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冷嵩山》第二章(2)
繼母嘆了一聲:"郎中今兒後晌過來又把了一次脈,說病倒也不關緊了,再吃上幾付葯,興許就好利索了。只是格外交待,這場病傷了些元氣,要好生調養才行。郎中走後,勉強哄著,才喝了小半碗兒面。"說了一會兒二弟的病,娘又問,說話就要過年了,放出去的賬收得怎樣了?子霈一一答了。又說起這兩天就派人到省城去辦年貨,問娘捎些什麼?接著,又說今兒白天在城裡見到了郜老爺,郜老爺又給二弟說了一門親,城裡李秀才的妹子。今年十九,不僅人生得好,也頗識倆字兒,更有一手的好針線活兒,繡的花啦鳥的,人見人誇。娘和大哥說話時,其實子霖並未真正睡著--這些天里,他一直就是在半昏半睡里沉迷著。當他隱隱聽見大哥突然說起自己的親事時,因正好觸了心病,立時便警醒了。卻也不動身子,依舊歪在那裡,傾聽大哥和娘說些什麼?後來,聽見大哥又說起了"劉家"二字,更是留神起來。只可惜這會兒,大火盆上的那個大銅壺,正好將滾未滾的,嚶嚶嗡嗡很響地哼著。加上,大哥似乎是怕驚了自己,聲音壓得很低。隱隱地,好像說什麼"等明兒二弟好些兒,俺哥兒倆再合計合計"的話。子霖心裡禁不住疾跳了幾下:莫非,劉家那頭兒有準信兒了?卻不知是什麼准信兒?心裡著急,想要坐起來問清楚,又自覺太貿然了!只得暫且隱忍住了。大哥去后,子霖聽見火上的銅壺咕咕嚕嚕地像是滾開的聲音。果然,就聽見娘叫胖丫頭拿暖壺來沏茶。子霖咳了一聲。娘聽到動靜,趕忙轉過身來,伏著頭問:"霖兒,醒了?想吃些東西不想?喝水不喝?"子霖轉過身來,望著娘的臉:"娘!大哥剛才過來說些什麼?"娘將大哥的話略學了幾句,便問他:"想吃些什麼?"子霖忍不住就想問個明白:到底劉家那裡是不是有了什麼迴音?覺得不大好張口,便道:"若有甜粥和清淡些的小菜,倒想吃一點兒。"娘臉上頓時泛起了喜色,趕忙吩咐胖丫頭:立馬去灶房做碗白果糯米甜粥,再弄兩樣清淡的小菜來。不一會兒,胖丫頭便托著托盤進了屋。娘接過粥,也不讓丫頭動手,也不許子霖下床,只命他靠在棉被上,自己拿了一把小勺,親自喂他吃了小半碗兒的甜粥。子霖一面吃粥,一面就拿定了一個主意。因他平素是頗為斂抑持重的一個人,所以,一番話沉吟了好半晌。直到丫頭收拾碗筷出門后,這才對娘說:"娘……前些天,我看到城南街的劉家小姐了……"娘驚異地望著兒子:"哦?在哪裡見的?人生得怎麼樣?"娘的話問到這裡,一時竟有些悟出:想來,兒子這場病由大約是因此而起了!吳子霖沉默了好一會兒,到底也沒有對娘說透。劉小姐的舉止,自己雖說引為驚嘆。可是,像娘這些年長之人,恐怕是不會認可的!這樣,過了好一會兒才望著娘說:"娘!剛才你和大哥說的話,我聽到了一些兒。你也不要對大哥說起我已見過劉小姐的話,只把我的意思告訴大哥就行了--除了劉家小姐,我這會兒還不想談婚娶之事!"大哥吳子霈是子霖同父異母的長兄。子霈的生母早亡。生下長兄子霈和大姐子露,二姐子霜,三姐子霞。子霖娘嫁到吳家后,也生了三個女兒,最後又得了子霖這麼個兒子。子霖的胞姐子雯在吳家姐妹中排行第四,嫁了一位官吏之後。公爹曾在浙江做過鹽務官,丈夫幾年前也捐了個從七品的官缺。前年,又花了上萬的銀子,終於被放到南方一個府署了同知的實缺。五姐子雰,公爹在省城開有錢莊和糧行,丈夫有位叔公在京城做官。六姐子云,六姐夫在河南省巡撫衙門裡雖只是八品的小文官,卻因生性豪爽又喜好交遊,故而,在省城的各衙門裡都有幾個能辦事的朋友。子霖這三個姐姐,包括上面異母同父的三個姐姐的婚事,大多都是子霖的祖父當年做官時牽下的。只有最小的六姐子云,是四姐夫牽的線,嫁給了他一位同僚的胞弟。大哥吳子霈整整大子霖十八歲。吳家幾代皆以孝悌詩禮傳家,因而雖說父親下世多年,子霈對繼母一直孝敬有加,對幼弟也頗知惜護關愛。二弟卧床不起的這十多天里,不管外面的事情多忙,照例天天一早一晚地過來探訊一番。雖說家裡原也有自己的藥鋪子和郎中,卻還到處跑著求醫問葯。吳子霈也是自幼攻讀詩書,卻不過只博了個秀才的功名。雖說守著富甲一方的良田銀子和車馬店鋪,只是從父親那代起,吳家連著兩代人里都沒有掙出一個被人稱做"官大老爺"的,於是便覺得做人畢竟沒有"底氣"。故而,平素對自己的大兒子吳宗岳和這個小兄弟,是寄著一番厚望的。一直盼著兩人不拘誰,最終能夠博得個功名,官居衙門,高坐公堂,既能光宗耀祖,又可庇蔭子孫。父親早亡,長兄比父。子霈平時對自己這個小兄弟,不僅在功名文章和生活起居很上心,就是對他的婚姻大事上也是頗費心神的。他說起,城裡劉萬貫的三胞弟劉舉人,膝下有個才貌兩全、文章詩詞不讓鬚眉的閨女。心想,若能將此女娶到吳家門上,不僅可相夫教子,亦能輔助詩書文章,吳、劉兩大家族更可相互關照。原有心說給自己兒子宗岳的,只因輩份不合,這才一心一意為二弟說合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