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誠：哈耶克在中國的命運
諾貝爾經濟獎獲得者、當代自由主義大師哈耶克的大名，在如今中國經濟學界和文化圈中已是人所盡知。特別是在1997年末和1998年初，他的重譯版的《通往奴役之路》和終於與中國內地讀者見面的《自由秩序原理》赫然擺在中國文化人樂於光顧的書店裡。如今，哈耶克、波普爾等自由主義學說已悄然成為當今中國三大思潮中最有生命力的顯學。
曾經是「內部讀物」
然而，據我所知，哈耶克的第一本中文版譯著《物價與生產》是在「反右派運動」的第二年、大躍進的**中由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的。我沒見過這本書，但我想在當時歷史條件下，一定不會是當做借鑒學習的學說，而只能是以被批判的資產階級學說、以「內部讀物」的方式介紹到中國來的。他的代表作《通往奴役之路》第一次被介紹到中國來的時候，是在中國「反修防修」的意識形態泛化的**中，是在中國當時的主流文化與世界主流文明和傳統優秀人文精神嚴重敵對的狀態下，由商務印書館於1962年以「內部讀物」的名義出版的，印了3500冊。儘管譯者在《譯序》中說翻譯的「目的也是想供學術界了解和批評現代資產階級反動經濟理論時作為參考」，但我想，學術界在遭歷了1957年的大劫之後，在譯作者的心中還是有學術和非學術、理論學說與政治宣傳、學問和偽學問的分野的。以上兩本書都出自滕維藻、朱宗風兩位翻譯家之手。當他的著作在中國出版時，大器晚成的哈耶克在西方學界亦被視為「右翼」與「保守」。滕、朱兩位翻譯家獨具慧眼，用這種前瞻性的眼光為中國思想界和學術界留下一支人類主流文明的餘緒。
在改革開放初期，一部分青年已不僅在態度上對集權主義批評，而且在學理上想弄明白自由與社會經濟發展模式的關係。據我所知，在77、78級的大學生中，在70年代和80年代之交，已經有人關注到了哈耶克的思想。在當時條件下，誰也不道中國在改革開放上能走多遠，《通往奴役之路》這些書能否再版，不敢奢望，因此，有人不惜採用了非常手段，設法從圖書館借出來，之後以「丟失」作價賠償。這樣的手段雖然有違公德，但在那樣的歷史條件下也情有可原。這些書在許多夠級別收存它的單位，放在那兒根本沒人問津，不如放在有心人手上對中國社會思想的發展更有意義。
後來，我在一所省級幹校供職時，發現不但哈耶克的《通往奴役之路》從未有人讀過，就連在「反修防修」中，被齊指為修正主義的祖師爺伯恩斯坦的代表作《前提與任務》，及列寧的帝國主義論批判的對象考茨基的「超帝國主義論」的經典《帝國主義》、《民族國家、帝國主義國家和國家聯盟》等書，也從未有人讀過。因為我借閱這些書的時候，發現這些塵封已久的書「嶄新得」有些紙頁尚未裁開。這些老翻譯家們，在不能言語的時代，深謀遠慮，嘔心瀝血，把這些涉及到人類社會發展模式的原則性思想爭論傳到中國，確實為在「文革」餘燼中，在黑暗的思想荒野上艱難尋路的民間青年思想者，留下了點點火光。所以。我對這些翻譯家們始終懷有深深的敬意，他們在中國學界慘遭大禍、自己學術不能發展的情況下，為中國後來的學術界和思想者，留下了一續薪火。
擋不住的思想潮流
隨著中國的開放和在經濟上對計劃體制的改革、經濟上逐漸和國際接軌，西方經濟學在中國行情看漲，主張市場選擇的自由主義經濟學派也漸居要津。1974年，哈耶克被授於諾貝爾經濟學獎。1988年，一部分中國的經濟學家編譯了一套「諾貝爾經濟獎獲得者著作」叢書，哈耶克的《個人主義與經濟秩序》在1989年3月由北京經濟學院出版社出版，這一版是公開發行，印了7000冊。90年代初，我曾見到一位這套叢書的編委，他告訴我，原本打算把哈耶克的《自由憲章》也翻譯出版，但是該計劃被擱置起來。
在擋不住的思想潮流下，1991年5月在中國內地出版了凝結著哈耶克思想的《不幸的觀念》，這本譯著是由劉朝鋒、張來舉二先生翻譯，東方出版社出版，這一版印了5000冊，這本書又是「內部發行」。但是，在圖書走向市場的90年代的中國，這類學術性的「內部發行」與公開發行已看不出有什麼區別，我就是在公開的書市上買到這本書的。我的感覺這本書在翻譯上一些句子不如滕維藻先生的譯文流暢，但是還是解了讀者求知之渴的。
中國選擇了全面走向市場經濟后，自由主義經濟學派在中國經濟學界也地位日隆。一些經濟學界學人也常把哈耶克掛在嘴上。但我總覺得他們中有些人一方面表示推祟哈耶克，另一方面對哈耶克的基本思想不甚了了。一葉知秋，從哈耶克在中國的命運，可以看出一種社會發展模式向另一種發展模式演進的歷史變遷。但我希望中國學界中人能深入其學理，學而有術，不僅是學而有名而已，這樣才可無愧地面對已死的或尚存的、青壯年時在學術上不能發展的中國學界的前輩們，也不負他們當年翻譯的苦心。
《個人主義與經濟秩序》(20世紀經濟學經典譯叢)
三聯書店2003年1月
定價：元
《經濟、科學與政治——哈耶克思想精粹》(漢譯大眾精品文庫)
江蘇人民出版社2000年9月
定價：元
《通往奴役之路》
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7年8月
定價：元
《自由秩序原理》(憲政譯叢)
三聯書店1997年12月定價:元
2003年06月14日，深圳商報，文化廣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