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窒息》第一章(3)
黃美禾鄙夷不屑的斜睨了一眼,從嘴裡噴出一團濃濃的煙霧,心裡犯著嘀咕:「什麼東西------那份酸蘿蔔樣吧,要是放在十年前,這哪有她什麼份兒,只不過年輕點兒罷了。」黃美禾堅信,那女孩兒絕對是出自於一個貧賤的家庭,儘管喬裝打扮,一身華貴,塗脂抹粉,卻掛著一臉的貧賤相。這是土得掉了渣兒的祖輩上傳給她的,是用什麼方法都無法補救和掩蓋的。但她仗著年輕,還有那麼點兒姿色,這便成了及身於這個圈子的唯一資本。「現在大多數男人就吃這一套,真他媽的見鬼了。」她不份兒又困惑的心裡發著牢騷,「如今的男人就是這麼沒品味,找女孩兒根本不管其它條件,哪怕看著漂亮,一張嘴就是滿嘴的糟糠……還上趕著給這種小賤人花錢……」當然,她很快就改變了觀點,認為這些男人都活該,被女孩兒涮了更活該,誰讓他們不知道自己吃幾碗乾飯呢,自我感覺老是良好,以為自己有多出色,恕不知,脫下這張皮,便也是姥姥不疼舅舅不愛。而這些女孩兒,在他們的得意之中,倒是可以藉此大為揮霍一把,聰明一點兒的,就利用方便出國留學,謀求高位,「脫胎換骨」,真正成為挺胸抬頭的一族新人。自然,黃美禾不完全屬於她們這種,一想起當年,心裡就有著說不出的榮耀。不管怎麼樣,解放前自己的姥爺,就是英商怡和洋行的大股東,在北京柴火藍衚衕、義大利租界,就有自己的大宅院,光那大宅院的價值,當時就能買下南長街的半條街……雖然這輝煌早已時過境遷,這種輝煌的殘留物,卻永遠鑲嵌在了她傲慢的額頭上,主導著她的人生使命。她早就認為,「金錢是特定生活意識的象徵,是衡量精神世界的特殊儀器。」因此,她凡人看不上,特注重血統和出身,即使是情人也得門當戶對。可後來她漸漸地發覺,有「背景」的男人,大多沒長相或沒本事兒,有的還特土、特粗俗。雖然有時候她自己比誰都要蠻橫、粗俗,但她覺著他們是從根本上的粗俗、沒品味、無特長。而那些本身具備優良特質的男人,又凈是些個窮光蛋。那女孩兒扭著身子,嗲聲嗲氣地繼續唱著歌,黃美禾看著,心裡實在的彆扭,心想,「要說在十幾年前,自己的美艷就更不用提,眼前這些柴火妞兒絕不可能與高貴的自己相比。」那時的她,永遠被別人的驚嘆、羨慕、讚許、妒忌和自己的滿足包裹著,使她每每在這反饋來的驗證和鼓勵之中,飽嘗著人生賦予女人的最大快樂。她真的是被這些紈絝子弟給寵壞了,他們對她畢恭畢敬、奴顏卑膝,成天寵著她,追逐她,她可以隨心所欲地更換情人,求婚的男人更不計其數。她驕傲得不行,優越的不行,想要什麼就有什麼,想得到誰就有誰,想拋棄誰一點兒沒痛苦,在他們身上獲得某種地位或物質積累的同時,遊戲在男人當中,品嘗不同男人給她帶來的不同刺激,即顯示出自己的魅力無窮,順便看他們爭風吃醋的樣子。是呀,大作家張愛玲不知在哪篇小說里也曾說過,「一個女人得不到男人的愛,也得不到女人的尊重,女人都這麼賤。」如果照這理論,女人的身價是男人給的,有了男人的愛,女人才有了自己的位置,愛她的男人越多,她的身價、位置也就越高。不管這理論對與不對,那時的風光真叫黃美禾太得意忘形了。絕對佔領著最高的統治地位,從來都是一往直前、百戰百勝。男人的世界永遠是屬於她的,可以永遠由著性子挑來挑去。她總這樣認為,自己是高傲的小公主,如同穿上了那雙紅舞鞋,一旦穿上了就再也脫不下來了。可如今呢,自從祖輩的家業徹底敗落、自己漸漸年老色衰,體弱多病,這些男人便明顯的從她的世界里一個個地走開了,與其說是走開,不如說是逃離——黃美禾哪裡能忍受這種惡劣的尷尬和蒙羞受辱,或者說是現實殘酷的改變帶來的致命打擊,她的高傲和虛榮心也不允許。她拚命地吸了幾口煙,為了給自己心裡找點兒平衡,側過腦袋,跟那個陌生男人沒話找著話。反正不能在這種場合讓自己跌了身份。「你是做什麼工作的,先生?」「噢!」他打了個愣,「銀行。」「哪家銀行?」「華豐。」「真巧,我們公司與你們銀行有業務來往。」「你是在——」「福通房地產開發有產公司。」這是黃美禾早年間工作的地方,硬著頭皮只幹了幾個月。她可不習慣被別人成天管著,被別人每時每秒的支配時間,先還不說誰看誰的臉色。因為,她從不習慣這種太有規律又太緊張、太枯燥無味的生活節奏,因此從那以後,她便一直沒有工作。但為了讓別人感覺自己在社會上還有一席地位,她總是要這麼說。那位男子年紀不大,看上去至少比黃美禾小上七、八歲,五官周正,談吐沉穩又略顯稚嫩,稜角分明的面頰上,若隱若現一絲天然的憂鬱。他對她剛才的回答沒有表示置疑,像是個社會雛,並且,肯定不是在這個圈子裡混事的人。這一切都沒逃不出黃美禾的眼睛。當然啦,黃美禾幾乎熟悉所有的男人,十年前,她幾乎天天與男人打交道,這也培養了她警犬般的機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