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前十一個月(5)
我跳上車,一轉身往外看,看見A讓我定心的笑容,雨水從他的頭頂往下奔跑,飛流直下。車子向後一趔趄,又向前一衝,跌跌撞撞地離A而去。我看見他長時間站在車站上,藍背心像上次那件藍T恤一樣,藍得徹心徹肺。雨下不到A的頭上。雨下不到A的傘下。從車站往家跑的時候,傘撐不住,人東倒西歪。推開家門衝進去,我從骨髓里往外冒寒氣——冰點以下。媽媽氣急敗壞地給我換衣服、灌薑湯。一碗薑湯下去,算是有些許熱氣了。電話鈴聲大作——是A。A再打電話來的時候,我已經躺了兩天,剛剛退燒。我津津有味地在吃媽媽做的冰糖梨,自豪得不得了。我嘴裡,「天花板」上起了個泡,吃東西很痛。昨天晚上媽媽燒胡蘿蔔粥給我吃,今天早上又燒水果羹,讓我吃起來不疼。現在又有很甜的冰糖生梨好吃。我有滋有味地吃著,慢慢吞吞。在我咽下最後一口的時候,A的電話來了。A說:「嗯,你現在聽上去心裡有底了。」我想:是嗎?沒回答他。他說:「聲音定了許多。你不知道,你那天聲音有多難聽。」我說:「多難聽?學給我聽聽看。」他說:「學不像。你現在文理科定了,是吧?」我說:「還沒有。」他說:「是嗎?那如果選文科,是加政治還是歷史,你大概還要花很多時間。」帶點取笑的口氣。我說:「你不要急呀。總有結果的。」他說:「哦,是嗎?現在變成你安慰我啦?」掛上電話,我躺下,眼看著外面。烈日炎炎。我想把自己晾到窗外去。我想像這麼一幅圖景:我懸在半空中——就我家窗外的晾衣架上。沒有竹竿,沒有衣架——那於我都不合適。我只得懸在半空中,懸而未決。我想把自己曬一曬,在大太陽底下翻過來,倒過去,好好晒晒——這是傳統防潮去霉的方法。然後,太陽快落山的時候,拿藤拍上下左右裡外前後「啪啪」狠命拍打一通,就像對被子一樣,拍得越重、聲音越響越好。我在這節奏之下歡快地抽筋,一彈一彈。或者,可以把我拎到水龍頭下面沖刷,用硬毛刷「哧哧」地刷,從頭到腳,從腳到頭。再拿肥皂粉浸,浸了搓——放在搓衣板上,一來一去,剛勁有力。洗乾淨。徹徹底底的乾淨——把過去,把回憶全部洗掉。我原以為做決定應該興師動眾敲鑼打鼓,猶豫再三權衡再三斟酌再三,吵吵鬧鬧哭哭啼啼才對。那天我坐在沙發上,手裡拿著我的手錶,不費吹灰之力就把金屬錶帶扭得變了形。然後我把手錶扔到沙發底下。我決定了。沒想到做決定是如此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