第八章 愛情=豬腦？(2)

「譚詠麟？」我驚訝地看著她，不由得想起了當年我被迫忍痛毀掉譚詠麟的錄音帶的事情。那時的我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有朝一日，茉莉會讓我給她唱譚詠麟的歌。打死我也不信。「是啊，譚詠麟。」茉莉顯然明白我是為了什麼而驚訝的，她說：「為什麼不可以呢，至少，他不是同性戀。我以前也真是的，幹嘛那麼討厭他呢？」說這話的時候，茉莉一臉的幽怨，如同一個被深愛著的情人背叛的女子，是個可憐的棄婦。於是，我唱了一首譚詠麟的《午夜戀人路》。茉莉唱了一首鄧麗君的《何日君再來》之後就不再唱了。我們選出了幾首歌曲，靜靜地聽著別人的原唱，聽他們引吭高歌或者是娓娓低吟，倒也覺得頗有意味。一首熟悉的老歌的旋律響了起來，是那支著名的《青春舞曲》。熟悉的歌詞傳入了我的耳朵。「太陽下山明朝還會爬上來，花兒謝了明年還是一樣的開，美麗小鳥一去無影蹤，我的青春小鳥一去不回來，我的青春小鳥一去不回來……」茉莉不覺聽得出了神，只見她下意識地咬了一下自己的手指頭。我想，她肯定會感到痛的。也許，在她的潛意識裡她並不相信自己所置身的場景是真實的，她並不相信時光流逝得是如此的匆匆，青春小鳥已經一去再不回了。所以，她咬了一下自己的手指頭，想用疼痛的感覺來求證一下此情此景的真實與否。我的心中一酸，關掉了音樂。死一樣的沉寂充斥在這小小的空間里，我們各懷心事，都不再言語。很久以後，方才見茉莉勉強一笑，問我：「小龍，這幾年，你過得還好嗎？」我輕輕點頭說：「還好。你呢？」我隱隱的覺得茉莉與她的丈夫之間好像是出了什麼問題。因為，此刻的茉莉看上去就彷彿是一個徹底失去了一切依靠的孤苦零丁的女人，竟如同水中那無根的浮萍，可憐極了。僅僅是一個偶像的背叛應該還不足以令她凄慘到如此的程度吧？茉莉欲言又止，彷彿有什麼話難以啟齒，正當她猶豫的時候，門被打開了，是風楊。他說：「走了，去吃火鍋了。」十幾年的時間過去了，福天街的那家重慶火鍋店已經成為了這座城市的老字號，生意興隆，十餘年間，同學里的大多數人都曾經光顧過這兒，大伙兒都覺得挺不錯的。那一夜，大家都很開心，圍著熱氣騰騰的火鍋，喝著酒。連幾個平日里滴酒不沾的女士們都也破例端起了啤酒杯，談著一天來愉快的經歷，談著彼此的一些趣事，暫時淡忘了生活中不愉快的事情，興緻頗高，似乎又回到了少年時代。茉莉，惟有茉莉，表面上看上去還大致正常，但我知道，其實她的內心深處肯定是愁腸百結的。再也沒有誰過多地注意到她了，只因她再也不是當年那個如開屏孔雀般美麗的少女了。再也沒有眾多的男孩子圍繞在她的身邊，鞍前馬後小心殷勤地服侍著她了。青春往事已成昨日雲煙，30歲的時候，我們的「校花」再也沒有了當年的風光。酒過三巡，大伙兒興緻更濃。此時，我突然地發現了一個問題：桌上的菜裡邊沒有豬腦子，顯然作東的風楊在點菜的時候並沒有要豬腦子。十幾年前，我第一次請茉莉吃火鍋時，她說過她最喜歡吃豬腦子了，她說豬腦子高蛋白，味道又鮮，挺補的，而且還可以美容。我清楚地記得她曾經這麼說過。那一次風楊也在場的啊？他怎麼就會忘記了嗎？我在那一刻一下子就憤恨了起來，我想：風楊啊風楊，你這個傢伙怎麼可以如此唐突佳人？我大聲地高喊道：「服務員！」服務員過來了，我對他說：「給我來一份豬腦子。」服務員很快地端來了一份豬腦，我接了過來，站起來，繞過正在猜拳行令的風楊和齊剛，走到了臨桌的茉莉身前。我溫柔地望著茉莉，說：「茉莉，我記得以前你曾經說過你最喜歡吃豬腦子了，他們沒點這個菜，我給你叫了一份。」說完，我放下了那盤豬腦子，沖茉莉笑了笑，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後來，茉莉在她的日記本里寫到了這一刻，她是這樣寫的：望著眼前的這盤豬腦子，我被震憾了，有一種欲大哭一場的衝動，但為了不在人前失態，強自忍住了。不由得回憶起了十幾年前與小龍在這家店裡的一場相聚。當年一句暗含譏諷的戲言，自己只是輕描淡寫一筆帶過，從此便不再放在心上。想不到小龍竟然把它記得如此深刻，歷經了十幾年還不曾忘卻。這算是一種愛嗎？一種深刻的愛？算的，一定算的。若這也不能算是一種愛，世上從此便不再有「愛」字。我被感動了，生平第一次被感動了。望著不遠處的小龍，這個依舊醜陋不堪，碌碌無為的男人，我想：他知道的，十幾年前他就知道我其實一點兒也不在乎他，他應該知道的。可是，他依然記得，記得我的一句戲言，並不曾因為時光的流逝，紅顏的調零而忘記，這的確是一種愛，一種彌足珍貴，感人至深的愛。我把那盤豬腦子倒進鍋里，煮熟了之後把它全吃光了。想想這事，不禁又覺得有點兒好笑：我，茉莉，一個曾經那麼靚麗無比，人見人愛的女子，生平的第一次感動竟然是為了一盤豬腦子，真的是太可笑了。然而，轉念一想，卻又體會到了一種更深層次上的凄涼，前所未有的凄涼。……那天從火鍋店裡出來之後，在路上，茉莉叫住了我。她說：「謝謝你，小龍。」我只是憨厚地對她笑笑，沒說什麼。那一夜的卡拉OK，茉莉悄悄地坐在角落裡，很孤獨。我並沒有去陪他，而是和風楊他們坐在一起。我看見茉莉要了一瓶紅葡萄酒，一邊飲酒一邊聽別人唱歌，不知不覺中，一瓶酒已經被她喝下了一大半。歌廳里燈光昏暗，和著樂曲，有一些人相約跳起了舞。後來茉莉在她的日記里這樣寫到了此刻：朦朧里，酒意中的我不禁產生了一種幻覺，覺得眼前這些翩翩的舞影彷彿正是少年時代的我們，一個個青春洋溢，活力四射，依舊是如花的年華。我的心頭涌動著一股熱流，渴望著有人來與我相約，與我一起舞蹈，一起象從前那樣縱情的歡樂，哪裡是醜陋不堪的小龍來請我，我也會毫不猶豫欣然應允。此刻，我已不再驕傲，不再矜持。然而，良久良久，始終都沒人走過來，我的心情極度的失落。放眼望去，只見岳峰正與他的女伴對飲著，談笑著，而小龍和風楊靜靜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聽著歌。我黯然神傷。此時，不知是誰，又唱起了那首老歌——《青春舞曲》。「太陽下山明朝還會爬上來，花兒謝了明年還是一樣的開，美麗小鳥一去無影蹤，我的青春小鳥一去不回來，我的青春小鳥一去不回來……」很多人都在和應著，形成了一片巨大的聲浪。「我的青春小鳥一去不回來，我的青春小鳥一去不回來……」。我的耳朵與心靈被這片聲浪衝擊著，衝擊著。我再也忍住了，淚水奪眶而出，我知道，這歌聲已經徹底的宣判了青春的死刑，再也無可挽救。美好的如歌歲月的確已經一去不回頭了。這一夜，是我青春歲月的葬禮！在眾人的歌聲中，我悄悄地走了出去，走到了大街上，望著街中相伴而行的男男女女，倍感寂寞。時光啊時光，你終於打敗了我，奪走了我的美貌，你是多麼地殘酷啊！我想。我彷彿聽見一個聲音在對我說：其實並非是我殘酷，我只是揭去了你的偽裝，讓你用真實的面孔去看一看這個世界是何其的醜陋與冷酷。我凄涼的一笑，轉念一想到：其實也無所謂了，我已經不再需要那個美麗的面具了。張國榮已經讓我徹底的失望了，而小龍已經把我給感動了一次，這一生便已足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