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林重九沒有她那麽多顧慮，脆生生朝田裡嚷道：「爹，孟大哥孟二哥，回家吃飯了！」

「知道了，這就走。」林賢大聲回道。

其實他早看到女兒過來，就是忍不住想多干點，但准女婿哥倆還在旁邊，他可不能耽誤人家休息。拍拍身上灰土，他朝距離自己最近的孟仲景走了過去，「仲景仲達，走了，咱們先回去吃飯，下午再干。」

「嗯，林叔你等會兒，我馬上就好。」孟仲景把手上這捆麥子捆完，這才站了起來，起身時情不自禁望向地頭，卻見心上人已經領著弟弟先走了。他有點失望，但很快釋然，她那麽害羞，今日能遠遠見到她一面，他該知足了。

林賢領著兩個少年一起往回走，前面阿桔姊弟倆已經走出百十步遠了。

雖然距離遠，阿桔還是能感受到落在背上的灼灼視線，說不出理由，她就是覺得孟仲景在看她，不由自主加快了腳步。

林重九撒嬌地扯住她的手，「大姊慢點走，我走不動。」

「要不我背小九走？」阿桔側頭笑著對弟弟道，心想背上弟弟，那人就只能看弟弟了。

林重九卻立即鬆開她的手，綳著小臉道：「我長大了，不能再讓大姊背！」

瞧男娃一本正經，阿桔忍不住捏捏他的臉，剛要誇他懂事，前面忽傳來急促的馬蹄聲，姊弟倆同時抬頭，瞧見遠處有兩匹快馬飛速而來。這條土路貫穿東西，路面還算寬闊，足夠兩輛馬車并行，但對方速度太快，無端端嚇人，阿桔匆匆將弟弟拉到自己里側，用左手牽著他往前走，微微低了頭。

「大姊你看，他的馬好大啊！」村中只有黃牛和小毛驢，林重九很少見到馬，忍不住一直盯著跑在最前面的那匹馬看。

阿桔不是小孩子了，並沒有抬頭。

林重九也沒管她，又道：「大姊你看他身上，有個東西一直閃啊閃的，那是什麽啊？」

這下阿桔終於好奇了，順著弟弟的手指望了過去。

馬上男人穿了一身黑袍，阿桔抬頭時，雙方距離不過幾十步而已。他騎馬在林蔭里穿梭，路過兩棵樹中間沒有樹蔭的地方，腰間便會閃一下。阿桔沒有看男人的面貌，只盯著他腰間瞧，很快便低頭給弟弟解釋，「他腰間戴了玉佩，被光照到就會閃。」

溫柔悅耳的聲音是對林重九說的，卻也被駿馬擦肩而過時帶起的風送進黑衣男人耳中。

良駒日行千里，短短功夫已經往前跑了一大段距離，不知為何慢了下來，最後停住。

黑衣男人腰背挺直，頓了頓，才掉轉馬頭。

土路筆直，他的視線掠過幾個村民，最後落在前面那道窈窕身影上。頭頂樹葉翠綠，左右土灰麥黃，姑娘家粉衫白裙，是這幅農家收麥圖裡最明媚動人的色彩。

他凝望她背影，腦海里浮現她垂眸一笑的柔美臉龐，當時那男童眼巴巴望著他，他隨意掃去，正好看見她低頭的那一瞬，面若桃花比花嬌，眼波似水勝水柔。還有她的聲音，明明那麽輕，他卻神奇得都聽清楚了。

他的手不由得落到腰間玉佩上，他騎得這麽快，她眼睛倒是尖的。

「少爺？」身後有馬蹄聲靠近，親隨疑惑地問他。

男人恍若未聞，沉默片刻後收回視線，縱馬繼續前行。

他只是未料到村野之地竟有如此絕色，一時驚艷罷了。

「大姊，剛剛馬上那個男的長得特別好看，比咱們爹還好看。」村裡孩子眼界窄，遇到什麽新鮮事都能好奇一陣，回程途中還通知了孟老爹吃飯的姊弟倆走到家門口時，林重九還在念叨著路上見聞。

阿桔並沒有看那人，只模糊瞧見好像是個少年。他既然騎馬，家裡肯定有錢，自家父親年歲擺在那兒，身上又晒黑了些，哪能跟富家少爺比。

「小九自己去洗臉，我給娘搭把手去，一會兒你記得把碗筷都擺到堂屋桌子上。」後面三個男人馬上就跟上來了，阿桔不想跟孟仲景打照面，叮囑完弟弟，便趕緊去了廚房。

「你爹他們回來了嗎？」柳氏正彎腰給鍋里的魚翻個身。

「回來了。」阿桔應道，見案板上幾樣菜都切好只等炒了，便蹲在灶膛前幫母親燒火。

很快，菜進鍋時發出的滋滋聲、炒菜時鍋鏟翻動聲，還有誘人的香味都傳到了院子里。

林賢跟孟老爹並肩走了進來。孟老爹四十多歲，近些年腿腳不太利索，兩個兒子便讓他在家養老，不用他下地幹活。孟仲景兄弟則跟在他們後頭。

進了門，孟仲景不由得掃視一圈。

林家的房子是三年前新翻蓋的，中間是堂屋，林賢夫妻住東面，林重九小時候跟爹娘住一起，今年開始自己睡在西屋。阿桔姊妹倆佔了一間西廂房，旁邊兩間是林家書房，一間林賢父子用，一間姊妹倆用。東廂房一間用作廚房，另外兩間放雜物糧食。

這樣齊整的宅子，整個孟家村屈指可數。

按理說，他跟阿桔的親事算他高攀了，去年提親時他都沒敢抱太大希望，幸好林賢夫妻並不像村裡人傳的那樣，準備把兩個花似的嬌養閨女嫁到大戶人家去，很快就同意了他的提親。孟仲景大喜過望，自此天天盼著今年九月快點來，好早點把阿桔娶回家。

阿桔溫柔好看，單孟家村就有很多人喜歡她。

勤快的她，這個時候一定在幫她娘準備飯菜吧。

孟仲景情不自禁看向廚房。隨著他距離上房越來越近，跟廚房門口漸漸持平，果然瞧見未婚妻坐在小板凳上燒火。許是火烤得太熱，她拿起帕子擦臉，擦左面時腦袋朝門口這邊歪了過來。孟仲景腳步一頓，緊張地看著她，看她微怔後迅速低下頭，嬌美臉蛋更紅了。

那一瞬，他覺得身上一點都不酸疼了。

「大哥……」孟仲達悄悄扯了扯大哥的袖子。

孟仲景耳根發熱，忙收攏心思快步進了堂屋。十五歲的孟仲達也朝那邊走，進屋前卻忍不住看向西廂房。大哥喜歡阿桔，他也覺得阿桔好看，但他更喜歡嬌俏可愛的二姑娘，甚至覺得林叔林嬸願意把長女嫁給大哥，將來極有可能也願意把林竹許給他。

兄弟倆各懷心思進去，林重九早聽長姊吩咐備好了洗臉水，幾人輪流清洗。

大人們圍著桌子坐下說話，林重九跑到廚房門口，「娘，要我端菜嗎？」

柳氏先檢查他的手，見兒子小手洗得乾乾凈凈，這才囑咐他先端兩盤冷盤過去。

林重九開心地幫忙。

柳氏跟大女兒感慨，「我跟你爹都是勤快的人，你跟小九都隨我們，真不知你二妹怎麽就那麽懶。都說生孩子時，除了產婆，誰第一個進去看孩子，小孩子性子便會隨誰，當年娘生你二妹就是你姨母最先進來的，果然阿竹跟她一樣懶！」

阿桔笑著附和，「像姨母好啊，姨母嫁到鎮上身邊有丫鬟伺候，姨父對她也好，日子過得多順心啊。」

柳氏一愣，這樣想的話，倒也有點道理。

看看懂事的大女兒，柳氏暗暗思忖，大女兒跟她一樣，多少富貴人家提親都不願嫁，只想嫁自己看對眼的，也不管對方家裡有沒有錢。孟家啊，孟仲景勤快能幹，家裡沒有烏七八糟的姑婆，她倒也放心女兒嫁過去，但關鍵還是孟仲景對女兒的情意最得她心。

飯菜都好了，柳氏親自把最後一道紅燒魚端上去，讓幾個爺們好好吃，這才回到廚房。若是別的人家，都是男人們吃完女眷才去吃剩菜，自家日子過得還行，不用那麽緊巴巴，菜出鍋時她每一樣都撥出來一些，跟阿桔一起端到西廂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