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驚艷

岑子陌和鄭可安算是老朋友了，鄭可安也是六年前少數幾個幫他的人，所以兩人的友誼不減反增。鄭可安也沒跟他客氣，隨便找了個塑料椅給他就一頭扎進監視器後面了。

岑子陌也不講究，坐下后就開始打量片場，心中有些嘆服鄭可安對細節的精益求精，這些道具是按照漢武時期仿造的，現在已經鮮少有電視劇願意這樣虧本投入了。

主演到位了。岑子陌才收回目光，漫不經心地抬起頭。

沒去在意一身凜然霸氣的謝瑜，也沒有看到淡然飄逸的江詩雨，岑子陌的目光，第一時間被走在最後的林窈吸引了去。

林窈穿了一身很繁複的紫晶色廣袖曲裾，襯得她一張小臉越發精緻蒼白。她那張看起來還未成年的小臉被化妝師儘可能地修飾的艷麗成熟。她走路帶著娉婷的儀態，猛一看，還真有那麼點高高在上的意味。

但那也只是猛一看而已，那雙鳴鳳眼乾淨又清澈，看得人心裡無端的軟了幾分，形似神不似。

岑子陌饒有趣味地盯了一會兒，興緻缺缺地窩回椅子里撐起下巴，心中可以說，有那麼一點點的小失望。

「第二十場第一鏡，action！」

林窈一個轉身，身上的氣勢毫無壓制地釋放出來，然後緩緩走進了鏡頭。

瞬間驟變的氣質讓原本還有些懶散的岑子陌一下子愣住了。

他盯著人群當中那個沒有任何錶情和肢體語言，渾身上下卻無一處不在透露著貴氣傲慢的宮裝女子，帶著探究和疑惑，深深地皺起了眉頭。

「衛夫人到！」小黃門尖銳的嗓音先從殿外傳來。

陳阿嬌似笑非笑地坐在上首，看著衛子夫規規矩矩地給自己行禮問安。

行完禮后陳皇后卻遲遲不叫起，反而旁若無人地去修剪青玉案上的水晶樽中的花枝。

衛子夫恭順地跪在大殿中央，可話卻不卑不亢：「不知娘娘傳喚婢妾有何吩咐？」

陳皇后微不可查的冷笑，裝作沒聽到，慢條斯理地修剪著，良久，才冷漠地向下瞥了一眼：「原來是衛夫人來了，怎得跪在我未央宮大殿上，好像本宮刁難你似的，起罷。」

衛子夫謝恩，站起身，依舊是淡然而不屈。雙手還無意識地護住自己的小腹。

陳皇后最恨的就是她這副高潔淡然的模樣，於是惡意滿滿地笑道：「本宮不如你受寵，又有皇嗣傍身，就沒有凳子給你賜座了，你站著聽吧。」

「諾。」衛子夫屈膝。

陳阿嬌是真的蠢，她雖然恨不得衛子夫去死，但是卻沒有暗地對孩子下手。反而光明正大地趁著漢武帝上朝時把衛子夫叫過來折騰。折騰也沒什麼新意，就是罰跪還有背宮規，要不就是把她當成奴婢使，毫無技術性可言——直到漢武帝下朝得知消息趕了過來。

不等進門，先聽見漢武帝威嚴帶著隱怒的質問：「朕聽說梓潼好大的威風！」

陳皇后猛地站了起來，抿著嘴，憤怒而倔強地看著自己的夫君。

「衛子夫對我不敬，我身為後宮之主——陛下的髮妻，難道還沒有資格懲戒一二？」陳皇後面對漢武帝依然如當年「恩愛」時的驕傲昂然，只是在「髮妻」二字刻意加重了力道。她依然死死盯著自己的丈夫，他保護地站在另一個女人的面前，目光帶著不易察覺的溫柔，這無疑更加刺激了已經瀕臨瘋狂的陳皇后。她整個人爆發了，失態地指著被保護的衛子夫下令：「來人！把這個魅惑君主的賤人給本宮拖出去杖斃！」

漢武帝冷了目光，看著鳳座前那個被嫉妒扭曲面容和心靈的女人，沉聲喝道：「放肆！誰給你的資格動她！」

陳阿嬌也對著他嘶吼：「本宮是皇后！是皇后！」說著，強勢的她淌下了眼淚。

可惜，她的眼淚並沒有打動劉徹，他只是漠然地說道：「你是不是皇后，也是朕說了算。」

此刻的未央宮正殿上，大漢朝的帝后第一次鮮明地站在了彼此的對面，兩人都是憤怒的，陳皇后是不加掩飾的被背叛的怒火，而漢武帝則是隱忍不發的厭惡……甚至恨意。

難以用語言描摹的氣場以二人為中心向四周鋪散開來，這是屬於龍鳳的氣勢，滿宮的奴婢都匍匐在地不敢抬頭，連未來的賢後衛子夫在這種場合都是蒼白、沒有存在感的。

整個片場都靜止了。

「卡！」

這聲停是鄭可安喊的，場記已經拿著場記板在機位旁看呆，聽到他的聲音才猛然驚醒，趕忙驚慌地去進行自己的工作。

這場林窈和視帝謝瑜的對手戲，一遍過。

鄭可安反覆慢進快退檢查著拍攝下來的畫面，不得不承認，林窈真的是天生就適合吃演藝圈這口飯的天才。

她並不是科班出身，但是沒有人可以否定她對人物的精準掌控與強大氣場。但是她的表演風格卻又自成一派，也可以說她飾演的不是陳皇后，而是在陳皇后處境下的自己。

此時，岑子陌也是震驚的。他倒不是覺得林窈的演技有多麼驚艷，畢竟他見過的天才不止一個，而林窈也沒出色到前無古人。他震驚的是林窈會變音。

一部劇中的角色的不同自然需要不一樣台詞，一句話咬字、語速、重音和聲腔的些微不同，什麼樣的人設配上什麼樣的聲線，這都是有講究的。很多演員的台詞功底不夠，就需要後期請配音演員挽救一下。然而不論配音演員有多麼專業多麼出色，那種違和感只要細心去挑剔，總是能找出來的。他之前在拍攝《死斗》的時候就跟著全國最著名的配音演員學了幾個月，然後他在飾演那位黑幫大佬的時候就是把自己本來很清亮的聲音刻意變得低啞滑潤。

他能聽出來。林窈現在的變音可以稱得上專業了。

他之前聽過林窈說話，吐字清晰，聲線帶著少女特有的嬌俏明媚。可是剛才，她飾演的是已經二三十歲的陳皇后，她的聲音就變得沉和狠，帶著狠厲和疲倦。尤其是剛才聲嘶力竭的大吼，她沒有破音也沒有影響吐字的清晰程度，哪怕你沒有看她，光是聽聲音，就能在腦海中構想出一團自負又不服輸的火焰。

林窈還有點沒緩過來，她站在鳳椅前，面無表情地看著大殿，眼淚還在不自覺地滑落，彷彿下一刻就會崩潰。由於她此時的氣場太過強勢，導致沒有一個人敢走近她。

唯有岑子陌在鄭可安出聲的瞬間起身，迅速走進片場一把拽住了林窈的胳膊，將她帶到雙眼獃滯的小泉面前。

林窈這才回過神，滿身的氣勢片刻時間收斂地乾乾淨淨。

除了導演鄭可安，整個片場都把注意力放到了林窈，準確來說是岑子陌這裡。身在娛樂圈，八卦媒體最擅長捕風捉影，沒有的事情他們都能描述的繪聲繪色，所以眼見著岑子陌站在林窈面前，大家都忍不住好奇他倆是什麼關係？林窈也注意到了這個問題，於是輕輕挪動腳步，站在了一個很精妙的點上，無論從那個角度抓拍，都不會把她和岑子陌拍得過於曖昧。

然後，她才把眼神看向岑子陌。

岑子陌莫名其妙把林窈從布景里拽出來，對於僅有一面之緣的人來說，這已經很逾越了。他這麼一個動作，很有可能傳出一些緋聞，引起後面無數的麻煩。但是岑子陌那張蒼白得快透明的的小臉臉皮委實很厚，他一臉坦然，神態自若地看向林窈，彷彿他只是幫林窈撿起一張紙，舉手之勞，不足掛齒。

就在林窈客氣的微笑快維持不下去的時候，鄭可安走過來狠狠地拍了林窈的肩膀兩下：「好！表情和眼神很到位！一會兒再加一個特寫的眼神鏡頭，今天差不多就能收工啦！」

林窈被誇獎了，也絲毫不見得意，只是小聲地回答了一句：「今天狀態比較好。」

「你哪天狀態不好？」鄭可安四下看了看，像是想要找什麼人幫他說服林窈一樣。所以他也不管人家岑大導演今天才看了一場，就拽著人家袖子：「子陌，你見過幾個這樣的？林丫頭進組以來幾乎就沒有NG過，這不就是老天爺賞飯吃么？」

岑子陌這種地位身份的，見過的天才不勝枚舉，他含笑看著在導演面前裝乖的林窈，「唔」了一聲：「是不錯。」

林窈：「……」

老天爺是不是賞飯吃她不知道，但是又有幾個人能帶著自己幾十年的人生經歷重新回到年輕的皮囊里？林窈的謙虛可不是偽裝出來的，她是真的不覺得有多值得驕傲。因為她知道自己並不是演技多麼令人驚艷，而是她身居高位多年的氣勢彌補了演技的不足。當然，她也有意識地模仿了天順帝的被廢的第一任皇后——那個和陳阿嬌一樣可憐可悲的瘋狂女子。

前一世的經歷，對她來說，是不想去回憶的劫難，也是她得以脫穎而出的寶貴財富。

鄭可安見她只是笑笑並不接話，恍然也明白自己這話說的得罪人了一些，立刻轉開了話題。

林窈轉身去補妝，鄭可安目送她進化妝室后才注意到身邊站著岑子陌。

岑子陌站在暗處，依然是白色唐裝，眼神幽深的望著林窈離開的方向。

鄭可安一個激靈，照著他肩膀拍了一下，低聲勸道：「子陌，林窈的背景可不簡單，這丫頭脾氣也不是好相與的，你可別是起了什麼心思……」

岑子陌聞言，收回目光，意味不明得輕聲笑道：「你也說了，她還是個小姑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