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 8 章
阿福醉得昏昏沉沉的,迷糊中感覺到自己的頭被人扶了起來,有苦苦的葯汁灌進嘴裡。她一向是吃甜不吃苦的,即便是醉著,也下意識地不願意把苦藥喝進去,扭著頭不肯喝。
人在醉中遠比清醒時難纏,阿芙為了灌她喝葯弄得一頭汗,葯汁沒有喂進去多少,反而潑掉了大半,氣得她捏住了阿福的鼻子,在她張嘴呼吸的時候往裡生灌。
大口的苦藥被迫喝了進去,阿福被嗆得咳嗽,她這會兒也有些醒了,睜開眼睛看見喂她葯的是阿芙。
昏暗的燭光下,阿福一雙黑眼珠子漆黑如墨,阿芙被她直勾勾的眼神看得心裡發虛,「姐姐,這是解酒茶。」
阿福眨了眨眼睛,忽然身子往前一撲,嗚哩哇啦吐了阿芙一身。
再漂亮的美人,嘔吐物也不會是美好的,霎時酒氣瀰漫,中人慾嘔。阿芙裙衫盡濕,被噁心壞了。阿福倒好,全都吐在了阿芙身上,自個是一點都沒有弄髒,她吐了個舒坦又往後一倒,閉上眼睛睡死過去了。
把阿芙氣得咬牙,顫抖著手那一點兒心虛都拋掉了。心道阿福你不要怪我,是你命薄,沒有那個福分。她忍著身上的臟污,狠狠心把茶碗里剩下的一點兒葯汁都灌進了阿福嘴裡。
到了半夜,阿福發作起來,又吐了幾次。
她晚上也沒吃什麼東西,吐到後面就只有苦膽汁了,人被折騰得出了一頭一身的汗。
興兒只以為她是醉酒,和阿芙一道,又是喂溫水,又是揩汗地照顧了她一整夜,到了第二天才發覺不好,芷沅姑娘不僅沒有醒來,還發起熱來了。慌得她急忙去請徐婆子,明日朱公子就要來抬人,芷沅姑娘這樣怎麼出門子?
徐婆子聽說芷沅忽然病了,急忙叫人去請大夫,自己急急慌慌跟著興兒去了阿福的屋子。
宿醉的人的屋子味道並不好聞,興兒又怕開了窗芷沅姑娘被風一吹更不好,把門窗都關得嚴絲合縫,徐婆子一進去就皺眉,「把外頭的窗戶開開,這沒病都要給悶出病來了。」
興兒忙答應了,把外間的窗戶打開了,清風吹進來,屋子裡頭的味道才是輕快了些。
徐婆子舉步進了內室,看見阿芙正拿著帕子坐在床沿給阿福敷額頭,「芷沅怎麼樣了?」
「姐姐許是昨晚回來的時候吹了夜風,這會兒有些發熱,」阿芙一臉擔憂。
徐婆子見床上的阿福面色潮紅,人已經是迷糊了,伸手探了探她的臉頰,「怎麼這麼燙!」趕明兒朱公子來抬人,見了芷沅這模樣,朱公子不計較還好,要是計較,她小小一個香如故,怎麼能得罪得起知府的貴客!
她心裡發急,語氣也不太好,詰問阿芙,「好好的吃一頓酒怎麼就成這樣了?你也不好好看著你姐姐!」
「是我的不好,明知道姐姐酒量不好,我該替了她喝的,」阿芙也不辯解,低聲認錯。
她照顧了阿福一夜沒有睡,此時臉色蒼白,眼下的烏青就愈加醒目,徐婆子看她如此模樣,也有些心軟,大錯已經鑄成,現在怪誰都沒有用,她恨鐵不成鋼地搖頭,「罷了,只看大夫如何說。」實在不成了,只有親去請朱公子恕罪了。
「燒退了就好了,」阿芙抿了唇,又擰了一條又冷又濕的帕子搭在阿福額頭,盡顯關切。
徐婆子不知阿福病因,見阿芙悉心照顧她,心下稍安,卻不知阿芙此舉反倒讓阿福病的更重了。
不久,徐婆子叫人去請的大夫來了。
留著山羊鬍子的老大夫一看阿福的模樣就搖頭,又左手右手給阿福細細把了脈,嘆道,「為何這般嚴重了才請大夫,怕是不好啊。」
「這話怎麼說?」徐婆子慌了。兩千兩銀子呢!
因是為梨花巷的瘦馬看病,但凡有點名氣的大夫都不願意來,來的這個大夫醫術並不算高明,向來習慣了先把病症往重里說,只說這位姑娘的病不好治,言下之意,治不好是因為她們請大夫請晚了。
最後開了幾副葯,「老夫只能先開幾副葯給這位姑娘清熱,若是高熱退了就能好。」
徐婆子看了看藥方,認得幾味清熱去火的葯,到也能降熱,忙令興兒去抓藥煎藥。送了大夫出門,站在門口直嘆氣,好好兒的,怎就成這樣了呢?
別的姑娘們聽說了阿福病重,紛紛登門看望,都被徐婆子攔回去了,「你們有心了,只是芷沅現在受不得驚擾,讓她清清靜靜養病罷。」她還心存僥倖,以為阿福吃了葯能好。
哪知道費力灌了葯,阿福卻病得更重了。到了下午,人越發的氣息奄奄,本來是個鮮嫩嫩花朵兒一樣的姑娘,一天的功夫就成了秋霜打過的茄子,沒了鮮活氣兒。
「姐姐這樣了,可怎麼辦呢?」阿芙捏著帕子垂淚,眼看人就要不好,她不免記起阿福往日的好來,倒也掉了幾滴真心實意的眼淚。
「沒得法子,阿福若是不好了,只有請朱公子恕罪了,」畢竟是打小兒看著長大的孩子,徐婆子又是心疼又是肉疼,也跟著掉了淚,與阿芙商量,「你姐姐這樣了,朱公子怕是不願要了,若是他肯換了你,你就代你姐姐去罷。」
阿芙總算聽到了想聽的話,心中暗喜,含淚道:「只盼姐姐能好起來。」
徐婆子搖頭,看來芷沅是沒那個命了,她出了門就使人駕車,親去向朱公子賠罪了。
朱公子正與吳明德游湖。說是游湖,其實就是親自來布置他與徐氏的喜房。
關於徐氏的夢境十分零散,他也只模糊記得徐氏是個揚州商人獻給他的,大概是換了一張鹽引,一乘小轎就抬進了府里。所以徐氏剛剛跟他的時候,必然是受了委屈的。
即使他現在記不得徐氏是如何受寵的,他自己也能推斷一二,無非是需要一個安分守己,又身世乾淨的女人來制衡小錢氏罷了。只是後來就對徐氏上了心,待她不同於一般了。
如今身在揚州,他不是那個需要小心謹慎的燕王,而是可以隨心而為的朱公子,於是朱公子開口跟吳明德借了一艘兩層的樓船,張燈結綵,花團錦簇地布置起來。
一心想著前世徐氏受了委屈,朱公子為愛妾布置的喜房越發的精心,從鴛鴦枕到魚戲蓮葉的大紅錦被、龍鳳雙燭……完全是大戶人家娶妻的樣子。
徐婆子轉輾來到瘦西湖的樓船,一看船上布置,心裡當即咯噔一響,朱公子對芷沅太上心,她若是提出用蘭汀替換,恐怕是更得罪人。於是只低著頭把芷沅病重的事稟了。
「人昨日還好好的,怎麼一夜的功夫就不行了?你們是怎麼照顧人的!」吳明德氣急,朱公子好不容易看上的人,眨眼就給弄沒了?這不是開玩笑么!
「還望公子恕罪,是我家女兒沒有這個福分伺候朱公子左右,」徐婆子撲通一聲給跪下了。
「罷了,我這就去接她,」朱公子臉色倒也鎮定,只是倉促的腳步顯露了他心裡的焦慮。
徐婆子沒想到朱公子不見人是不死心,急忙從地上爬起來追著朱公子去了。吳明德搖搖頭也跟了上去,沒忘了一邊交代小廝去把揚州城裡有名的大夫都請了來。
香如故里,阿福又吐了一次,看氣色反倒比沒吐之前好了很多,可人還是醒不過來。
阿芙坐在一旁看似憂心地照料阿福,其實心裡惦記的卻是朱公子會不會答應換了她去,一邊又念著朱公子的風流俊美,不免生出許多少女情思。
忽聽門房上的小廝急來傳話,朱公子往內院來了,她驟然驚醒,撲去妝台前給自己臉上撲了一層粉,將將放下粉撲子,屋外已傳來徐婆子的聲音,「芷沅就是住在這間屋子。」
她忙坐回了阿福床邊,低著頭作出拭淚的樣子,全然沒發現一旁的興兒對她丟了好幾個白眼。
朱公子當先推開門進了屋子。
阿福剛吐過,一屋子的藥味,隨後進來的吳明德忍不住皺眉,看見面不改色的朱公子不禁佩服,朱公子真乃性情中人,為了心愛的女子能夠如此忍耐。越發生了與朱公子深交的想法。
朱公子已看見阿福了,小小的一張臉滿是病態的嫣紅,她整個人都陷在被子里,看起來就更顯得瘦小伶仃。
他心頭一慟,眼前冒出一個場景來,他抱著氣息全無的她,地上冰冷的水跡已經結成了冰,穿著明黃龍袍的李然站著,嘴裡說著節哀順變的話。
節什麼哀?順什麼變?朱公子滿心憤懣,她好好兒的怎麼就沒了?
「朱公子,姐姐她不好了,」阿芙故意沒有站起來與人見禮,就柔弱地坐在床沿,微微抬了頭看著朱公子落下一滴淚。
宮中女人們的爭寵獻媚朱公子看得多了,哪會不知阿芙的小把戲,對她越發的厭惡,「滾。」
自己俯身,連人帶被把阿福抱了起來,他的動作格外的珍惜小心,抱著阿福就走卻沒有猶豫半分。他這輩子定然不會再讓她受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