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九章,夫妻夜話
賀御史在家裡發暈了兩天,醒過神又為難了一天,最後在妻子的催促之下,向楚芊眠求饒。
賀夫人哭求丈夫:「咱們從外省調回來,就是強龍,也不敢得罪京中地頭蛇。何況安佑王府和護國王府都不是地頭蛇,他們才是強龍。」
歷史上以一般官員彈劾貴戚的事情多的是,賀御史顯然不是成功的那個。這一頭的包,讓他草木皆兵。
對楚芊眠的吩咐,賀御史驚恐雙目:「再彈劾,這不行吧?殿下在金殿上辯明,只怕沒有人會跟我一起。」
見到錦榻上端坐的女子頓時面上一寒,房中由夏末來到冬天,賀御史經受不住,打了一個大大的寒戰。
楚芊眠裝沒有看見,這個人貪心十足,卻沒有眼力見兒。讓他繼續彈劾,總是有原因的。
她忍賀御史半年出去,不讓賀御史熬點兒神未免憋屈。當下並不解釋,徑直道:「你自己想去,不管怎麼樣,要想我把這事一筆勾銷,在我沒有鬆口以前,你還是想著法子尋找我的錯處,彈劾我到底。」
賀御史自以為明了,翹起大拇指:「殿下對自己要求嚴格,是我輩楷模。」
楚芊眠哭笑不得,誰要當你的楷模,也沒有在你的挑剔之下改正的意思。
還是不管他怎麼想,輕聲道:「這陣子你不方便再來拜見我,有什麼話傳遞,我讓奉新伯夫人轉告。」
賀御史的精神頭兒完全打起來,總算肯正視長公主的這個吩咐,想到她必有原因。
奉新伯夫人雖然是金殿上反駁自己的人,卻正表明長公主接下來的重視。
花行劍,乃是安佑王的義子。
賀御史不再懵懂狀,而是若有所思:「像是明白了一些。」
「慢慢的明白吧,今天沒有功夫對你細解釋。」楚芊眠見他恢複閱歷,多說這麼一句,就低聲道:「那麼現在,我得攆你出門,不情願與你和解才合道理。」
賀御史欠身:「殿下請。」
在房外的官員們,不是看熱鬧的心,就是看風向。他們中間也有人背後嘀咕過長公主年紀不高,權勢過重,又不是國舅世代權臣,人家有足夠的理由。
說白了,公主你是個女的,不過運氣好撫養皇上,這種想法簡單而又解氣,最容易流傳也最不容易消散。
這就見到賀御史進去以後,看熱鬧的人圖個樂呵,出這裡的門好傳新聞。看風向的人做好腳底抹油,或是釜底抽薪的準備。
長公主如果輕易原諒賀御史,可以認為長公主耳根子軟,幾句好話一說就不計前嫌,可以鬆口氣。
如果長公主不肯放過賀御史,都得小心長公主一個一個的算賬。
有伸長脖子的,還有踮著腳尖的。這個時候,就聽到一聲憤怒:「滾!」
顯然公主大怒不止。
看熱鬧的樂了,先看個笑話。
伸長脖子的一滯,像是扭住。
踮腳尖的身子往下一沉,痛苦來到面上,說不好是崴腳還是忽然抽筋。
竹帘子裡面,賀御史一溜小跑,狼狽的出來,滿頭滿身的汗水。
好事的人不會放過。
「賀大人,您這是又怎麼了?怎麼還惹殿下生氣。」
賀御史又氣又急,擺手道:「說不得說不得,」走出去幾步,換成嘀咕:「豈有此理,頭髮長度量淺……。」
他只覺得背後目光如芒刺,應該所有人都知道他賀大人依然不受殿下待見。但是出護國王府大門后,賀御史在沒有人看到的地方,鬆一口氣。
不是他已看破公主殿下的錦囊,而是奉新伯夫人是聯絡人,對他的夫人來說太重要了。
不管是回京的官員,還是本地的官員,女眷堆是不可缺少的一環。哪怕很不愛應酬,重要的貼子一年有兩張,露那麼兩面,也不會讓人小瞧。
而花家的客廳,是消息紛飛之地。
賀夫人求丈夫的主要原因,就是她第二天就進不去花家。本想讓花家幫忙說情,卻吃閉門羹,賀夫人這才意識到事情有多大。
男人們在外面丟臉的事情,把女眷也影響,賀夫人當然不答應。
現在好了,賀御史心想回家去,可以對夫人報個好消息。
……
鐵木佳策馬狂奔。
從京都到關城,有的是人煙稀少之地,他不惜馬力的奔跑,好似有鬼在後面追趕。
看到關城的這一天,他再次取出紙捲來看。長長的一卷,抬頭寫著「宣府關城布防圖」。
那個叫小乙的小廝太中用了,第一個前來報信,說安泰公主回京應付彈劾,又送來這張手抄的圖。
據說他家主人花了大力氣弄來。
有了這張圖,鐵木佳有信心打上一仗。
他不擔心這圖是假的嗎?
所以他快馬到關城,一來搶在護國王府發現以前用上,二來讓他的細作按圖查看,驗證這圖的真假。
細作最多的地方,就是楊林的衛所。那傻大塊頭是個粗人,粗的眼裡一個針尖也下不去;粗的只要對眼,什麼人都是兄弟。
打馬進城,鐵木佳也沒有忘記讓人打探京里,尋找機會救出阿爾泰。
……
靜夜打三更,巡邏兵呼啦啦跑開。護國王府的角門走出楚芊眠,上官知在她身後提一個燈籠,沒帶跟隨的人,夫妻漫步在街道上。
已立秋,夜風涼爽微冰肌膚,讓繁瑣激熱的頭腦一點一點清醒,在夜晚中愜意舒暢。
上官知有一隻手和楚芊眠相握,楚芊眠輕輕地笑:「好似正月十五走百病,父母親走在我身邊,什麼也不怕。」
和岳父母相比,上官知有些高興。開玩笑道:「你怕我就行了。」
「為什麼?」楚芊眠湊上來問。
「這樣別人就不會說我是軟蛋。」
「你還記著呢。」楚芊眠發出銀鈴般的笑聲。灑向夜空,似四季桂有點點清香。
上官知也就輕輕地笑:「我曾經夢見過。」
「什麼?」
「帶著我心愛的姑娘在街上走,一定很美。只是醒來以後覺得不可能,不是夫妻呢,不能牽著手。是夫妻呢,哪有拋開父母自己嬉遊的道理。」
上官知至今還記得夢境清晰的如在眼前,卻不想會是真的。
楚芊眠拖長嗓音,拖著步子,由著上官知拖著走:「哦……你當時心愛的姑娘,是大名郡主……。」
上官知回眸一笑,有如玉鏡中綻放出寶光,天上星河燦爛也瞬間壓下去。
「不是她,那時候還沒有她。」
「那是誰?你難道笨牛似的在前面走,不看看後面的容貌?」楚芊眠勾起好奇。
「拖著個笨牛當然要看看,但沒有容顏,可能笨牛讓拖沒臉見人。」上官知笑上一聲。
楚芊眠跑上來和他並肩,嘟起嘴兒:「笨牛拖誰?」
上官知放聲地笑出來,笑聲朗朗震動秋月時,放低嗓音調侃:「這種姿態如今只能你女兒用,記住了?你用好有一比,偷學少年。」
「你要是不再誇誇我,我就要笨牛好看。」楚芊眠兇巴巴。
「誰!」
前面有巡邏兵過來,拿燈籠往他們面上照。
上官知用衣袖擋住楚芊眠,自己挺拔在光影中。
「原來是世子?」
帶頭的人行個禮,帶著小隊人走開。
他知趣,不問上官知有什麼事情,也呢,不會注意衣袖後面的是誰。
看不到巡邏兵時,楚芊眠得了意:「明兒就起謠言,說你夜晚偷香,品行不端,我把你大殺四方,狠狠教訓,長公主水漲船高,權勢又漲了。」
「才不。明兒起謠言,說護國王世子原來不是軟蛋,拖著一頭笨牛在街上走,那笨牛生得容貌動人,萬里絕塵。我,重新有上風。」
上官知回答的也得意洋洋。
楚芊眠握起拳頭:「負心漢,這就來教訓你。」
上官知甩開她的手,提著燈籠跑開。楚芊眠在後面追,笑的上氣不接下氣:「給我回來,我要打你。」
「追上就給你打,追不上的干看著。」
上官知不遠不近的,永遠比楚芊眠在前那麼兩步。楚芊眠每一回累時,他就停下來。楚芊眠重新有精神,他跑的飛快。衣角有時候似一道筆直的線。
刑部門上兩個大紅燈籠出現時,夫妻才笑著結束。上官知舉高燈籠,拿腔捏調:「殿下,你的差使來了。」
「笨牛,你的路帶的不錯。」楚芊眠昂起下巴。
上官知自言自語:「那等下回家,讓笨牛老婆也高興高興。」
湯捕頭出來迎接,就見到公主撲哧一樂,不知道為什麼。也許笑夜風吧?
小乙在牢獄里默默,他不知道湯捕頭說話是不是算話……。聽到腳步聲,見到湯捕頭走來,小乙顫聲:「我家大人好不好?」
「噤聲。」湯捕頭打開牢門,示意他跟著走。
隔壁的公事房裡,見一男一女並肩而坐,他們的容貌像明月一樣,照的顯不出房中燭光。
光線從他們面容上發出,在這夜晚看著,好似神仙中人。
小乙獃獃。
湯捕頭道:「見過長公主殿下,見過護國王世子。」
小乙癱軟倒地:「我家老爺,拿下了是不是?」
楚芊眠微笑:「你是忠僕,你願意傳信,我可以饒他一命。還想問問你,你願不願意在我手下做事。」
「不,我以前生病,病的要死,是老爺一貼葯救我活,他沒事了?沒有官了?我還要去侍候他。」
那天朝會散以後,費大人成大人第一件事情,就是讓各自的貼身小廝對鐵木佳傳話,長公主悄然回京,是不是你趕緊離開京都?
湯捕頭先一步抓捕小乙和來保,分別告訴他們:「把這張圖送給你們要見的人,可保你們活命。」
來保猶豫片刻,在另一個房間的小乙答應。湯捕頭先放小乙走,再裝著看管不嚴,來保逃走。
來保剛到地方,湯捕頭撞門而進,來保沒有說話的機會,鐵木佳拿著小乙給的城防圖逃離。
所以以為圖是真的,巴巴的到關城驗證。
傍晚時分,楊林來信,說鐵木佳已逃離關城,隨時會有戰役。楚芊眠想到小乙有功而又機靈,特地來見他一面。
殿下的威名高,白天哪怕是提審人,也會讓小乙受人關注,上官知就陪她晚上到來。
見小乙不答應,楚芊眠也沒有為難,說道:「忠僕難得。」讓湯捕頭放他離去。
星月依然明亮,回去的路上,楚芊眠沒有了說笑的心情。
讓笨牛牽著的她,不時感嘆:「忠僕,看著就讓人舒服。」
笨牛在前面不時的好笑,這個人太缺人手,遇到個人就栽在裡面不想出來。
進家門時,楚芊眠又是一聲:「忠僕,唉,我不嫌多。」
坐床上時,又是一句:「這樣的人越多越好。」
上官知扳倒她,解了衣裳,夫妻毫無隔閡的相對時,楚芊眠啊地一聲醒來:「你……」
下面就沒有聲音了。
綠玉上夜,悄悄地笑著,把房門緊緊關上。
第二天,夫妻奔赴關城。長公主從去年醞釀到今年,糧食也送丸藥也送,結果隨時將出來。
……
一隊隊的急行軍,穿行在草叢和林間。他們已拿出鷹掠兔竄的速度,鐵木佳還嫌不快,不時讓人傳話:「快!十天一換防,咱們得趕在換防之前。」
塔古帶馬過來,兩個人經過調解恢復融洽,但塔古也得不時問下:「鐵木佳,你得保證我們能進關城,能搶到東西。」
「放心吧,關城內沒有大糧倉,但百姓家裡難道沒有糧?米鋪面鋪難道沒有糧?還有金銀。不會少你那份。」
驗證過城防圖真假的鐵木佳信心十足。
塔古也就相信了他,回去催自己的人馬加快速度。
既定的時辰望見關城,見衛所平靜燈火慘淡有如鬼影。
幾聲鳥叫互相出來,鐵木佳抽出彎刀,在月下閃亮的一道,躊躇滿志鼓舞軍心:「都知道越過關城就是財富、女人,有男人想要得到的一切!是好男兒的,殺進城去!」
事先分派好的,鐵木佳手一指,一隊人往東邊衛所。再一指,另一隊人往西邊衛所。
他在中路裝成衛所潰逃,直奔城門長呼:「開門,我們遇襲,開門……」
無數喊聲自他背後出來,在他的來路上燈火通明,現身數不清的兵將。
為首的一個人手持長矛,玉面如月,正是上官知。
兩邊衛所也喊殺聲更盛,驟然升起的火光下,見一個粗大漢手舞兵器左切右砍。
正是應該早就放倒的楊林。
鐵木佳眼前一黑:「上當!」
還沒有等指揮突圍,城頭上火把大明大亮,一個人俯身往下望。楚芊眠玉容喜色,笑吟吟道:「咱們到底又見面了,在京里你跑的太快了,害我沒能掃露烹茶。願君今天莫做唐突客,打一個照面又要走了。」
「安泰公主!」
鐵木佳魂飛魄散,一長溜的「假假假」從腦海回憶中掠過,一長串的冷汗從後背滑落。
他倒沒有隻顧自己,高聲長喊:「吹號角,撤!我們中埋伏了。」
號角聲嗚咽響徹天空,帶出夕陽西下時的凋零。
楊林急眼:「都不許走,老子沒痛快呢!」這時候報私仇不錯,破口大罵:「金勇你個大軟蛋,放走了人,和你沒完!」
風把話送到金勇耳中,金勇氣的罵道:「野性,就是沒有京里的兵好帶,整一窩野人!」
上官知無意中聽到,微有笑意。原來軟蛋落到金將軍頭上,大家輪流當,世子舉雙手答應。
但是他也不放過洗清名聲機會,一直瞅著鐵木佳呢,見他奔來,迎面攔住,大喝一聲:「聽說你臂力過人,咱們戰過再說。」
鐵矛嗡的帶起風聲,對著鐵木佳砸去。
鐵木佳舉刀架住,當地一聲火星四濺,把兩個人面上的神情染亮。
上官知躍躍欲試,鐵木佳悶氣沉積。
上官知哪能放過這個機會,回矛再挺,笑罵一聲:「不許軟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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笨牛說,拿票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