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地村（十二）(1)

這次計劃生育檢查和以往不大一樣。以往的檢查都是由縣推薦幾個鄉，鄉推薦幾個村。這一次，檢查哪幾個鄉，哪幾個村，都是由抽籤來決定。一次只抽一個鄉，這個鄉檢查完了，才抽第二個鄉。一個鄉抽三個村。第一村檢查完了，再抽第二個村。每天檢查哪個村，到鄉里以後再抽籤。抽中哪個村，立馬就往村裡趕，而且不叫鄉鎮領導陪同。還說，你們該幹啥幹啥。可他們就不想想，計劃生育一票否決，掉帽子的事，誰不害怕？這時候誰還有心干其他事？全縣各鄉鎮都進入一級戰備。山前鄉很不幸，第一次就叫抽中了。侯書記把鄉幹部都派到了村裡，死保硬守。檢查了兩個村，還好，有驚無險都過關了。第三天抽到了黑虎山村。檢查組一出門，侯書記就給包黑虎山村的曹副書記打電話，說，今天就看你們了。個把小時以後，檢查組就到你們村。接著又讓支書、村長接電話，接著又讓等在村委會的組長們接電話。千叮嚀，萬囑咐，一定要保證過關。侯書記也和馬占山說了話。侯書記說：「你是馬占山組長嗎？」馬占山說：「我就是荒地村的那個大壞蛋馬占山。」侯書記說：「老馬，咋這樣說話呢？」馬占山說：「不是有人到鄉里告我狀了？聽說這事完了鄉里就要上來收拾我們!」侯書記一下想起劉發林的事。侯書記說：「告狀？當幹部的誰沒叫人告過？誰說上山收拾你了？現在你啥也別想，先把這檔子事辦好。我侯保社本事不大，可從來沒有辦過對不起朋友的事。」馬占山在電話里小聲說：「侯書記，你放心，柏林媳婦懷孕跑了，我跑了大半夜把他小姨子找來頂她姐，姐妹倆長得可像啦……中中中，中中中，曹書記，侯書記還要和你說話。」曹書記說：「福地村就這一點破綻，估計不會有事。」侯書記說：「我不要什麼估計，我是要你們確保過關。你們想想，要是你們那兒出了事，不光是我和鄉長掉帽子，全縣一年的成績也叫否決了。老弟，你給弟兄們說，闖過了這一關，我個人掏腰包請大家喝個夠!給老馬說說……」雪花、雪亭姐妹倆見了面，抱住就哭。老岳母勸了兩句，便也跟著流淚。劉發林在屋裡站不住，走到院里抽煙。劉發林的內弟雪成，一個二十多歲的小夥子，剛剛從縣城把二姐接回來，正低著頭洗擦摩托車。這小夥子腦瓜子不笨，勤快，眼裡總能看見活，就是有點內向。雪成在老家有個女朋友，原本也想來這兒的。劉發林已初步同意，這一陣出了事，便暫時擱下了。聽著屋裡媳婦和小姨子的哭聲，劉發林胸口憋得難受，他抬頭看天，天陰得很重。一切都是陰沉沉的。劉發林說：「雪成，把車推到屋裡擦，外面冷。」劉發林必須得說話。雪成推車的時候又罵了一句：「那小子真不是東西!」那小子就是雪亭的男朋友，一個沒良心的傢伙。小姨子的事情，劉發林已經知道了。這事總讓他下意識地胡思亂想。劉發林急於跟人說話商量大事，可跟那些人說不成，就進去跟雪成說：「年官來電話了，給上頭寄的信，已轉到了縣信訪辦。石主任到省里開會了，一回來，就說這事。」雪成瓮聲瓮氣地說：「我要在家，非收拾那小子一頓。」看雪成的心思還纏在那件事上，劉發林說：「等園子一要回來，就叫你女朋友也來，我給你劃一片園子，算你們承包。」雪成的思想這才轉過來，雪成說：「這事得抓緊，你看他們在果園裡幹得多歡。龜兒子們都想掙一傢伙。」劉發林說：「掙他大那蛋——你叫咱爹去說說，不要讓她們哭了……」劉發林心裡像有無數的狼爪子在抓撓。老頭子進去把老婆子數落了一頓。那娘仨慢慢安定下來。接下來便做飯吃飯，商量事兒。雪亭雖然上過高中，又當了幾年老師，但對社會上的事還是不通。雪亭說：「這事還等什麼？到法院告他們不就得了。咱有合同在。還怕告不贏他們？」劉發林說：「到法院告得先交錢，而且拖的時間長。這種事還是找大官，大官說了話，立馬就辦了。」就把和年官怎麼商量，怎麼給領導寫信，領導已經批示等等說給雪亭。天氣越來越冷了，雪花的病情一天比一天重。雪亭來了以後，就擔負起照料雪花的任務。老兩口主要任務是餵豬，劉發林和雪成除了管理馬老六們留給他的幾畝園子，還得照看溝里新嫁接的雪棗。桃三杏四梨五年，棗樹當年就掛果。雪棗今年掛果不少，圓溜溜的雪棗把枝條都壓彎了，一些長在高處的雪棗已著色，再過一些日子，就可以採摘了。劉發林不想在家呆，吃了飯就到溝里忙活。看著一溝可愛的雪棗，心情十分複雜，他想，要是不能把果園要回來，這雪棗怕是也保不住！他娘的，非把果園要回來不可！分了園子的人們也在山上忙活，大家見了劉發林有些不好意思，都低著頭。但一走過去，有些人就大聲說笑。笑聲傳到劉發林家裡，刺激得雪花在床上直哼哼。雪花的病情越發重了，已瘦得沒有人樣。劉發林和家人都說再送她到醫院，她卻死活不肯。這天，年官打來電話，說縣信訪辦石主任回來了。雪花聽了，催著劉發林去縣裡說事，還硬撐著說，你去找他們說事，可不要輕易送錢，現在這人都靠不上，咱就剩恁些家底，要是園子要不回來，錢又白花了，以後劉宏、劉好上學可都沒指望了。劉發林說：「你放心，咱這是有理事。又不是求人開後門佔便宜。我才不給他們送錢呢。」心想，不送錢中球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