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第118章
……廊兩頭皆連著中庭,王進生過排排珠簾,見到了中庭站著的一人,長身玉立,氣度清雋優雅,一手端著白瓷碗,一手執筆,在柱上北下南左西右東四柱上提筆,運筆行雲流水,一筆而成。
庭中流光異彩,艷麗太過難免失了清逸,此人一立卻未覺不妥,反倒平添了七分韻味,這禍害模樣該有多少女兒家平白生了心思。
王進生走進一看,題得不是詩詞歌賦,全是血符,「這是何意?」
秦質聞言慢聲道:「大人在京都行事多耿直,這一回閹官連坐難免招了殺身之禍,江湖上多得是亡命之徒,精於刺殺之道,聖上派的人未必招架得住一二。」
「你是說……?」王進生眉頭緊鎖,下面的話未說完二人皆通了大半。
「大人離了巴州以後,去的地方最好都換一換,身上沾的香千日不會退去,每日需沐浴更衣七回,子,丑,寅,卯,辰,午,未各一次,每次需一柱香,一時不能多一日時不能少。」
王進生聞言微微一怔忪,神情立時凝重起來,「光天化日之下,我就不信這些人敢這般目無王法!」
秦質書下最後一道,不由慢笑出聲,水榭上的微風徐來,珠簾微微碰撞出一聲聲悅耳清脆的聲響,輕輕轉動間日光浮沉。
「大人,有些地方是照不到光的。」
白骨幾人隨著香出了水榭,這香卻四散開來,往幾個方向而去。
他們兵分幾路四下追趕而去,白骨兜兜轉轉又回到了水榭,平生一番被捉弄地不耐煩。
一聲琴音起調,在水榭中悠悠揚揚盪開,琴音悠揚洒脫,聞之心悅,似居山中小閣聽山間流水滑落,琴旁香爐裊裊而起,琴技極高,須臾之間便帶入境。
白骨默聽半晌,一手執劍順著廊中琴音一步步而去,步入水榭,透過層層疊疊的珠簾,看見了廊下那一處,珠簾搖晃,時不時遮擋著那人的面容,依稀看見一角清雅衣擺。
白骨前頭看了眼柱上的血符,透過珠簾看向那人,眼中的殺氣畢現,連雅中帶禪的琴音都不能洗去一二。
「啪嗒」一聲清響,劍上的一滴血順著鋒利的劍刃滑落在地,琴音截然而止,廊下的珠簾隨風搖晃碰撞出聲聲清悅。
結骨分明的手按在琴弦上,那人透過重重疊疊的珠簾遙遙看過來,珠簾極輕緩地搖晃,不經意間驚鴻一瞥,「一個皮影人需要三千多刀到才可現形,不知一張人.皮面具需要多少刀才能製成?」
白骨手中劍輕挽劍花,平平的語氣中透著若有似無的陰鬱,「旁的我不知道,但你這張麵皮我能一劍削成。」言罷,提劍翻身一躍,足尖一點地瞬間越過中庭,一柄輕劍躍進廊下穿過琉璃珠簾,簾中波光琉璃,映得劍刃劍光掠影。
劍刃削鐵如泥,吹毛斷髮,相鄰的兩串珠簾輕輕一挨便垂斷而落,一顆顆珠子掉落在木廊上,叮叮咚咚四散掉落,偶有幾顆順著木欄滑落水中,頃刻間,人已越過三排珠簾。
端坐琴榻的人微微抬手輕觸琴弦,一聲古樸悠揚的琴音清越而起,手撫琴弦一曲古樸空靈琴聲自指尖盪出。
柱上血符隱約發紅髮亮,如髮絲般纖細的條條銀絲悄無聲息地在廊下拂來。
白骨端下腳步,微一偏頭翻身避開一條,又連翻幾次避過了身後接連拂來的銀絲,青絲墨染,杏白衣裙翻飛疊起,輕盈飄然,纖腰輕折步如花落,落地無聲,身輕如燕似伴琴聲起舞翩翩。
銀絲纖細鋒利,微微泛起凜冽的寒光,一觸珠簾皆斷,三排珠簾齊齊段落,珠子如雨傾瀉而下,墜落在白骨的劍上發出脆響,滿地的珠子稍有不慎就會一腳踩滑。
銀絲越過了白骨又返回來,她提劍一揮砍在銀絲上,看似纖細的銀絲紋絲不動,逼得她連連翻身後退至庭中,數度翻起皆越不過銀絲。
日頭照在水面上,映得庭中波光粼粼,見血封喉的銀絲泛著鋒利的光芒,越發密集,密密麻麻如網布,便是她輕功再了得,也無法將自己分成幾小條越過去。
這陣法難纏古怪至極,她尋不到半絲破綻,琴聲時疾時緩,銀絲時快時慢,廊下的人端坐泰然逗她若貓。
白骨眼裡閃過一分濃烈殺意,運氣至劍,揮劍如流光一閃而過,道道劍影帶著凜冽的劍氣四破空而去,庭中劍光掠影,聲聲劍嘯刺得耳鳴血流。
劍氣觸銀絲根根斷落,琴聲古樸激蕩如珠玉落盤,接連而來的銀絲如長了眼睛隨著琴聲一一避開,劍氣四下盪開,震得整個水榭搖晃不止。
琴聲激蕩而起,網絲從四個方向快速移來,耳旁一聲鳥啼,白骨根本無暇顧及破陣的法子,網絲已經越縮越小,她眉心一蹙,猛地平地躍起,靠到庭頂在空中驟停幾息。
一隻青鳥掉落庭中,網絲眨眼間聚集,鳥啼聲截然而止,只落下幾片在日頭下泛著光亮的青羽在空中悠悠揚揚飄落,幾滴鮮紅血跡落下如紅梅綻放。
銀絲一擊即中,絲上光鮮亮麗滴血不沾,白骨支撐不住掉落下來,裙擺揚起翩然落下,如一隻脆弱輕燕落入陷阱。
琴聲緩和下來,銀絲慢慢散開,白骨力竭掉落而下,正困網中。
最後一個琴音落下,一曲終。
不知個中緣由的人聽聞此曲只覺繞樑三日,餘音不絕,半點察覺不出其中危險。
琴榻端坐之人站起身行來,伸手繞過帘子,步步而來,層層疊疊數排珠簾碰撞間發出空靈悅耳的聲響,在廊下搖晃出炫目光芒。
白骨一眼不錯地看著最後一道珠簾被那人伸手拂開,重重珠簾映著水面折射出的耀眼奪目,竟不及此人眉眼一分悅目之色。
二人對視一瞬,秦質微微笑起,珠簾停下搖晃微微轉動,五彩的光芒在廊下流轉,全映在這人的眼眸里,觀之惑心,「姑娘如今可還要我這張麵皮?」
白骨微垂眼眸,纖細皙白的脖頸顯出幾分柔弱。
珠簾那頭的人漫步而來,碰到廊上的珠子,一顆接一顆在木板上微微滾動起來,那人步下木階,淺色衣擺鑲綉玉青繁複花紋,步步漸近,停在眼前片刻,慢慢垂落下。
頭頂上響起青梅浸茶般的清潤聲響,「你師承何處?」
話音未落,一道劍光掠過,還未看清白骨的動作,那劍已經穿過絲網抵在秦質的頸脖處。
木庭下水蜿蜒流過曲折的木樁,在水面上的日光倒映在二人中間的銀絲上,泛著鋒芒畢露地寒光。
溫婉的麵皮上面無表情,嬌嫩的唇瓣平平吐出幾字,「閻王爺。」嗓音含小女兒家的溫柔,卻透出幾分殺意。
眼前的人半點沒有劍架在脖子上的自覺,聞言慢笑而起,「閻王爺有沒有教過你遇到生人要避過,免得又被送回師門?」
「生人變成了死人,自然不必回師門。」白骨嘴角微勾,語調冷淡不屑,眼神卻一變,按劍下沉幾分死死壓在他肩頭,「說出王進生在何處,我就放過你。」
「劍要拿穩,傷了我,你這輩子都要關在陣中。」秦質伸手為指微微抬起劍,順著冰冷的劍面滑過,手指節骨分明,如畫師輕描淡寫,筆筆精勾細繪,「你的僱主花了多少銀子買王進生的人頭,我出雙倍。」
日光浮動,庭下水流不息,錦鯉「啪嗒」一聲從水中躍起,鮮艷耀眼的魚鱗在日光下熠熠生輝,「啪嗒」一聲又落進水裡,越顯庭中安靜。
暗廠殺手不是不可以反殺,只要出得起價沒有買不到的命,可是應了一樁買賣就得完成一樁,如此才不會壞了規矩。
若是遭暗廠追殺,可以讓暗廠替你報仇,只要有那個能力給得起價,暗廠會無休無止地派人截殺,直至完成任務。
白骨默然不語許久,庭中光影疊疊,她收回了劍,珠簾鈴鈴,水聲潺潺蓋過了極淡極輕的聲音,
「可以。」
秦質聞言一派閑散,顯然不喜歡白骨糊得窗戶紙,隨意就揭了開去,三兩下將局勢道了個明白,「倒不是我要與白兄為敵,只白兄武功太高,讓我不得不為自己做一些打算,畢竟白兄剛頭確實想要我的性命對不對?
如今這般正好,我二人現下這般的情形沒了誰都出不了墓。」
白骨聞言只覺心口微微一窒,一陣氣血湧上頭,頭腦暈眩之間差點暈過去,她自有意識以來,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她剛頭那一口氣若是沒調過來,差不離就給他氣得歸西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