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皇帝一時靜默,平心而論,儘管衛珩是心儀之人的兒子,但他模樣和衛老將軍長得太像,每每看到他,皇帝也會想到自己心愛的女子被別的男人搶走的事實。是以雖然對衛珩有所偏頗,但到底更偏向溫一楓一些。此時聽了太后的話,皇帝也反省起自己來,覺得母親所言甚是:「兒子知道了。」
說到這裡,又望向督太監:「你去告訴衛珩,君無戲言,若是他所言非虛還則罷了,朕自會給他一個交代;但若是一派胡言,依我大熙律規定,僭越誣告正三品及以上官員,罪當論斬。」
秦婉登時一哆嗦:「皇伯父——」溫一楓行事縝密,若真的沒有留下任何罪證,那衛珩豈不是就要被處死?
太后橫了她一眼:「婉兒,衛珩既然敢告,自然要承擔可能來的後果。王化之下,若因為你而對他網開一面,百姓如何看待我秦家?」
秦婉悻悻稱是,宋夷光忙拉住她:「別擔心,我覺得衛珩可不是傻子。」衛珩要是傻子,也配跟她家柳木頭是同門師兄弟么?
勉強笑了笑,秦婉臉色還是白了幾分。如今可真是生死博弈了,若是溫一楓搶在前面,只怕……
不過當日,衛珩狀告溫一楓的事便甚囂塵上,短短半日就傳得人盡皆知。溫一楓在朝中何等威望,更何況他現在廢了一臂。一時之間,上至世家高官,下至闔京學子,無一不對衛珩橫加指責,認定他是瘋魔了才會誣告同門師兄,難聽的話一句句全冒了出來。連衛家二房的人也將這話盡數傳達到了衛珩跟前,說得十分難聽,唯恐衛珩動氣,衛老將軍大發雷霆,二房頓時蔫了,自此一句話也不敢再說,由得柳穆清前來,將衛珩接去,挪到了柳家在京郊的莊子上去。
「衛師弟也不要放在心上,那些人什麼難聽的話都說得出。」柳穆清也不知道要如何相勸,當他聽聞衛珩告了溫一楓之時,也是驚得眼睛都快落出來了。但他矛盾得要命,他不信溫一楓是如此宵小之輩,也不信衛珩會氣昏了頭去誣告溫一楓。要他向著那頭都不是,無奈之下,只能聽了秦婉的建議,將衛珩挪出來,避開風口浪尖,也免得衛珩聽了閑言碎語動氣。
衛珩「嗯」了一聲,這是他早就想到的事,闔京上下,自然會都站在溫一楓那頭,他從來不對這些人抱有任何希望,更不會覺得,對方會站在自己這邊。所以並不十分上心:「柳師兄不必擔心,我一切都好。倒是,她……會來么?」他已然好幾日不曾見到秦婉了,不知道是不是有什麼岔子,讓秦婉不能來見他。
「婉兒理了府上賬目,一會子就來,今日媛媛和阿羽被夏姑娘接去了。」柳穆清笑道,「縱然去世的是我姑媽,但若是繼妃能如夏姑娘一般,對媛媛和阿羽事必躬親,我想姑媽在九泉之下,也會安心的。」
這話倒是,夏昭華秉性溫厚,雙生子這些日子被她帶在身邊,是愈發的快樂了,一點也不比雍王妃在世時差。倘若能有如此繼母,婉婉應該也再無後顧之憂了。
衛珩稍稍放下心來,慢慢的繞著院子走了一圈。他傷腿恢復得很好,唯恐影響到了殿試,他每日都自行走上幾圈,確保腿不會因為長時間沒有下地而降低行走力。才走了一圈,他已然氣喘吁吁,柳穆清看不過眼要扶他,被衛珩攔住,又走了一圈:「老師那邊……」
一聽這話,柳穆清神色頓時黯淡,靜默了半晌之後,才低聲道:「你也知道,溫師哥是老師最得意的弟子……」小徒弟把最得意的徒弟告了,罪名樁樁件件都直指溫一楓是偽君子,鄭太傅如何能忍,自是氣得三屍神暴跳,柳穆清險些挨老師一下,也只能硬著頭皮去勸。
衛珩苦笑:「意料之中的事。」
如今已然沒有時間了,溫一楓的假面必須儘早揭下來,否則後患無窮。衛珩也著實沒了法子,不管什麼後果,衛珩都只能硬著頭皮去頂著。他心裡著實悲涼,一時更是難受,柳穆清正待再勸,院外忽的傳來了一聲冷笑:「老夫說呢,原來阿珩被清兒挪到了這裡來。」
循聲看去,站在院門前的正是鄭太傅。此時老人正含著無盡的怒意,就這樣看著衛珩,柳穆清趕緊上前笑道:「老師怎麼來了這裡?」
「為師怎麼來這裡?」鄭太傅十分惱怒,瞪著衛珩說,「那阿珩知不知道,為師為什麼來這裡?」
「是為了徒兒和溫師哥的事。」衛珩淡淡說道,見他上道,鄭太傅臉色稍霽:「你既是知道,就不用為師多費口舌了。你與一楓一般,都是為師的弟子,做師父的,著實不願意你二人鬧得如此難堪。一楓與你之間即便有齟齬,你也不該如此誣告於他,趁早向皇帝賠個不是,為師會為你斡旋。」
「若徒兒不是誣告呢?」衛珩咬緊了牙,他知道鄭太傅定然會又怒又氣,但他必須堅持下去,一旦放棄了,溫一楓生性陰毒,定然不會放過他,更不會放過秦婉。自己也就罷了,倘若是讓婉婉遭了溫一楓的毒手……念及此,衛珩神色複雜:「徒兒……不是誣告的。」
鄭太傅頓時大怒:「不是誣告是什麼?一楓的性子,為師難道沒有你清楚?他素來是玉一樣溫潤的人,休說是你,就是皇帝和滿朝文武也尋不出他半點不是來,你有什麼證據能證明?」
衛珩只覺得渾身都繃緊了,望著老師盛怒的臉,一口氣梗在了喉中:「春狩營地之中,除了溫一楓之外,無人有如此心性手段,更無如此離間功力。此事若不是溫一楓所為,那著實找不出第二人來了。」
這話說得這樣絕對,連柳穆清都白了臉。鄭太傅更是怒不可遏:「好好好,你如今翅子硬了,憑著是誰也勸不動你。一楓生性溫和,遭此一劫,還要給你這全然不顧同門之誼的孽徒誣告,老夫最後問你一句,你改是不改?」
「徒兒沒錯,沒錯的事,不必更改!」鄭太傅已然氣紅了眼睛,衛珩咬牙說道,「溫一楓生性陰毒,行事滴水不漏。此次梁子已然結大,倘若徒兒不將他置於死地,死的必然是徒兒,甚至連和寧郡主也保不住……」
「住口!」鄭太傅怒喝道,「你這心胸狹隘的豎子,竟如此臆測一楓……」說到這裡,老人家渾身抖了抖,險些氣倒,嚇得柳穆清忙去扶住鄭太傅,轉頭道:「衛師弟,別說了——」
「什麼師弟!」鄭太傅怒道,「老夫沒有此等不顧同門之誼的徒弟!今日能為了一些小齟齬如此中傷一楓,來日你若位高權重,須知老夫會不會成為你的絆腳石,到那時,你必然會不顧昔日恩情將老夫趕盡殺絕。既是如此,老夫也不必硬來,衛會元如今翅子這樣硬了,來日必將飛黃騰達。老夫只當從未收過你這徒兒,往後你也不必再以老夫門下弟子自居,老夫高攀不起!」
他說罷,扭身就走,柳穆清著實不料成了這樣,趕緊去追鄭太傅。方出了院門,就見秦婉快步而來:「太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