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的改造工程
人算不如天算,援助人員不久便意想不到地出現了。早幾周我們決定改建廚房,為此與建築師進行了多次商談,期間掌握了許多法文的建築術語,從廚櫃、加高、天花板、垃圾管道,到粉刷、鋪石板、上工字小梁和未加利用的角落空間等,不一而足。起先我們熱情萬丈,到後來卻因改建計劃一再受阻而漸漸興味索然了。廚房始終原封未動,內中的原因包括:天氣不佳而延期施工,泥水匠去滑雪度假了,磚石工騎摩托車或者玩足球摔斷了手臂,還有材料商冬季懶得出門等等。建築師是從巴黎移居而來的,他警告過我們,在普羅旺斯蓋房子好比進行冗長的防禦持久戰,長日無聊,只會偶然被爆發的槍戰打斷一會。現在,我們陷入西線無戰事的階段已經很久了,正期待著槍戰發生。攻擊部隊終於抵達,帶來了震耳欲聾的機械聲。那是一天清晨,曙光剛剛劃破黎明的昏暗。我們睡眼惺忪地跑出屋,想看看是什麼東西倒下來了,卻模模糊糊辨認出一輛卡車的輪廓,凸露出載運的長條材料。一個公牛似的壯漢從駕駛座上跳下來,顯得心情非常愉快。「是梅爾先生嗎?」我回答道:「是我,沒錯!」「太好了,動手修廚房吧!」後面的車門打開,一隻長耳獵犬先跳了下來,後面跟著三個男人。工頭兒走上前,一陣刮鬍子水的香味緊跟著撲面而來。他胡亂握著我的手,自我介紹並引見他的夥伴:他叫狄第埃,這是助手艾里克,還有那壯實的年輕人是學徒克勞德。芳名叫潘妮的那隻母狗,當即在屋前撒了一泡長尿,宣告工程正式開始。我從沒見過建築工人這麼拚命的,每一件工作都在高速中進行。太陽還沒完全露臉,梁木已經豎起,厚木板的斜坡也已鋪成;再過幾分鐘,廚房的窗子和水槽都不見了。十點鐘,第一層石子地面已經平整鋪好,狄第埃開始向我們解說施工計劃。他敏捷強悍,留著小平頭,腰桿兒挺直,像個軍人。我可以想像他如果在軍中擔任士官長,會怎樣操練那些懶散的海外軍團士兵們,直到他們哭著求饒為止。他說話衝擊力強,話語間夾雜著許多擬聲字如tok,crak,boum等法文里用來形容撞擊或破裂的字眼。而此刻,他將這兩種情形發揮得淋漓盡致。天花板要拆,地面要墊高,廚房裡所有的陳設都要移出去,這可是一次大工程。經由那剛才還是窗戶的洞口。一面三夾板的薄牆豎了起來,封住了通往其他房間的通道。至於飲食大計,只好轉移到後院的烤肉爐那兒了。看著三位工匠心情愉快地使用大鎚殘酷地粉碎著一切,是一件令人心驚肉跳的事。他們在掉落的石塊和懸垂的樑柱之間敲打、吹口哨、唱歌、講髒話,只在中午時分才不大情願似地停下來吃飯。不過,吃飯時,他們也投注了同樣的熱情,風捲殘雲,一掃而光——為他們準備的可不是寒酸的三明治,而是大籃的雞塊,以及用全套的瓷器和餐具盛著的香腸、酸菜,外加沙拉和麵包。他們都不喝酒,這一點頗讓我們寬慰。否則,一把將近四十磅重的大鎚子握在了一個醉醺醺的工匠手裡,想起來就膽戰心驚?他們清醒的時候就夠危險的了。午飯後,重新開工,一直到將近七點,他們沒有休息過一次。我問狄第埃,他是不是經常一天工作十到十一個小時。他說,只有冬天才如此。而在夏天,他們通常每周工作六天,每天工作十二到十三個小時。我告訴他,英國人做工時開工遲,收工早,中間還停下來好幾次,喝點兒茶,吃點兒點心。他樂了:「這日子可真好打發。」他問我有沒有認識的英國建築工人願意和他一道工作一段,沒別的意思,就是來體驗體驗。我心中暗想,這樣的人怕是打著燈籠都找不到了。收工之後,我們夫婦二人按北極探險隊員的標準用重重衣服武裝了自己,開始準備我們在臨時廚房的第一頓晚餐。這裡有烤肉爐和冰箱,吧台後還有一個洗手池和兩個瓦斯爐座。基本道具倒還齊全,只是沒有牆壁。在這種零度以下的天氣里,一面牆的存在對我們將是一個多麼大的安慰啊。還好,葡萄藤枝在爐子里燒得旺旺的,燉羊肉的香味混合著迷迭香的氣息飄散在寒風中,紅酒在身體里緩緩地變成熱流,我們漸漸開始覺得自己既耐霜寒,又富於冒險精神了。這份錯覺一直持續到吃完飯、該去洗碗碟的時候才驟然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