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八章 夜祭
鄢凌波望著他離開的背影,隔著絲帛,模模糊糊。
他搖頭嘆了口氣,便往梁宜萱的安樂殿去。
年輕人們根本沒有睡意,圍坐一處,說的都是梁南渚封后之事。
「你們兩個鎚子!」梁宜萱破口大罵,「天天跟在梁南渚身邊,不可能什麼也沒察覺吧?這會子來安慰宜貞,是覺得良心過不去?!」
蘇敬亭扶額:
「他的決定也沒跟誰商量,我和春卿怎麼知道?!你沒長眼么,明國公不也什麼都不知?何況我們?!」
「宜萱,少跟他們廢話!」程機杼一腳跨上椅子,手肘撐住膝蓋,「本將軍就問你們一句,有沒有膽子跟我一起掀了御書房!」
她看柳春卿一眼:
「你別教育我啊!我可沒把槍對準咱們的好皇上!但他這般欺負宜貞,總要付出點代價吧!
掀了御書房是便宜他了!」
「不!」程機杼又猛一激靈,「要掀就掀大婚現場!成鎚子親?!」
柳春卿無奈:
「你去你去!看看你去了能不能改變什麼?皇上的手段你不是沒見識過,就憑你,能進去再說吧!」
程機杼撇撇嘴,嘀咕:
「我自己要進得去,幹嘛拉上你!」
柳春卿一梗,真想捅自己一刀。
「大家冷靜些。」楊淑爾忽道,她深深凝眉,煩躁不比他們少,卻是其中最冷靜的。
「明國公不是去了么?到底要怎樣幫宜貞,等他回來咱們再商量好不好?」
話音未落,鄢凌波已出現在門邊。
「回來了!」梁宜萱眼睛一亮,「凌波哥,他怎麼說?」
鄢凌波拍拍她的肩,坐下道:
「這件事,咱們都別管了。如今最要緊的,是好好安撫宜貞。」
「什麼意思?!」梁宜萱拍案而起,「這是真的?他真要娶那個女人?!」
鄢凌波頷首:
「他是皇上,顧及的是天下,是蒼生,不單單是一個人。他有他自己的無可奈何,你們也別去煩他了。」
「臭不要臉!」梁宜萱呸一聲,一把拔下自己的發冠,狠狠一砸,「凌波哥,這個長公主我也不想做了!日後,我只有你這一個大哥!」
眾人一怔。
金燦燦的發冠歪在遞上,還光芒四射地一閃一閃。
鄢凌波嘆氣搖頭:
「說什麼傻話呢!這種事,始終要他們兩人自己去解決,咱們外人就不要摻和了。」
楊淑爾聽了半晌,終於開口:
「可這不光是他們二人的事。國公爺,秋容娘是故意害宜貞病發,她是處心積慮要嫁給皇上,並且不惜害人!
這個人品性有問題,這場婚禮,恐有陰謀啊。」
「故意害人的事,是宜貞跟你說的吧?」鄢凌波道。
她一愣:
「國公爺什麼意思?」
「宜貞太焦慮了,又在病中,難免疑神疑鬼。」他道,「皇上是什麼樣的人?你覺得,皇上與秋容娘相處這幾日,會看不清她是怎樣的為人?」
「你是說,宜貞錯了?」
鄢凌波不語。
默了好一晌,才道:
「總之,你們不要再鬧了。真鬧出格,別說是我,就是宜貞親自出面求情,皇上也不可能放過你們。
尤其程小將軍,你要打抱不平之前,總該想想家人。」
說罷,又轉向兩個男孩子:
「柳大人,蘇大人,我有些朝上的事想跟二位商議,你們同我出來一下。」
二人對視一眼,心中有了半分瞭然,遂與鄢凌波一同告辭去了。
梁宜萱與程機杼一口氣憋在心頭,罵罵咧咧的。唯有楊淑爾,望著三人的背影,若有所思。
「我出去一趟。」
說罷,悄悄跟上三人的腳步。
…………………………
春夜的蟲子嘰嘰喳喳,鬧哄哄的,反而顯得夜晚更加靜謐。
梁宜貞這才發現,春夜,原來也能如此冷清。
昨夜夜奔而去,並未添衣,所幸的是,寒毒並沒有加重。
她沒注意到,他在御書房為她添的暖爐、為她加的坐墊;也不知昏迷后他替她捂熱了雙腳…
她以為,自己只是運氣很好。
大概,老天爺奪走了她一些東西,總會給些運氣作為彌補。
她挑簾看一眼星星:
「穗穗,咱們來這裡多久了。」
穗穗掰著手指:
「七七四十九日了。」
四十九啊…
梁宜貞晃神。當初大軍入宮,也不過月餘光景啊。
別的已記不清了,只記得當時城樓上劃過一道火流星。後來才知,那是杜賓縱身一躍。
杜賓啊,曾經還救過她的命。
「穗穗,宮裡又香燭紙錢么?」
「有的,上回祭拜懿德公主,就是穗穗去取的。」
「再取些來。」
「誰死了?」穗穗撓撓頭。
「一個朋友,今日是他尾七。」梁宜貞道。
準備妥了,她便披個斗篷,挽上提籃,朝城樓下去。
杜賓的屍首已回鄉安葬,宮裡也不會為一個太監立牌位,最好的祭祀之處,便只能是城牆了。
他一躍而下,結束了他轟轟烈烈的一生。
白燭燃燒,她又點上一炷香,倒了酒,便開始燒紙。
這樣的事,在宮中是忌諱的。但在梁宜貞這裡,從來不是。
不過,如今鳳印與安南印都交出去了,日後,她也只是闔宮上下一視同仁之一吧。
她扯了扯嘴角:
「杜大人,你倒是真洒脫啊。不像我,明知道他現在什麼也聽不進去,明知道他將有別的妻子,卻還賴在宮裡不想走。」
她嘆了口氣:
「你說,我是不是該搬出宮去。我這樣的人,本來就不該對歷史又任何影響吧?」
「你要搬何處去?」
忽一個聲音自頭頂壓來。沉沉的,冷冷的。
她一驚,猛抬頭:
「你怎麼在這裡?」
梁南渚輕哼一聲:
「我為何不能在這裡?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搬到何處去,不也還在我手心裡么?」
梁宜貞咬了咬嘴唇,兀自嘀咕:
「我就不該來這裡!還不如死在墓中!」
她看他一眼:
「你讓開,我回去了。」
梁南渚故意擋在身前,朝一地紙錢努嘴:
「這就想走?觸犯宮規的事,怎麼說?」
她冷著臉:
「今日是杜賓尾七,我來此祭拜。沒有他,你根本不可能攻入皇城如無人之境。難道你要阻止我祭拜他?」
「城郊為杜賓立了祠堂,你非要在這裡,豈不是故意觸犯宮規?」他凝著她,淺淺鉤唇,「不會是故意范些錯,引我注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