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許硯行卻靠回車壁上,似乎不打算再計較那幾滴墨汁,阿婉有些尷尬地收回手,感覺他的目光在她頭頂處打量著,她有些無所適從,最後索性選擇低著腦袋不說話。
「回宮吧,讓衛太妃安心便可。」他收回視線,又轉回方才那個問題。
阿婉應聲,見他已經闔上了雙眸,一副閉目養神的姿態,她沒有出聲怕擾了他,於是矮著身子輕手輕腳地下了馬車。
馬車裡立刻安靜下來,許硯行睜開眼往窗邊側目,瞥見她披著紅色斗篷的背影,在冰冷的北風中一步一步往宮門方向走去。
他將掌心放開,那一團粉色的帕子就躺在那,中間綉著紅梅,右下角綉著一個秀麗的「婉」字。
肖參見裡邊一直沒有動靜,也不曉得這會是繼續進宮還是回府去,琢磨了一會,朝裡邊問道:「大人,咱們現在是進宮還是回府?」
「肖參,安王何時出發的?」
「回大人,昨日,估計再過五日便能到縉州。」
許硯行食指在帕子的右下角撫了撫,繼續吩咐道:「派孫岳康帶人追上去,切記不要泄露行蹤,後頭跟著,等人到了縉州再回來。」
肖參略疑惑,想了想,「大人,您這,太后那邊——」
男人打斷他,沉聲道:「多嘴,進宮。」
鄴都皇城迎來了第一場雪,紛紛揚揚的大雪在地上覆了厚厚一層,雙腳踩上去,發出一陣咯吱咯吱的聲響。
夜幕籠罩下的皇宮一片冰冷,太監宮女們掃著殿前階上深積的雪,手腳都麻木了。
真是冷極了,綠荷、綠蘭搓著手縮著身子從內殿中退出來,看著外邊正在掃雪的阿婉,兩人趕忙上去接了掃帚,「阿婉姊姊,奴婢幾個來吧,娘娘已經入睡,你回去歇著,今晚我們守著。」
阿婉也未與她們繼續客氣推辭,這會確實也睏乏了,走之前從柜子里翻出一條新被褥,讓綠荷子時之後給衛太妃加上。
就著熱水洗漱完,趕緊躺上床,被褥里冰涼一片,她整個人用力蜷縮,過了許久才展開有些發麻的四肢,清冷的月光透過窗子映了進來,屋裡籠罩一層暗暗的光。
阿婉從被窩裡探出腦袋,接著又伸手探進枕頭下掏出一個東西,那是一枚鑲著金邊的白玉狐狸,一條編織精緻的紅繩穿過狐狸腦袋上的小洞。
她將它捂在心口處,腦海浮現起一些事,唇角兩個小酒窩漸深。
翌日,阿婉天未亮便起身去替換守夜的兩人,衛太妃習慣了由她貼身伺候,洗漱穿衣梳發樣樣不能少。
「阿婉,你說安王這會到縉州沒有?」
今日是大太陽,縱是如此也不見得暖和多少,外頭正在融雪。
她陪著衛太妃去院子里走動,院子很大,花草也多,只不過大都枯萎了,一片寥落。
「太妃娘娘,今天若沒到,那明後天差不多可以到,總會到的,您別擔心。」
「拖一天,本宮心裡就緊張一天。」
阿婉扶著她在亭子里坐下,又讓綠荷拿了小毯過來鋪在她膝蓋上,「許大人不是說殿下會平安到縉州嗎?他應該不會騙您。」
「你倒是信他。」衛太妃定定地看了她一眼。
「您那日直接讓奴婢去與許大人說,不也是篤定了他會允諾嗎?雖然奴婢不知道這其中緣由,但既然您已經有了把握,那奴婢自然會信他。」阿婉不慌不忙地說完,再看衛太妃已經移開了眼神,心裡這才穩下來,又趕緊添了句別的話,「娘娘,安王殿下會沒事的,您現在好好養著身子,將來說不定還能和安王殿下見上一面。」
「就你這小嘴會安慰人。」衛太妃終是笑了,她起身,「這太陽曬得人發困,本宮還是回屋裡睡會。」
阿婉過去扶著她,「娘娘,奴婢一會去一趟御藥房,上次太醫給了藥方,可都沒見那邊的人送來。」
「他們這是看人臉色辦事,依本宮同太後娘娘的關係,他們自然知道要如何做,你怕是去了也沒用。」
「上次去御膳房,奴婢不也給您帶回了新鮮的參湯?您放心,您是太妃,便是暗著不給,奴婢這明著去拿,他們也不敢說什麽。」
稍晚,阿婉帶了綠荷一道去,她其實是安慰衛太妃,畢竟這御藥房沒御膳房的好打發,真要爭論起來她還有點擔心自己應付不來,從前她說的話,宮人們還當回事,這會衛太妃失勢了,大夥都等著看她落魄的模樣呢。
果然,她倆才到御藥房門口,在門口值班的侍衛便將她倆攔下。
綠荷性子急,一急便直接將緣由說了,「我們是太妃娘娘宮裡的,之前拿了藥方子,沒拿到葯,這會來取一下。」
那侍衛嘲諷地笑笑,「什麽太妃娘娘,我們只聽過太後娘娘,走走走,別打擾院使們做事。」
綠荷一聽他這略凶的語氣,便是再急也不敢開口了,她拉了拉阿婉,示意她要不回去得了。
阿婉皺著眉頭,大概也是沒料到太後娘娘會做得這般明顯,看來是已經在內務府各局各院招呼好了,她轉身過去自衣袖裡掏出先前衛太妃給她的那枚令牌,往兩個侍衛眼前亮了亮,隨後那兩人便跪伏在地。
這是先帝賜的那塊,可隨意出入皇宮,也可隨意進出皇宮裡任何地方,她方才來之前留了個心眼將它帶過來,沒想到還真用上了。
進了藥房便順利多了,院使們見了藥方,上邊有太醫的印章又加上那塊令牌,沒多久便將幾味葯配好,包裹得整齊又嚴實,兩人提著藥包準備回衡陽宮。
一路上碰到幾位宮中的貴人,先帝信佛,不喜做什麽殉葬之事,留了旨意,妃嬪中有皇嗣的留在宮裡,無所出或皇子早夭的則前往護國寺剃度出家,侍奉香火。
留下的前朝妃嬪住的地方大都同衛太妃一般位在宮裡的偏僻處,所生的公主們都已經嫁出了宮,在這深宮裡,最後徒留她們寂寞地過完餘生。
阿婉看著她們的背影,眉眼間多了一些旁的情緒。
深宮裡的女人大都沒有十全十美的結局,哪怕是宮裡最尊貴的太后,同時卻也是最可憐的女人;如衛太妃這般,表面上安穩閑適,可阿婉曉得,她心底下是藏著不安的;再如她這般,最後的結局可能是老死在這高厚朱牆內的某個角落。
綠荷見她突然失了神,拉了拉她的手,「阿婉姊姊,你怎麽了?」
她收回思緒,看著因為拿到葯,臉上一直掛著笑的綠荷,心情平復了一些,有時候還是簡單點好,想得太多,愁緒也多。
兩人才進了御花園,便見對面的入口處跑進來一道小小的明黃身影,瞧清了來人,忙跪下,「奴婢參見陛下。」
小皇帝進來之後,後頭又跟著進來幾個太監,搬著兩個箭靶子,尋了一處空地放好。
「朕突然又覺得有些口渴,」小皇帝拖著沉重龍袍,才六歲,步子走得晃晃的,後頭的太監一路小心翼翼地跟著,手上捧著一把長弓。
「奴才給您倒去。」
「羅公公,你得拿著朕的弓呢。」小皇帝指了指地上跪著的阿婉和綠荷,道:「就你們去吧,等等,那個綠衣服的留下,待會給朕拾箭。」
綠荷給阿婉一個放心的眼神,退出去弄茶水。
這周圍站著一片太監宮女,阿婉不曉得陛下為何留她下來拾箭,不過她也是宮女,自然是要聽皇帝的。「奴婢遵命。」
小皇帝沒再看她,戴著冕旒的腦袋不時往入口處看,白玉串珠晃得人眼花,「羅公公,許大人怎麽還未來?」
阿婉眼皮跳了跳,她站直了身子,雙手規矩地放著,低著眸子,眼底翻湧的情緒被適當地掩了去。
「陛下,快了,快了,等御書房裡議完事,許大人便過來了。」
這時,入口守著的小太監喘著氣跑過來,「陛下,許大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