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厭倦》 第四輯(20)

她希望自己有改變，但並沒有，連茶杯都是原來那個，薪水仍然浮在那個標準，而阿蕊還在滿世界地尋找物美價廉的樓盤。痛定思痛，她想，與宋易州只是一場激情。她等了又等，一個月，兩個月，三個月，卻還是沒有等到那一通電話。他在她的世界失了蹤。她不夠堅決，還是鼓足勇氣打過去，想親耳聽聽他說出決裂的話。但那端傳來一句您撥的用戶已關機，她於是打他的宅電，電話接通了，她期期艾艾地說，易州，我是暮呈。正當她尋思接下來說什麼的時候，那端啪地一聲掛斷了電話。她拿著話筒，不置信，以為是電話線路出了問題，再撥過去，接通了，她才說了句「剛才怎麼……」，電話又掛斷了。是故意的，她得到了答案，淚水嘩嘩流下來。她終於明白，她想，她明白了。他已經關掉了這扇窗，拒絕她的糾纏。在她二十五歲生日的那晚，買了只很大的蛋糕，還有一瓶紅酒。她獨自吃完那隻鑲滿了鮮花的生日蛋糕，嘴上，手上，都是奶油。她大口大口地吃著，然後一陣噁心，俯下身去，靜靜地嘔吐。吐乾淨了，她打開酒瓶，湊著瓶口，灌了下去，胃裡有火焰燃燒了起來，她抱著酒瓶，坐在沙發里，眼神是一片灰。暮呈的生活漸漸平靜了下來，夏天過去了，一直到秋天，落葉蕭蕭，滿世界的肅殺。其實，關於C城的種種，暮呈一無所知。後來的後來，易州死了，死於一場始料未及的車禍。那天，他從酒店出來，驅車回家，看到了床邊的紙條，立刻衝出去，趕往機場。他趕往那班MD405，趕往他此生結局，當時，暮呈正木木地坐在機場大廳的藍色椅子上。易州開得太快了，在一個大拐彎處，撞上了一輛重型卡車。車毀，人亡。他的葬禮由古家露一手操辦，就在C城，一切的布置都是最好的，壽衣，棺材，場地。他的親戚都聽從她的吩咐，眾人皆知，沒有她，便沒有他後來的榮華。雖然生命消失時，一切都成了雲煙。他曾經是青華才俊，在業界極有名望，他很有前途，已經賺到了人生的第一個百萬。當年，他初識她，當她問及他的理想時，他面帶怯意地說，賺夠一百萬。她笑著，暗暗決心扶持他。他死的時候，血肉模糊，英俊的臉被車玻璃劃得七零八落，她出了巨資幫他恢復面容，撫摸他沒有知覺卻依然英俊的臉，她落下淚來，他始終是她的孩子。她掛斷了裘暮呈的電話，有一絲凄厲的滿足。最終，誰也沒有得到宋易州，寧可玉碎，寧可玉碎。又是一年中秋，霍思遠打電話讓暮呈，問她要不要回來參加一個文化沙龍。他說，94屆的才子葛笙也在，他這幾年開畫展，上電視，風頭很勁。你不如來看看，大家都是校友，也許可以做個訪談。暮呈回去時，思遠來接她，思遠在站台上抱了抱她的腰，瘦了。暮呈笑，給餓的。那我少不得要好好請你吃一頓，思遠也笑。暮呈笑道，怎麼，一頓就想打發我？思遠作沉思狀，你不會是暗示我，想天長地久地糾纏吧？暮呈一聽糾纏這個詞，心裡疼了一下，勉強笑了笑。在錦記吃完飯後，兩人步行至石湖，月色溫柔，兩岸絢爛的燈光投射在水面上，隨著波浪輕輕搖晃，晚風輕送，附近有許多情侶坐在白色椅子上喝飲料，卿卿我我。暮呈望著底色漆黑綴以繽紛的湖面，覺得那像是一個幻覺，就像生命，看上去五顏六色，其實，天一亮，就什麼也沒有了，短暫的歡娛與燦爛。而自己只是其中一微弱的光亮，在水中飄蕩，沒有歸宿，須臾間，就斷了寄託，終是要寂滅。她被一種突如其來的傷感緊緊攥住了，於是，轉身靠在思遠的肩頭哭了起來，思遠愣了愣，輕拍她的背，溫柔地問，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