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命
路上突然響起一陣整齊的跑步聲。
「這麼早是誰呢」!若心嘟囔道。
幾乎同時,憐貞和若心就聽到鄰居家的門被狠狠踹了一腳。
憐貞急忙開始穿衣服,想去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你倆也把衣服穿上!」
這時他們家的門也被人踹開了。
憐貞認得這些是日本人。
領首的名叫藤原。
他身高馬大,面色紅潤,淫光畢露。
後面是源光。
源光看起來文秀儒雅,渾身散發著詩人的浪漫憂鬱的氣質。
第三是時任。
他頭髮蓬亂,面龐消瘦,眼神怯懦。
最可怕的是村上。
他臉上有一道刀疤。
刀疤從額頭斜斜延伸到嘴唇,然後不知怎地,竟轉了個彎,划向耳朵。
村上不笑的時候倒也平和,一笑起來卻令人毛骨悚然。
憐貞本來準備笑的,可一看見藤原的眼睛,立感大事不妙。
藤原一把抓住若心,把她拉到了地上。
「放開我」!若心流著淚使勁掙扎。
源光低下頭不忍去看。
時任根本沒有在意這些。他拉開衣櫃,也不知尋找著什麼。
倒是村上,他手托下頜,眼睛釘子般釘在若心身上。
那種眼神就像屠夫在看刀下的羔羊。
看到姐姐被人拖下地,釋心瘋狂地咬在了藤原腿上。
藤原吃痛,一腳把釋心踢得撞上了牆。釋心咬牙忍住劇痛,又待撲上。
源光趕上去緊緊抱住釋心,流著淚把他捆到了廚房。
憐貞知道釋心暫時沒有危險,感激地看了眼源光。
源光嘴角勾起一絲苦澀的微笑。
憐貞知道反抗是沒有用的,便只是看著女兒,不停流淚。
只有淚。
藤原把若心按在炕上,一隻手猛揉她的胸膛,另一隻手則脫她的褲子。
他的眼睛早已因狂熱而血紅。
村上厭惡地看著藤原。
他覺得他是在糟踐一件精美的藝術品。
在他眼裡,人是宇宙的靈,是最奇妙,最瑰麗的。
尤其是美女。
她們應該被所有人頂禮膜拜。
與美女相對的醜女當然是宇宙間最噁心的存在。
他甚至覺得美女對事物的感受,心靈和身體的敏感度,溫柔度比醜女,比任何人都優異。
要不然上帝為什麼讓她們那麼美?
他靜靜地坐在炕沿,不忍去看發生的事情。
藤原野獸般喘息著,背上的汗涔涔直落。他摳住若心肩頭,瘋狂地發泄自己的獸*。
若心痛苦地扭動著身體。
她覺得身體正在被撕裂。
她和母親四目相對,眼淚泉水般不停湧出。
也不知過了多久,藤原才滿意地放開若心。
若心渾身癱軟,流著血蜷縮在炕角。
藤原又把憐貞拉下來,重複著之前的動作。
憐貞沒有喘息,甚至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藤原使勁打憐貞的臉,憐貞最敏感的地方。憐貞依然咬緊牙關不發出絲毫聲音。
看到藤原完事,村上馬上說:「源光,時任,你倆把她們捆在桌子上。」
時任把柜子中較新的衣服都裝在了隨身帶著的袋子里。
若心的兩件藍印花布衣服,白色旗袍,幾件憐貞釋心的衣服被他裝了起來。
他來自阿寒町,是貧苦家庭出身。
阿寒町在釧路。
阿寒湖在阿寒町。
時任純子的阿寒湖。
母親送他時因恐懼倒地身亡,父親那天晚上也上吊自殺。
源光不敢反抗,順從地捆著若心。
源光的眼睛溫柔如水,若心沒有害怕。
他的手指輕輕觸及自己的背,自己起了一陣顫抖。
「請原諒我不能幫助你們」。源光流著淚道。
聽到這個日本人竟能說流利的中國話,若心和憐貞大吃一驚。
「你怎麼會說中國話」?若心道。
「我來中國留過學,喜歡白居易、納蘭容若、魯迅、王陽明,朱自清。」
「我們不會怪你的,你也是身不由己」。憐貞道。
「唉!」
「磨蹭什麼」?村上狠狠踢了源光一腳。
他解開上衣。
他的腰帶上插著三十幾把明晃晃的小刀。小刀大小不同,形狀各異,但都散發著森森碧光。
看見這些小刀,若心和憐貞感到刺骨的寒意自腳底上升,直沁骨髓。
「張開嘴」。源光道。
若心知道他沒有惡意,便順從地張開了嘴。
源光把自己的手腕塞進了自己嘴中。
村上拿出一把小刀,自上而下,自左而右細細端詳著若心肌膚的每一寸,甚至連一個毛孔都不肯放過。
也不知端詳了多久,他才緩緩劃下。
他從若心的額頭劃到她的眼睛,在她的眼睛輕輕劃過,到側臉、脖子、胸膛、峰尖、小腹、大腿、小腿,足趾。
若心身體發顫,血液混合著淚水自眼裡流出。
一條長長的血線自她瑩潤的肌膚上出現。
那麼凄美動人。
這時她才明白源光的好意,用殘碎的眼睛看著他。
外邊是藍天,白雲,陽光。
「原來陽光下也是可以殺人的。」
源光閉著眼睛,不忍看發生的一切。
憐貞也閉著眼睛,等待著命運之神的裁決。
又不知過了多久,村上忽然拍手笑道:「好了!」
若心的心臟袒露在空氣中。她的肋骨潔白雪亮,也不知村上用什麼辦法去除了血跡。
心臟仍在跳動。
所有人都聽到了這洪亮有力的聲音。
這是生命的聲音,也是青春的聲音。
血不停地滴在心臟上,滴滴答答的。
若心嗚嗚地哭,眼裡仍在流著血。
「娘,感謝您這些年的養育。
我們也許命該如此吧。
那些夢想,那些願望終究還是煙消雲散了。」
「還有來世」。憐貞苦澀地笑道,「既然你和鐵生是真心相愛的,那麼你們來世一定還會遇見,我們來世還會是母女。」
「真希望會有來世啊!
希望來世我們一家人可以倖幸福福的,父親也會變好。」
「會的,一定會的」。憐貞緊緊握住女兒的手,「來世我一定不會讓你受任何痛苦。」
「嗯」。若心溫情地看著母親,又把目光投向源光,「我弟弟就拜託你了。」
源光哭著說:「我一定不會讓他出事的。」
「希望你能夠信守諾言」。憐貞嚴肅地看著源光,道。
刀極慢。
極慢。
若心看著刀一點點接近自己的心臟。
她並沒有感到恐懼,反而感到精神變得平靜。
就像身處極樂凈土一樣。
死亡是美好的。
比活著更美好。
血噴射出來。
鮮紅的血,
如揚起的玫瑰花瓣般飛在空中。
釋心一被放開,就狠狠咬了源光一口。
源光流著淚緩緩跪了下來,說不出一句話。
釋心看見他流淚,心裡更加憤怒。
他用忿恨的眼神瞪著源光,眼裡已滴出血來。
外面仍有雜亂的腳步聲,人們的哭喊聲,房屋的倒塌聲。
釋心很想看母親和姐姐是否平安,可一聽到日本兵的聲音就感到心驚膽戰,渾身顫抖。
良久良久,源光才起身離去。
他離去的時候外邊已無絲毫聲音。
釋心趕緊奔回屋子。
地上全是墨紅色的血跡,姐姐和母親赤裸著躺在桌上。
她們渾身是血。
釋心大哭著撲了過去。
母親半張臉上的肉被盡數剃去。另半邊臉是那麼痛苦、無奈,怨恨。
她的手死死摳著桌子,已可看到漆下的實木。
姐姐胸腔里全是鮮紅的血液,心臟已不知去往何方。
她看起來那麼無助,寂寞。
釋心發狂似地抱住母親和姐姐,撕心裂肺地哭著。
哭聲夏日閃電般劈碎了人的心臟。
「娘!姐姐!我一定會為你們報仇的」!釋心狂吼道。
冬天的暖陽射入房屋,照在他們一家身上。
憐貞和若心赤裸的身體上灑滿陽光,讓人感覺她們不過是睡著了。
釋心做了一個夢:陰沉沉的天空下是盛開著紫色鮮花的草原。他老遠就看見了姐姐,母親。她們微笑著看自己,卻不走過來。
釋心跑過去才發現她們腳上鎖著粗重的鐵鏈。
「娘,鑰匙在哪裡」?他哭著問道。
母親笑著說:「鑰匙啊,我們不知道。」
釋心死勁扯著鐵鏈,可又怎能扯斷?他哭著,使盡全身的力氣。
不知怎地,他感覺自己的力量和憤怒正從體內一點點消失。
他不明白為什麼連憤怒都會消失?
「這到底是為什麼?」
他無奈地看著母親。
母親不說話,只是微笑著看自己。
釋心低頭一看,發現母親沒有了腳。她和姐姐的身體正從下往上一點點消失。
釋心流著淚緊緊抱住她們,就像抱著自己的生命一般。
「娘,姐姐,你們不要離開我」。他抱得更緊了。
她們仍在消失。
下巴、鼻子,眼睛。
最後消失得無影無蹤。
猛然刮來一陣狂風,自己的身體和花瓣一起被捲入空中。
狂風如刀,自己的身體被割成數塊。
他甚至看見了自己粉紅的大腦。
釋心狂吼一聲從夢中醒來。
母親和姐姐仍然躺在自己身邊。
夕陽西斜,他的臉染上了血一般的陽光。
釋心又撲在母親和姐姐身上,哭得撕心裂肺。
他知道憑自己一人之力無法埋葬她們,便去請村裡人幫忙。
路上全是屍體。
他跌跌撞撞地走在屍體中間。幾條野狗跟在他後面,用血紅的眼睛盯著他。它們嘴角掛著長長的血絲,呼出的氣息中滿是血腥味,等著他一跌倒就撕開他的身體。
血紅的夕陽下,他行走在燒焦的房屋,滿地的屍體,沾滿人血的野狗群中間,就像一個被某種不知名的強大力量擺弄的玩偶,像把等待著復仇的利劍。
他走進一個院子。
院子里也有死人,但並沒有男主人的屍體。
釋心抱著試一試的想法走進了房裡。
這時他看見了令他畢生難忘的一幕!
一個沒有肉,只有眼睛和內髒的人在他進門的瞬間朝他撲來。
他感覺靈魂被激出了天靈蓋,腳卻不能移動絲毫。
所幸的是那『人』被拴在柱子上。
看到自己無法撲過來,他更加瘋狂。他眼睛噴血,嘴裡不知含含糊糊說著些什麼,身體仍在使力掙脫束縛。
他已掙脫了束縛!
釋心仍然無法移動絲毫。
就在這時!一隻野狗飛奔而來,一躍而起,摳在那人身上,爪子刺入了他的心臟。
血柱噴出,竟把野狗沖得撞在了釋心身上。釋心這才反應過來,大吼一聲跑出了屋子。
他再也不敢找人了。
他一人挖墳坑,一直挖一直哭。也不知挖了多久,哭了多久,休息了多久。直到月亮升到正天時才挖好。
釋心抓住母親的腳,使勁往下拉。等到母親可以自己滑下桌子的時候,他立即去抱母親的上半身。怎奈速度太慢,母親重重砸在了地上。
他抱著母親哭道:「娘!我對不住你!你受了一輩子苦,死後我還這樣對你。我真不是人。」
「我發誓!一定會為你報仇!誰殺了你和姐姐,我一定要他們血債血償。」
釋心把母親放入墓坑后,又回去拉姐姐。
這次他托住姐姐腋窩把她平穩地放在了地面上。
「姐姐,你千萬不要怪娘。娘也不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她如果知道的話早就帶咱們走了。
我會告訴姐夫,不是你不等他。我知道你愛他,他也愛你,你們想要一輩子在一起。
可是,可是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為什麼一切來得這麼突然?
為什麼轉瞬之間一切都變了?」
他絮絮叨叨地說著,眼淚不停流著。
把墓坑填平后,他睡在了旁邊。
月光溫柔地照在他疲倦悲傷的身上,卻無法撫平他心中的傷痛。
先生騎著自行車正往村裡趕,忽然看見遠處跑來的日本兵。
匆忙中他將自行車駛下緩坡,駛入樹林,可沒控好車頭,自行車撞到了樹上。
先生將自行車藏在樹后,自己走入了樹林。
日本兵跑來時,他嚇得泄在了褲子里。他們已跑出很遠,甚至幾百人的腳步聲都聽不見了,先生仍不敢出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冷風吹過他被冷汗浸濕的衣服,他已渾然不覺。
「他們肯定會殺我的妻兒。我應不應該回去保護他們呢?」
先生雙手抱頭,大哭著思忖:「我還是在這裡待著吧?他們肯定已經躲到了安全的地方。就算我回去了又能做什麼呢?非但無法保護他們,自己還會死吧?」
他最終決定回去。
可一站起來,又駁倒了自己的想法。這樣反反覆複決定駁倒,決定駁倒,他終於依著樹榦睡著了。
下午和晚上他醒來幾次,仍然猶豫不決。一直到很晚很晚,他才哭著返回了村子。
先生看到遍地的屍體和血液,急忙奔回了家。
一看到自己的房屋倒塌,他『砰』地一聲跪倒在地,雙手掩面不住痛哭,不住磕頭。
「心喜啊!我對不起你!我本應該回來保護你的,可只關心自己的生死,連你最後一面都沒有見到。下輩子我一定好好保護你,再也不讓你勞累!」
「孩子!我也對不起你!你不過幾個月大,我就讓你如此慘死。我本該替你報仇,可我連一個日本人都無法殺死,又怎能替你報仇?」
他已磕地流出鮮血。
先生將燒焦的瓦礫翻開,搜尋著妻兒的屍體。
他的孩子全身燒焦,就像一截人形的木炭。
先生抱起孩子,痛哭流涕道:「早知道這樣,我就應該早點回來。就算保護不了你,也應該和日本人拚命。做一個縮頭烏龜還不如轟轟烈烈地死。」
先生繼續搜尋。他的妻子被燒得連骨頭都散了。
看著焦黑的骨頭,先生想到了妻子的溫柔善良,更是淚流滿面:「自從嫁給我,你沒有幸福過一天。我總是向你說我會成功。可二十幾年過去了,我仍然一事無成。你從來沒有埋怨過我的懦弱無能,總是一如既往地愛我,體諒我。可我,可我竟讓你孤零零地死。我恨不能和你同生共死。」
先生抱著妻子的骨頭,一直哭泣,最後進入了夢鄉。
他朦朧中聽到鄰居家有鼾聲響起!便抄起把斧頭,走進了鄰居家。
小小的墳堆上睡著一個孩子。
一個孤零零的孩子。
先生認出是釋心,輕輕拍了下他的腿。釋心被人一拍,霍然躍起,握緊拳頭準備擊出,忽然認出眼前的人原來是村裡的老師。
「老師,你還活著」?釋心流淚道。
「活著總是件好事啊!你姐姐和母親怎樣?」
「她們!她們」!釋心指著墳堆說不出話來。
「唉!該死的日本人!可是我們又能做什麼呢」?先生搖頭嘆息道。
「報仇!我長大了一定會報仇的!
我答應過姐姐和娘要讓她們幸福,可現在她們卻變成了這樣。
一切都怪日本人。
不報仇我誓不為人」!釋心牙關緊咬道。
「我也希望你能報得了仇,可是太難了。」
「就算用我的命換兩個日本人也是值得的。」
先生嘆息道:「不管怎樣我們應該先找個容身之所。聽說南京城外有一所女子大學可以讓難民居住。我們就去那裡吧。以後我會照顧你的。」
「只要您養大我,我一定也替您報仇」!釋心揚起小臉感動地說。
通往南京的路上屍體零落,棵棵法桐如同個個魔鬼,手持寶劍等待屠戮世人。
釋心不忍看路上的屍體,將目光投向遠處。
太陽即將升起,遠處的天空是乳白色的,頭上卻還有稀疏明星。
走了不久,已到南京城外。
被炸爛的城牆上掛著守兵的屍體,城下的屍體更多。
遠處仍可聽見炮聲。
這是日軍的先頭部隊在炸城牆,以便坦克和卡車開入。
這是『魏特琳日記』的記述。
房屋仍燃著熊熊大火,天空被染得通紅。
人家的門都被打開,攤點也被洗劫一空,各種物品灑落滿街。
街道上屍體遍地,鮮血遍地。
屍體漂浮在血河中,就像岩漿中盛開的鮮花般美麗悲哀。
一家門檻上有個嬰兒。他齊腰被人砍斷,一半在門裡,一半在門外。
釋心還看見一個早餐店。店主被丟進了滾燙的油鍋,變得像根焦黃的油條。
顧客是兩個少女,一個老婦,一個帶小孩的男人。
少女被脫光了衣服,老婦的頭滾到了桌子下,男人和小孩的胸脯被子彈射穿。
樓上仍能聽到女人的哭喊和日本兵的狂笑。一個美麗的女人赤裸著被日本兵按在陽台上。幾個日本兵邊笑邊打女人。
女人頭髮蓬亂,不住哭啼。
釋心看著恨不得上去宰了他們。
女人趁日本兵談笑時一掠而下,眼睛、鼻子,耳朵不停流血,伸出胳膊看著釋心和先生。
釋心知道自己無能為力,轉過頭不忍再看。
他們剛轉過街角,又看見一具屍體。
一個初中女生蜷縮在樹下,上衣和乳*被脫掉,扔在身後,褲子被褪到了腳腕上。
最可怕的是她下身插著把雪亮的刺刀,身上全是自己的血。
刺刀從陰部插入,通過子宮、腸胃,氣管,從女生嘴裡穿出。
她身上結著層霜。
晨光下,那層白霜猶如披在她身上的一襲輕紗。
她那麼潔凈,那麼凄麗,猶如一個馬上就要升往天國的仙女。
釋心被她吸引。
或許是因為她的美麗動人。
也或許是落在她身上的那片碧綠的松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