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冷嵩山》第九章(4)
逸之道:"京城諸位同仁皆認為,譚兄夜訪法華寺、密謀圍園劫后之事就算我不想問個究竟;可是譚大人等六位新黨朋友血染刑場,康梁二公生死不明,我真不能再安心地待在這裡了。"如松大聲道:"逸之!你這樣不吭一聲地就私自離營,依軍法論處,是要被捉拿斬首的啊!大人若不認真追究,亂了軍紀,那就是對大清國的不忠!若是認真追究,就是對如茵的不仁,對鄉里鄉親的不義!你,你可不能一意孤行,置大人於不仁不義之境地啊!"逸之嘆了一口氣:"譚兄等人為報皇上和變法大計已經慷慨就義!我雖無緣與諸君共赴國難、碧血丹青,可也不願留在此處,再繼續苟且做人--在京城,睹物思人,無處不令人傷心斷腸!無時不聞血腥之氣。康梁二公下落不明,我不能放得下心。所以必得出京尋找。我果然因此被軍法處置,逸之也雖死而無憾矣!"如松和如樺一臉的悲愴和惋惜。然素知逸之性情執拗,人各有志,明知攔也無益,便默默地看他踏著如血的夕陽,漸行漸遠地一路去了……吳子霖自上任之後,因謹奉公務、敬重上司,加之性情綿穩,敦睦同僚,故而上上下下的人都樂意交結於他。中秋節,吳子霖突然接到家書,言說老夫人近日身子不爽,著他向署衙告幾天假,回家一趟。子霖揣想,娘這次肯定病得不輕!不然,離搬親只剩下兩三個月的日子了,有關自己親事的預備,娘和大哥明知是自己最上心的一樣事,為何連著兩封家書里都沒有提及一字?他向知州大人告了幾天的假,並請大人代為護理官印,就匆匆收拾行裝,乘著署衙的馬車,帶了兩個隨身的衙役和一位老管家,急急忙忙地往山城吳家坪趕。從光州出發,幾百里的路,整整趕了四五天才趕到許州。晚上歇了一晚,第二天天剛蒙蒙亮便套車上路。從州城到山城,中間只吃飯時停了一會兒,直到天色黑盡時分才趕到吳家坪。雖說離家也不過七八個月的日子,可是,一俟望見大半輪煌煌明月下的坪子輪廓,和月下那熟悉的太室山時,子霖的兩眼禁不住就熱了起來……家人還未睡下。娘和大哥聽說子霖到家了,忙命家人點亮了前庭後院所有各處的燈籠,院中一時就顯得燈火輝煌、喜氣洋洋起來。子霖娘慌著親自趕到灶房,督催併交待下人,快些準備酒飯上來。這時,子霖見娘和大哥一起鋪排著,神情間雖有些倦怠憂鬱,倒也不大像有重病的模樣,心下不禁有些詫異。轉而想,大約娘是太想自己了,才謊說身子不爽,催自己回來的。雖說子霖是老爺身份,按規矩,衙役是不得與老爺同席用飯的。可子霖生性隨和,這一路之上,一直都是和三位隨行的下屬和管家同席,用的也是同樣的酒飯。如今,到了自己的家中,更是不讓眾人拘禮了,只當客人一般謙讓起來。衙役和車把式都感動得什麼似的。席間,大哥也陪著喝了幾杯。大嫂和其它家人離開后,屋內只剩下了娘和大哥兩人。說了會兒家常閑話,子霖隱隱地發覺,娘和大哥兩人的氣色都有些不大對頭。於是,一邊喝著茶,一邊很隨意地問起今年麥子收成怎樣,秋里打了多少糧?店鋪、夥計和佃戶們如何?這幾個月里家鄉一帶是否平安等一些閑話來。娘和大哥兩人只是敷衍著。子霖幾次都想問問城裡劉家的事,可是,娘和大哥不提及此事,自己怎好張口去問?心想:反正明天有的是說話的時候,劉家的親事總要提及的。今晚,權且忍耐一夜就是了。屋內的一個大座鐘玎鐺了幾下,娘轉臉對吳子霈說:"你兄弟走了幾天,讓他先歇著罷。有什麼話,明兒再細說。"大哥聽了,先自告辭,急急地溜出門去。娘令丫頭端來熱水,親眼看著服侍他洗過了,又問了幾句在外面的冷熱饑飽,這才神情怏怏地出門去了。子霖心下不由地就有些疑惑起來。他有些預感隱隱地泛上心頭:莫非,劉家那頭出了什麼事?影響到了自己和劉小姐的婚期?大哥和娘因自己剛剛進家,不想掃自己的興,故而才避口不提的?他又思忖著,大約是劉小姐的哪個近親歿了?若按山城的規矩,近親去世,晚輩至少要守一年的熱孝才能結親呢!雖說一路之上,被車馬顛得一直昏昏欲睡地,到了家,反倒沒了一點兒的困意。他在屋內坐了一會兒,披了件元色寧綢夾袍,信步走出屋子--吳家位居山腳,雖是秋季,天氣便頗有些涼意了。他緊了緊身上的袍子,遙望著東天,見一輪將滿未滿的秋月,靜悄悄地、孤零零地懸在東面的山巔之上。太室山群峰諸崖被月光反射著銀似的冷光,靜靜佇立在那裡,竟似在和自己做著默默的相望。"甘哥、甘哥……"杜鵑的啼鳴一聲接一聲地從後山傳來。據說,這種鳥是一個名叫杜鵑的山姑變的。她的未婚夫在一次採藥失腳深崖后,山姑一路尋上山澗,一天到晚地呼喚尋找她那名叫"甘哥"的心上人,直到最終吐血累死在山澗。死後,她的靈魂變成了杜鵑鳥,每日每夜依舊在山間呼喚尋找著心上人"甘哥"……子霖在中庭的桂樹下徘徊著,嗅著桂花醉人的郁香,眼望著山城的方向神思游逸:不知她這會兒已經入夢了?還是燈下夜讀?或正與姐妹們在月下花前鞦韆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