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月嬤嬤心裡是有怨的,認為夫人的作法太過了,雪姨娘老老實實的做姨娘,又沒礙到夫人什麽事,偏是氣量狹小,大的小的都不讓人好過,想著折騰人的法子彰顯主母的威嚴,鞏固地位。
「知道了,奶娘,我們就要去了,不會耽擱的。」她也明白多一份手藝多一份保障,也許哪天用得上,就跟釀酒一樣。
她想學會鄭綉娘的雙面綉好多一條出路,哪一天缺銀子了就來賣雙面綉,做成團扇的綉品一件約一兩銀子,大一點的如桌屏是五兩,若是半人高屏風,一座少說七八兩。
只是綉法繁複,動輒要個把月到半年才完成得了,買的人多,繡的人少,有價無市,不好出手。
閨閣中女子的綉件不能外流,攸關世人最看重的名節,除非逼不得已或以此維生的綉娘,否則稍有底氣的人家都不允許自家女兒將貼身物品示之以眾,更遑論出售。
殷如素打聽好行情是以備不時之需,一輩子很長,誰曉得會不會一直順風順水,多學點總沒錯。
「今兒個三老爺要考究你們功課,午膳別急著趕回來,就在繡閣用膳,吃完歇一會兒再去書房,三老爺下午沒事,約未時中會過去,這是三老爺的吩咐。」孩子大了,三老爺不希望有苗子長歪,兒女一多也怕他們不學無術。
譬如某個人,紈褲中的紈褲,天都敢捅破的渾人。
「啊!我的桃花……」要是今兒個不釀,那幾筐桃花就白摘了,她損失的銀子……心痛呀!
月嬤嬤面色一凝看向主子。「還有奶娘在呢!怕什麽。」
「奶娘,你待我真好。」殷如素軟聲的撒嬌。
「不對你好對誰好,你可是吃我的奶長大的,當年小貓兒似的娃兒都快能說人家了……」一看到三小姐就想到無緣的女兒,月嬤嬤鼻頭微酸。「好了,不說了,說多了又被嫌棄嘮叨,洒水的比例說清楚了,我便能勻兌了。」
青玉眼睜得很大。「月嬤嬤,你怎麽知道……」她們偷釀酒?
「薑是老的辣,你們打個嚏涕我就曉得你們要什麽……」哪瞞得住她,她只是不說而已。
【第二章大腳姑娘爭出頭】
「大腳妹妹,你來了。」
這是一句譏誚,也是不懷好意的惡意羞辱。
本朝有裹小腳的習俗,舉凡家中小有富裕的人家都以小腳為美,女兒一到了年紀都需裹足,以三寸金蓮為最美,沒裹小腳的姑娘可嫁不到好人家。
殷府的千金亦是如此,不足六歲便要裹足,小小的腳兒還沒女子的手掌大,纏上一層又一層的裹腳布,維持腳形不變大,往上扳折的腳趾也要固定住讓其不再生長。
為了美無所不用其極,就連折斷骨頭的痛也能忍受,即使要忍受數年也在所不惜。
端看弱柳扶風的殷如惠,以及迎風招搖,弱不勝衣的殷如卿,她們都有一雙三寸蓮足,走起路來蓮步款款,身形一搖一擺,搖曳生姿,走一步晃三步似的,嬌弱的姿態讓人心生憐惜,想上前一扶。
殷如素也纏足過,但沒多久便因照料不周而傷口惡化,整個人燒得像火紅木炭,差點整條腿都要切除,後來大夫說了至少要休養一年才能再纏足,否則腳就廢了,殷老夫人心疼孫女就沒讓纏足。
又過了一年是三老爺的科考年,大家一心撲在科舉上就忘了這回事,她便逃過一劫。
隔年舉家外任齊南縣,這件事便不再有人提起,殷如素的小腳越長越大,早超過三寸。
等大家想起這事時,殷如素已經十歲,想纏足卻來不及了,除非削足折腳,再切掉一根小腳趾方能塞進三寸長的繡花鞋。
那時靈魂已穿越過來的殷如素哪肯讓人在腳上動刀,做那種變態裹小腳的事,她又吵又鬧的不準人裹腳,還跑去躲在隔壁無人居住的客房待了七天,最後准了她不裹小腳才回來。
那幾天她也沒餓著,青玉和月嬤嬤輪流給她送飯,好言相勸裹腳的好處,但不為所動的殷如素仍以大腳為榮。
其實她的腳也不是很大,也就比手大了一些,和真正的大腳相比不值一提,可是與三寸金蓮為美的小腳一比,那真的大了,曳地的裙子往上一拉,一排的小腳丫子搖搖欲墜,唯獨她穩如泰山的站立,明顯的大腳與其他小腳格格不入。
不知是天生犯沖,還是一山難容二庶,殷如惠每回一瞧見小她兩歲的妹妹,總拿人家的大腳作文章,非要把人從頭到腳剜一層肉下來,否則誓不罷休。
「二姊姊,小妹來了。」殷如素低眉順目,一副平和的樣子,不卑不亢。
在急診室什麽樣的人沒碰過,她早就養成處變不驚的淡定,只要不傷害到人身,她一向左耳進右耳出,少了鑼鼓聲的劇還唱得起來嗎?
「你那雙大腳挺費布的,你做一雙鞋我們都能做兩雙了,你慚不慚愧。」真是的,一雙丑腳也敢出來丟人現眼,簡直丟盡她們姊妹的臉,她怎麽敢用那雙大腳示人。
「所以姊姊們一年做五、六雙鞋,我只做兩雙。」夠穿就好。
「三妹妹,你這是指我娘苛待你的日常用度了?」面色冷然的殷如卿眼一弔,似在斥責她不懂事。
是苛待呀!何必裝出毫不知情的樣子,那是你親娘哪!你敢發誓證明她一視同仁?「大姊姊誤會了,我是說我鮮少出小偏院,走的路少,所以鞋子不用多,多了我也穿不了。」
又不是蜈蚣,出門要穿九十九雙鞋,等穿好了天都黑了,不用出門又開始脫鞋,解好鞋帶天又亮了,那她整天只做一件事,就是穿鞋、脫鞋。
「下次說話別說急了,讓人對母親有所誤解,娘對你們夠好了,一應吃穿從未短缺。」她意有所指,是說給二妹妹聽的,杜姨娘老在父親面前討要東西,叫人看了很不齒。
一點骨氣也沒有,少了文人世家的氣節,撒潑耍橫只為了一點點身外物,誰見了誰鄙之。
「是的,大姊姊,我很知足了。」只要不來煩她,她可以伏低做小,手中近百兩銀子夠花用一陣子了。
「啐!這種瞎話你也說得出口,我真佩服你了,瞧瞧你這一身衣服是去年做的,有多久沒做過新衣了,大姊上個月在『蘭衣坊』做了八件衣裙,花了幾十兩,她有想過給你做一件嗎?你知足個什麽勁,母親把你的分例全貼給大姊了,就你傻乎乎的以為別人對你好。」殷如惠恨鐵不成鋼的數落,把簡琴瑟的齷齪事一把掀出來。
「真的嗎?大姊姊。」殷如素抿抿唇,彷佛受了極大委屈又極力忍著。
看到二妹妹的咄咄逼人,有理無理也要鬧三分,再一瞧眼泛淚光楚楚可憐的三妹妹,又慌又急的殷如卿氣得都快暴青筋。「誰說沒有三妹妹的,我有兩套衣服就是為她做的。」
她一說出口就後悔了,因為……
殷如惠聞言果然掩嘴咯咯直笑。「大姊你別逗了,瞧瞧你鐵塔般的身形,再看看三妹妹麻雀似的小身板,你確定你的衣服她穿得下?不會是當披風吧!直接卷三圈掛在她身上。」
殷如卿最痛恨人家說到她的身材,她不像爹也不肖娘,偏偏生得像她三大五粗的二舅,他是家中唯一棄文從武的武官,官任五城兵馬指揮司副指揮使,正七品官。
她個頭高,殷如素站在她身邊真應了那句「小鳥依人」,只到她肩頭而已,而且她的肩很寬,眉也是英挺的濃眉,若做男裝打扮絕對是英挺俊雅,能將一乾女眾迷得暈頭轉向。
可惜她是女兒身,長得高對她一點好處也沒有,反而特別突兀,瘦高的身子活像一根竿子。
因此為了讓容貌顯得秀氣點,她不時便會修眉、畫眉,將濃黑的粗眉修成柳葉眉,以胭脂水粉妝點過於男氣的臉龐,使其多些女子的嬌美。
她不能卸妝,一卸妝就有如男扮女裝,明明是小姑娘卻有男子的俊秀感,眉眼間隱有武人的英氣。
可能也是如此,殷如卿年已十五仍尚未訂親,殷三老爺的四子三女都未定下婚事,他打算回京後再找幾門好親事,齊南縣太小了,找不到足以匹配的人家。
他想為兒女找門當戶對的親家,六品以下非高門的不予考慮。若是姻親結得好,憑著家族關係,他的官位還能再高呢。
「哼!我說她穿得下就穿得下。玉秋,將我屋裡雪色的軟煙羅抱來,那一尺要十兩銀子,有錢也買不到,我那兒有半匹,是宮裡的姑姑送的,我全給三妹妹做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