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女帝絕色(終)
看見這一段話就代表買的是晉江防盜章或者是盜版,防盜需等12h京城秦.王.府
氣勢磅礴的大門前,素白的燈籠高懸,印著隱隱綽綽的昏黃燭光,愈發顯得陰森寒涼。
君鈺一襲素衣,比之華服,更顯幾分薄涼的氣息,狹長的鳳目里是微微的熏意。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裡還提著一壺素日里最喜歡喝的桃花釀。
這種桃花釀不同於普通的酒,清純透徹猶如明鏡,泛著桃花清香。飲時溫潤甘醇,飲盡后及其容易醉。君鈺會喜歡桃花釀是因為三十多年前,藍寧就是在一片桃林里救了他。自此再不能相忘。
明明這二十多年來,這桃花釀的味道都未曾變過,那麼甘醇濃烈。可是,今日君鈺卻覺得這桃花釀微微有些苦澀。
今日,君鈺上朝回府,就聽見暗衛來報,說找到王妃了。本來若是在往常,玉微消失也就消失了,君鈺或許都不會有絲毫在意。
可是偏偏玉微一個多月前的半夜跑去他房間胡言亂語了一通,攪亂了他的心思。
雖然不太相信玉微的話,可是君鈺到底想弄清楚玉微口中之意是什麼。卻未曾想第二日玉微就不見了。整整消失了一個多月,最後在京城的河道中被尋到。
玉微竟然真的那麼決絕,投河自盡。那她這十九年來的堅持又算什麼?一場笑話?
君鈺唇角扯出一個嘲諷的弧度。玉微以為她死了他就會原諒她?
痴心妄想!若不是她,他不會錯失寧寧。
將酒壺遞至唇邊,一口飲盡壺中剩餘的桃花釀。
「砰——」瓷片碰地,傳來清脆的聲響。碎裂的瓷片四處灑落,鋒利尖銳。
君鈺本只是想四處轉轉,卻不知為何最後轉到了靈堂。
酉時未過的靈堂已經是寂靜無聲,白色的蠟燭燃著明明滅滅的光,幾個身著縞素的丫鬟在角落裡昏昏欲睡。
君鈺幾乎一瞬間,心中燃起一股怒氣,府內的下人就是這樣守著靈堂的?一群欺上瞞下的刁奴!
君鈺雖然並不在意玉微,但是卻覺得自己吩咐的話下人,下人如果不唯命是從就是忤逆。長年身居高位的君鈺自然容不得這樣的忤逆。於是他準備去教訓一下這些的刁奴,但是剛抬步時,君鈺就發現一個衣衫補丁,卻整潔乾淨的老婦人走到棺材面前,遲緩地蹲下身子,燒起了紙錢。
那些昏昏欲睡的丫鬟被明亮的火光驚醒,紛紛轉頭看向那個老婦人,彷彿看著瘋子一般。
「還燒什麼紙?你還真以為素瀾院那位是王妃呢?王爺何時把那位當王妃過?」連尊稱玉微為王妃都不屑。
「是啊,十多年來,王爺都默許了我們這般對待素瀾院那位,我們這些做奴婢的,理會那麼多做什麼?草草了事就行了。」另一個丫鬟嗤笑。
「說起來,素瀾院那位也真是可憐。」一個丫鬟欲含惋惜,眼中卻依然冷漠,「日日夜夜惦念著王爺,甚至不惜屈尊降貴跑去廚房日日給王爺燒飯,最後還要低聲下氣地祈求一群下人,不要告知王爺這飯菜是她做的。嘖,親王王妃做到素瀾院那位這樣子的,整個大晉,我估摸著也找不出第二位了。結果不得王爺垂憐便罷了,竟然還不得善終。」
「碧水,你就慣會耍嘴皮子。既然這麼同情素瀾院那位,你倒是去給她燒點紙啊。」幾個丫鬟鬨堂而笑。
「溺水死的,晦氣!我才不去。而且,這裡不是有人在燒嗎?」名叫碧水的丫鬟,嫌棄地瞥了一眼那棺材,又冷淡的指指依然跪著燒紙的老婦人。
「碧水這話說得在理,我感覺,這整個靈堂里啊,都陰森森的。不知道會不會有什麼不幹凈的東西。」一個丫鬟附和道,「我聽人說啊,素瀾院那位被人發現的時候,都臭了,身子都被河裡的魚咬得變形了。」
說完,丫鬟還佯裝能聞到那臭氣熏天的樣子,捏著鼻子,裝模作樣的乾嘔了幾聲。
另外幾個丫鬟到底年輕,聽那個稍微年長的丫鬟這麼一說,紛紛抱作一團,連聲驚叫起來。
老婦人本不想理會那些嘴碎的丫鬟們,可是聽著她們越來越放肆的話,終於忍不住轉身呵斥道:「這十多年來,王妃可曾虧待過你們?如今王妃才去了,屍骨未寒,你們就這樣詆毀王妃,你們配為人嗎?」
到底是涵養極好,說不出罵人的渾話,老婦人絞盡腦汁也只想出些許譴責之語。
老婦人是王府里奴婢的家生子,當年和人私奔時,多虧玉微憐惜,勸說君鈺,才堪堪保住性命。
幾個丫鬟聽了老婦人的話,沒有絲毫愧疚,又罵罵咧咧起來。
君鈺沒有再靠近,也沒有再聽,轉身走了出去。
「君霜。」走到後花園時,一陣涼風迎面而來,君鈺方才覺得渾噩的腦子清醒了一些。
「王爺。」君霜恭敬地跪在地上。
君鈺艱澀地開口:「這十九年……本王的膳食都是玉微親自做的?」
他沒有聽進去太多,卻唯獨聽下了這一句。一個多月前,玉微失蹤時,他用膳就發覺了膳食的味道和以往不太一樣。
但是君鈺向來不重口腹之慾,只問了下人,知曉是后廚的廚子換了之後也不甚在意。
「是……一直是王妃。」君霜一直很同情玉微,但是奈何自家王爺心裡只有藍寧。每次他開口想要為玉微說些什麼,都直接被君鈺揮退。
如今君鈺既然開口問,君霜自然想為王妃爭取些什麼。哪怕王妃已經去世,但是至少應該得到應有的尊重,而不是這般,連下人都敢敷衍了事。
「王妃自從嫁進王府,打聽到王爺的喜好以後,就去后廚學燒菜,可是王妃身為金枝玉葉,哪裡會這些粗活?王妃小心翼翼地學了好久才學會,可是手上幾乎被燙傷得不成樣子了。」君霜彷彿陷入回憶里,聲音輕渺,「王妃的日子儘管再拮据,卻還是每月都置下布料,親自為王爺縫製衣裳,可是卻從來都送不到王爺您的手上。」
君霜一口氣說完自己想說的,大著膽子,抬頭直視君鈺,語氣控訴譴責:「屬下看著王妃這麼多年如此艱辛尚且心有不忍,王爺,您身為王妃的夫君,就真的絲毫不在意王妃嗎?王妃從來沒有做錯什麼,就是二十年前……」
「夠了!」君鈺開口打斷君霜的話,任何提及寧寧的話,他都不允許,「退下!」
「王爺……」君霜還想繼續說完。
這些年,她被派去跟在王妃身邊,監視王妃。一開始,她也的確是抱著懷恨的心態去的,認為是王妃拆散了王爺和丞相夫人,是王妃卑鄙無恥。
但是,年年月月相處下來,她卻覺得,如此溫婉的王妃,怎麼可能是那樣的人?
王妃生前她不能為她做什麼,現在她就是拚死也想要為王妃掙回一份尊嚴。
「本王讓你住口!」藍寧是君鈺的逆羽,誰都不能提及。君鈺一揮手,君霜的身子幾乎毫無反抗之力的騰空而起。
幾個起落間,君鈺走進了落敗的素瀾院。
看著荒涼的院子,君鈺的心似乎被撕裂了一道口子,不斷有冷風灌了進來,再也縫補不上。
這些都是玉微應得的,不是嗎?
為什麼他卻感覺到有些冷意。難道是覺得玉微死了,她的那些罪孽就可以贖清了?
不可能!君鈺一掌擊碎了素瀾院本就破敗的牆,牆壁在君鈺十成的功力下瞬間四分五裂。
那都是她活該,他何必同情?她再難過,能有他這些年錯失所愛來得痛苦悔恨?
這樣一想,君鈺覺得心裡似乎不再那麼難受,卻仍是感覺有涼意不斷侵襲。
洛陽
陽春已過,四月牡丹開。
國色鮮明舒嫩臉,仙冠重疊剪紅雲。牡丹素來以雍容華貴出名,芳香濃郁,富麗端莊,且品種繁多。
洛陽又尤其盛產牡丹,因此,四月間來洛陽的文人騷客之多,摩肩擦踵。
澗河
望澗樓臨江而築,雕岩映日,畫棟飛雲。
晨光熹微里,煙雲繚繞,望澗樓彷彿仙境。
雅間里,一襲青衣的高挑秀雅男子臨窗而立。
男子下顎微抬,如鬼斧神工雕刻而成的白皙臉龐上是疏離得恰到好處的淡笑,眸子里是興趣盎然,緊緊盯著河畔那一幕。
斜倚的男子從骨子裡透出一種尊貴優雅,深沉內斂。
……
澗河畔
一襲藍衣的絕色女子在服下淺棕色的藥丸之後,鬆開了手中瓷白的小巧藥瓶。
「砰——」
隨著藥瓶的落地,清脆的破碎聲響起,淺棕色藥丸灑落一地。
女子拿出早就備好的鋒利的匕首,眼看著就要割傷自己的臉。
玉微再三地跟系統確認:【兒砸,你真的屏蔽了痛覺了吧?】她並沒有自找虐的傾向。
系統笑得諂媚:【粑粑放心,已經屏蔽了啦!瓦這麼可耐,怎麼捨得讓粑粑痛呢!】
站在河邊準備毀掉自己臉的,就是從秦.王.府逃出來的玉微。
有了系統這個大bug,別說是秦.王.府,就是戒備森嚴的皇宮,玉微也能來去自如。
如今站在這裡,是因為她從系統那裡得知南風起和藍寧唯一的寶貝兒子——南硯宸,在洛陽賞牡丹。
如此好的接近南硯宸的機會,玉微自然不會錯過。
但是如果南硯宸帶她回京都丞相府,她這一張臉就是一個定時炸.彈,一定會立刻炸開。
所以她想直接換一張臉。
只是如此漂亮的臉,糟蹋了的確有些可惜。
饒是做了無數任務,而且每一次附身的都是大美人的玉微也不得不承認,這一次的身體,說是傾國傾城也不為過。
玉微表示,她已經開始同情君鈺了。這樣的大美人兒在眼前都不.睡。莫不是個不.行的吧?
最終,玉微決定眼睛一閉,咬咬牙,還是將刀刃往白皙如凝脂的臉頰上劃去。
反正不是自己的臉,還是任務重要,一張臉算什麼?能完成任務,別說是一張臉,就是十張臉也捨得。
只是……:【兒砸,你確定南硯宸在附近吧?】
她可是還等著南硯宸幫她換一張臉呢。
南硯宸師承百家,武藝精湛,醫術更是出神入化。
系統:【粑粑,男主角的兒砸正看著你呢!】
玉微心裡雖然百轉千回,面上依然悲傷死寂,找不到一絲生氣,宛如行屍走肉。
聽著系統的話,玉微握著刀子的手一抖,直接劃上了臉頰。
「嗤——」皮開肉綻的聲音傳來,那一張冰肌玉骨的美人皮已經被劃開,鮮血爭先恐後地從傷口湧出,不多時就流下臉龐。
果然沒有痛,玉微眼底深處暗含著愉悅,其實這樣毀掉一個美人的感覺貌似也不錯,如果毀掉的不是自己的臉,那就更完美了。
第一刀已經下去,第二刀,第三刀……玉微就毫不猶豫的直接下手,反正已經毀了,不在意多一點,毀得越徹底越好。
從河中的倒影看著自己面目全非的臉,玉微雖然早有心理準備,卻還是被嚇了一跳。鮮血淋漓的臉像是午夜的惡鬼,到時候別嚇死南硯宸才好。
藥效發作,玉微握著刀柄的手緩緩無力的垂下,刀刃上滿是鮮紅的血跡,順著刀尖一滴一滴落下,滴落進清澈碧綠的澗河。鮮紅絲絲縷縷散開,染紅了四周的河水。
「錚——」匕首著地的響聲。
隨之而起的是泛著水花的河面。
那一片河水都已經被玉微臉上的血色染上艷麗的正紅。
本來斜倚窗前的南硯宸,在玉微投河的一剎那間,毫不猶豫的騰空而起。
南硯宸臨虛立在波瀾不斷的水面,將跳入河中的玉微撈起來,打橫抱起,往自己在洛陽的院子走去。
本來就是沒暈的玉微,感受到自己被人抱起,跟系統確認過那就是南硯宸以後,睜開那雙死氣籠罩的眸子,明明微微笑著,卻感受不到絲毫暖意:「何必救我?我不過是一個早就應該死去之人。」
抱著玉微的南硯宸步子一頓,感受到懷裡人輕飄飄的重量和冰冷死寂的語氣,不由得更加收緊了雙手,牢牢禁錮住玉微的身子。
一開始注意到玉微,只是因為好奇一個看似妙齡的女子為何會想要投河,甚至投河之前都還要先將自己容貌毀掉。
可是在看見玉微轉頭那一瞬間,那雙冰冷寒涼,不帶絲毫生氣的眸子,冷漠如南硯宸,竟然感覺到一絲心疼。儘管那絲心疼微弱不堪,可是對於從未動心動情的南硯宸,已經值得他驚訝。
於是在看見玉微投河的一剎那,南硯宸毫不猶豫的跳了出去,救下她。
說不清此刻是什麼心情,如果一定要算,那可能是一絲的心動。他心動於她的冰冷死寂。
南硯宸看向懷裡面目全非的女子:「想救,自然就救了。」
玉微斂下眼瞼,聲線詭譎:「沒用的,我早就服.毒了。你現在救回來的,不過是一具屍體罷了。咳……這樣很好,我終於能解脫了。」
玉微的嘴張張合合之間,鮮紅的血順著嘴角流下,瀰漫在抱著她的南硯宸青色衣衫上,深紅與淺綠交纏,血珠滑落。
說完最後一句話,玉微像是留完遺言的人,看了南硯宸一眼,安心合上了眸子,那一眼,無悲無喜。
也是那一眼,讓南硯宸本來平息下來的心,再次劇烈跳動,幾乎不能自已。南硯宸第一次知道,原來心還會如此激烈的跳動。
從來都像是缺失了人間煙火氣息的他,以為這一生都要這樣無趣的度過。沒想到遇上了她,思及此,南硯宸目光柔和了些許。
南硯宸沒有說話,能不能救,他自然有分寸。現在和她過多爭執,不過是引得她的情緒更加激動罷了。
雅間里,看著突然跳出去的主子,南影也毫不遲疑地騰空跟上。
只是看著自家一向生人勿近的主子,今日竟然屈尊降貴的抱著一個渾身濕透的投河女子,南影緊緊皺著眉頭,三步並作兩邊跟上南硯宸,提議道:「主子,屬下來抱著這個女子吧?」
「不必。」南硯宸避開南影的身體,抱著玉微繼續往前走。
既然已經確定他對玉微有興趣,那麼他自然不會喜歡其他人看見玉微這幅渾身濕透的模樣。
他想一切都親力親為。
幾個起落間,南硯宸就帶著玉微回到了他在洛陽的院子里。
院中一如南硯宸的素雅清凈,只庭院里有著幾株翠竹搖曳生姿。
南硯宸素來愛潔,今日卻破例帶著玉微直奔自己卧房,將已經昏過去的玉微安置在自己床榻上。
緊跟南硯宸身後的南影見自家主子竟然之間將那個身分不明的女子帶入自己房中,眉頭頓時皺得更緊了,幾乎能夾死蒼蠅。
今日主子已經多次為這個女子破例。難道……主子看上了這個女子?
南影深思,如果真是這樣,貌似也不錯?
一直獨身的主子,終於懂得了情愛。想必家主和主母也會為主子高興。
即使這女子身世不如何,家主和主母也必定不會門第之見。
南影胡思亂想間,突然聽見南硯宸的聲音遠遠傳來:「南影,去將我的藥箱拿來,還有燒些熱水來。」
「屬下遵命。」南影應聲轉身退下。
南硯宸坐在床榻邊,細細把著玉微的脈。越到最後,眉頭皺得越緊。
竟然是多種劇.毒混雜服下,根本絲毫沒有給自己留下退路,決絕得讓人心悸。
看著那張血流不止,完全看不出原來模樣的臉,南硯宸一雙眸子如圍著雲霧一般,朦朦朧朧,讓人看不真切,只是眼底深處幽暗閃動。
她決心投河之前,到底發生了什麼?
投河之前,不僅毀掉自己容貌,還服下劇毒,甚至是飲下忘情。
忘情,忘卻所有情愛。飲下之人,宛如踏過黃泉,再不記得前世之事。前世事,前世了;今生遇,今生離。即使陌路相遇,也如陌生人,不復記起。
服下忘情的她,是想忘記那個讓她傷心的人嗎?
但是,又是什麼人,傷她至深呢?
想到面前之人,竟然深深愛著一個人。南硯宸的心就宛如泛起密密麻麻的疼意,不明顯,卻針針綿長悠遠,不停不息。
秦.王.府
後花園涼亭
雨勢綿綿密密,不曾停息。
君鈺雙目放空,手執一杯清酒,酒爵在他手中搖晃,清冽的酒液滌盪,散開一圈又一圈波紋。偶有零星的透明酒液沿著酒爵滑落至手上,君鈺也尤不自知,只一心沉浸在自我的思緒里。
醇濃的酒液灑落,酒香瀰漫,混合著濕冷的空氣,有種令人迷醉的氣息。
春雨襲人,濺濕了他的華服。
他已經連續飲了不知多少日的酒,卻連微熏都做不到。
終究不是桃花釀。
那日,玉微問他要不要殺了她,他如何下得去手?終是在她越發冷肆的笑容中倉皇而逃。
這幾日,君鈺腦海中不斷翻騰的全是玉微那日的話——
殺了我
我定要你生不如死……
明明是溫柔真摯的語氣,卻如鬼魅纏身般森冷,無端帶著令人毛骨悚然的死寂,驚得他冷汗涔涔。
他並不是怕了她的警告之言,便是當年和玉衡為了朝堂權柄明爭暗鬥,甚至短兵相接時,他也面不改色。但那日,他是真的心中惶恐不安,她太過陌生,陌生得令人害怕,找不出昔日的一分一毫。
如今肆意張狂的她和記憶里溫婉柔順的她不斷在心底重疊。毫無相似之處,猶似兩人的身影不斷疊合,直至終於融為一體,卻是冷冽吞噬了溫和,嫵媚磨滅了天真。
她是真的變了。
他到底做過什麼,方才把她逼至如今這般。不顧倫理綱常,不顧天下人眼光地嫁給親兄長。
玉微身著一襲雨過天青色長裙,手執一把青骨油紙傘,優雅地邁著步子穿過庭院,繞過繁花,向君鈺走去。
長裙逶迤卻不沾染分毫濕意。
「君鈺。」玉微走到君鈺身邊,收起傘,輕聲喚道。
君鈺以為自己眼前出現了幻象,嘲諷地輕勾唇角。果然是最近想玉微想得入魔了。眼前之人竟然如此真實。
「你沒有做夢,也沒有出現幻象。」玉微輕描淡寫。
君鈺瞳孔微微一縮,不是幻象?
「你在好奇我是怎麼出宮的?」她款款地落坐在君鈺對面,好整以暇地看著他。
君鈺未語,他的確好奇。
皇宮戒備森嚴,堪稱銅牆鐵壁。便是武功高強如他,也不能來去自如而不被人察覺。
玉微不過一介弱女子,根本沒有任何武功,她是如何做到的?玉衡不可能放她出來單獨見他。
君鈺聽得安插在宮中的眼線彙報,玉衡那日是怒不可遏地從止蘭宮疾馳離去的,想必已經從玉微口中得知了那場荒謬。
玉衡如今只是一時間被玉微擾亂心神,顧不得處罰他。但也不至於糊塗到放任孤男寡女再次私自相會。
她說:「因為我不是人啊,我早就已經死了。如今你看見的不過是我的執念罷了。」
她清洌的聲音混合著春雨的淅瀝,擲地有聲,寒涼冰冷。
君鈺卻渾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看著她。
不過短短數十幾日,他已是受過太多驚嚇。
玉微並不避讓,迎上君鈺的視線,湊進他,唇角帶著惡意的微笑:「那日說我還活著,不過是不甘心想要哄騙你罷了。」
她喜歡看他臉上倉皇的神色,越是倉皇失措她便越是喜歡。
人心易變,本性難移。
世間有多少情愛經得起歲月侵蝕?君鈺對委託者的喜愛能在漫長的年月中消磨殆盡。那他對藍寧的愛意自然也能。
唯一能長久一些的,不過是活在生者心中的死人。有什麼爭得過死人?人之已死,其形定矣。有什麼比知道曾經有那麼一個痴心愛著你的人在你的搓磨中絕望死去更讓人難以忘懷,更難以複製?
但終究也是做不到不朽的。
「你身體還帶有溫熱。」君鈺不自覺地反駁,他記得很清楚那日入手的觸感,細膩柔軟,帶著扣人心弦的溫熱。他下意識地又回憶起了那日的繾.綣旖.旎,喉間隱隱澀然,有幾分心猿意馬。
她太過美好,很難讓人不懷念。君鈺不是第一個中了玉微的劇毒之人,自然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執念而已,想要冰涼刺骨也是極其容易的。」玉微伸手觸碰上君鈺的臉頰,從一開始的溫熱暖人慢慢蛻變為冰涼浸骨。
君鈺的神色變得凝重,指尖輕輕顫抖著,竟然真的可以將身體溫度操控自如。
「君鈺,你說,我當初怎麼就瞎了眼,愛上了你。竟然還為了你做了那麼多蠢事。」玉微收回手,歪著頭,疑惑地斜睨著君鈺,幽幽地嘆了一口氣,道,「分明你從一開始就沒愛過我,我還義無反顧地一頭扎了進去。那些年,你是不是一直在看我笑話?我很可笑吧?
玉微頓了頓,方才繼續道:「……也是,我自己都覺得自己可笑呢,就像一個傻子般,被你呼來喚去。」
她的模樣活潑嬌憨,仿如經年晃過,他們還是那一年,那一對受人稱讚的金童玉女。有他的寵溺,她可以肆無忌憚,無憂無慮。
鮮衣怒馬,多麼美好的過去。
君鈺晃神,彷彿跨越了歲月的鴻溝,回到未曾遇見藍寧之前的靜好,竟是想伸手撫摸玉微清麗的眉眼。
玉微輕輕一個扭頭,便躲過了君鈺的大掌,嘲弄地道:「君鈺,事到如今,何必再惺惺作態?我們不死不休!……不對,我已經死了,應該是就算是死,也不罷休。」
語畢,玉微痴痴地笑了半晌,笑得花枝亂顫,姝麗的眉眼間都泛起了淺淺淚意,朦朦朧朧的眸子里氤氳著潮濕的霧氣。
無端瞧得君鈺心間一糾。
「我本來是說過要放過你的,可是……自從我死了之後,終究是意難平,連往生都做不到。無聊的時間裡,我便喜歡思來想去。我想啊,我不好過,你們誰也別想好過。君鈺,你不如大方成全我一次,如何?」玉微略微苦惱地道,頗為憂慮自己的無聊。
玉微的神色依舊天真爛漫,猶如未經世事,未惹塵埃的稚子,連身子都未曾挪動過分毫,然而她的身影卻一點點消散在空中,一寸寸變得透明,幻影般瞬間便要消失無蹤跡。
君鈺下意識地想要抓住玉微,卻是透過她的身體,握住了一片虛空。張開手,空蕩蕩的掌心唯有細如針尖的密雨傾斜。
竟然又是這般……
「玉微,桃花釀是你釀的?」君鈺慌不擇路地起身,撞上了圓桌也不自知。這點力道,對他來說不過是不痛不癢,他關心的是玉微的往昔。
「活著的時候少不更事,倒是釀了一些。」玉微的話語消散在風雨中,最後一抹幻影也完全消散。
君鈺跌坐在玉微坐過的石凳上,那石凳冰涼徹骨,沒有半分暖意,竟像是從未有人在這上面坐下過。可是……玉微方才分明落坐在這石凳上有半盞茶的功夫。
他驀然想起了幾個月前君霜所說的種種,有些無力地閉上了雙眼,心逐漸沉了下去,猶如置身冰天雪地,被凍得冰涼。
也許是麻木,也許是大徹大悟,君鈺分不真切,只覺得心間冰冷。
……
玉微施施然站在虛空中,語氣同情地感慨著君鈺的落寞:【君鈺這副如喪考妣的模樣真可憐。】
系統無語望天腹誹:……如果粑粑眼中的幸災樂禍不要那麼明顯,它也許還能相信幾分。
玉微話鋒一轉:【南硯宸現在在哪兒?】
系統不敢遲疑,趕緊定位:【大晉的西南方向。】
西南是大晉除了京畿之外,最為富饒之地,且屯兵數十萬。大晉雖是繁榮昌盛數百年,但卻沒有被眼前的安愉磨滅掉昔日的強勢。居安思危,有前朝覆滅的前車之鑒,大晉代代帝王勵精圖治,每年都撥諸多糧餉在西南操兵練馬。
南硯宸若是能佔據西南,想必拿下大晉指日可待。
玉微悠悠地感嘆:【快了,也該結束了……既然南硯宸都已經到西南了,我們也該加快進度了。】
聖壽節,皇帝壽辰。
寂靜多時的深宮驟然變得喧囂
宮牆深深,亭台樓閣間繁花錦簇。
玉微和南硯宸在宮侍的指引下進入了清心殿。彼時筵席還未開席,但是桌上剔透可口的水果已經是多得讓人眼花繚亂。
錦衣華服的官員們正襟危坐,身旁艷麗嬌媚的女眷恭敬地侍奉著他們的天。
美人配美食,最是容易讓男子產生滿足感。
來來往往的俏麗侍女為大殿中眾人添著酒水和瓜果。
不多時,只聽殿外一聲宦官的唱詞遠遠傳來:「皇上駕到——」
殿內的眾人立刻以頭伏地,虔誠如朝拜神佛一般:「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若說官員們是家中女眷的天,那麼玉衡便是官員們的天,更是整個大晉的天,官員們甘願俯首追隨。玉衡雖不是開國皇帝,卻是真正的千古一帝,名垂青史。
他在位的二十多年,海晏河清。大晉踏進前所未有的盛世繁華。
有些大膽的閨秀則是偷偷抬起頭向那一抹明黃的身影望去。
玉衡不止政績卓絕,後宮更是空無一人,若是能得他的垂憐,納入後宮,她們便是死了也甘願。
閨秀們的目光觸及玉衡身影的剎那,幾乎全都是羞紅了臉的低下頭,這般如仙人似的帝王,即使是後宮三千,她們也願意日日守候啊。
玉衡面色冷峻地走到龍椅上坐下,方才一揮衣袍:「眾卿平身。」
眾人謝恩起身。
玉衡身邊的內侍見眾人站齊,繼續唱詞:「請諸位大人行禮。」
皇帝壽辰不似一般官員隨意,等級制度森嚴,一步都不能行差踏錯。
眾人三跪五叩地行禮完後方才入座。
玉微和南硯宸坐的位置幾乎就在玉衡身側,他一轉頭就能看見。
玉衡沒有子嗣,但也未曾從皇室旁支的宗親里過繼後嗣,而是直接將皇位傳給了南硯宸。故而他一早就以太子的標準培養著南硯宸。
待眾人都坐下后,玉衡抬眸去看屬於藍寧和南風起的位置。
南風起一人悠閑地坐在那裡,身側是空空蕩蕩的女眷席位。
玉衡目光一暗,唇角浮現一絲苦笑,這麼多年了,寧兒依然躲著他。
南風起感受到玉衡的失望,沒有絲毫反應。只要玉衡沒有動作,其他的,他可以視而不見。
反正終此餘生,玉衡都不可能再見到寧寧。
一想到自家嬌妻,南風起唇角忍不住泛起笑意,很快他就可以和寧寧歸隱山林了。
相比南風起的愉悅,玉衡周身落寞縈繞,端著酒杯的手緊了幾分。
酒杯承受不住厚重的內力,頃刻間化為灰燼。
二十多年的皇帝生涯,玉衡積威甚重,無人敢抬頭向他望去。故而玉衡只是淡淡地拿起另一隻酒杯,若無其事地飲酒,一杯又一杯。
玉微並不包括在這些或敬重,或畏懼玉衡的人裡面,她時時刻刻用眼角的餘光觀察著玉衡,自然也看見了玉衡和南風起的互動。
在侍女為她斟酒的時候,玉微故意撩動了一下衣袖,一杯酒就被灑落在衣袍上。
侍女驚嚇得臉色蒼白地瑟縮著跪倒在地:「夫人恕罪。」
清心殿內一派歌舞昇平,侍女的聲音落在嘈雜的殿內沒有引起絲毫的注意。
離玉微和南硯宸最近的玉衡沉浸在思緒里自顧自地飲酒,聽到聲響也不甚在意。
能入得清心殿侍奉的侍女都是經過精心調.教的,一般不會出岔子。
但是婉心是第一次侍奉貴人,早就害怕得緊,現下出現了這般嚴重的失誤,若是貴人不責怪還好,要是貴人責怪下來,少不得回去就要挨嬤嬤的訓了。
一想起嬤嬤厲害的手段,婉心的臉色就又蒼白了幾分,暗暗責怪自己怎麼這般不小心。
「無礙,你起來罷,引我去更衣便是。」玉微柔聲安撫著侍女,扶她起身。
那溫柔中帶著几絲一貫的清冷,裊裊娜娜地飄散在殿內。
「謝夫人,奴婢這就帶夫人前去。」婉心受寵若驚的順著玉微的力道站起身。
玉衡聽到模糊得有些變音的冷漠聲調,飲酒的動作驟然停頓,不可置信的轉過頭往玉微那邊看去。
只見玉微著一襲淺蘇芳鳶色華麗長裙坐在南硯宸身側,眉目間是萬年不化的寒霜。
美人如花隔雲端。
玉衡又一次捏碎酒杯,她竟然是硯宸的新婚妻子?
難怪……他令暗風遍尋京城的閨秀卻尋不到她。她本就不是京城人氏,哪能在京城千金中尋得到人?
玉微好似感受到玉衡強烈炙熱的目光,疑惑地轉過視線,看見玉衡的一瞬間顯然也陷入獃滯。
但是玉微很快便整理好情緒,附在南硯宸耳邊低語,而後跟著那名侍女踏出了殿內。
玉衡收回視線,將杯中的酒一飲而下。
既然是硯宸的妻子,他便不應該再對她起非分之想。
須臾,玉衡感覺殿內的氛圍幾欲使人窒息,起身就往殿外走去。
本來觀賞著歌舞的眾人見玉衡起身,紛紛又撲倒在地,欲要跪拜。
玉衡一擺衣袖,清雅的聲線飄進眾人耳里:「眾卿不必多禮,今日君臣同樂。」
……
玉微換好衣衫后沒有急著趕去殿內,反而在涼亭里坐了下來,悠閑自得的飲茶。
玉衡原以為只是透氣,不會遇見玉微,沒想到玉微就在他往日里喜歡去的涼亭內坐著。
夜色微涼,美人如玉。
玉衡本想避嫌,但是腳卻不聽使喚般,鬼使神差地走了過去,待他能夠止下腳步時,發現與玉微已是近在咫尺。
玉微看見玉衡的靠近,有些蹙眉地站起來,退了幾步,遠離玉衡后,方才躬身行禮:「臣婦參見皇上。」
玉衡總算聽清了玉微的聲音,疏淡清淺,如清風拂過山間,泠泠作響,和寧兒的冷冽相差甚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