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行的殺手》第一章2?(2)
他坐的位置恰到好處,他看見她前幾步還有點慢,坐久了有點不適應似的,然後就快了,淡藍格子的連衣裙在走動中把光反射得深淺不一,腳步大約能一次邁3/4個地板上的大格,平鋪著的大格和她身上波動著的小格變換著相對的位置,形成了某種複雜的對位和交談。地板一塊一塊磨得十分光亮,抽象的木質條紋突破了木板間的分離而融合在一起,把整個地板連成了一個深不可測的整體。經過石柱時,她隨手把一個東西扔進了塑料桶的袋子里,沒有聲音,沒有期待中塑料口袋變形時脆弱的聲音,或者說整個巨大的長方形自習室沒有一點她帶出的聲音,許多學生們仍在趴著睡覺,許多細小的灰塵正在光滑如膚的桌面上漫無目的地遊走,滑的沒有一點聲響。她經過他,走了出去。就在一瞬間,她和他的距離很近,然後她就很快走了出去。她走路時並沒有像許多女生一樣故作清純地揚著頭--他想--而是很自然地看著前方,頭髮長長地飄在身後,有幾根又滑落在臉前,她沒有顧上再用手指卷到耳後。他的書在她走出自習室時一不留意地合上了,這種很厚的小開本的書很容易這樣。聲音很大,響得他不禁看了看周圍,怕別人已經發現了他的不安。他忙找剛剛看到的那一頁,卻不小心碰倒了旁邊豎著的筆筒,碰在桌面上,發出清脆的有金屬質感的聲音,引得有人不耐煩地往他這邊看。這一聲之後,依然是安靜的。水杯仍立在桌子上,卷在一起的筆袋旁邊,還有那本合上了的大開本的書,隔著一定的距離擺放著,呈現出某種造型、一個表情。由於沒有手遮在上面,杯子上的貓在這時有些發紅的陽光下很清晰。他幾乎是在她進門的同時站了起來,走向她的桌子。他隱約地感到她似乎在門口猶豫地停了一下,張望,然後繼續她少女特有的輕快的步伐,他能感覺到,地板微微的顫動,事實上他想,如果把地板考慮在內,她和他已經以一種特殊的方式連接在了一起。他看到杯中水面的一圈圈波紋在光的照射下變幻著顏色,水面與杯邊接觸的地方呈現出一點點漲溢后的濕潤。在感到身後的步伐越來越近后,他果斷地拿起杯子,打開杯蓋,咕咚咕咚地仰頭喝了起來。在水面劇烈的傾斜中,那隻淡黃色的小貓像溺水一樣掙扎著四肢。他已經能感到她就在身後了。喲,真不好意思,我搞錯了,對不起。你看,我們有一樣的水杯。哈,太熱了。你呢?在葉陽的記憶里,那一天的情景總會被拖得很慢很長,然後戛然而止,定格在那裡,定格在小葵有些不知所措的笑容和滑落的長發上。4年後,這個同4年前一樣削瘦的年輕人,這個在4年的憧憬后茫然若失的失敗者,一次又一次回想起那天的情景,不能自拔。他固執地相信,那同一時刻使用同樣的水杯,不僅僅是偶然,而代表著某種聯繫、某種暗示、某種承諾。他的執拗往往能很成功地讓自己忘記了那種水杯由於自身容量和價格上的優勢成了當年的流行,他頑固的眼神也忽略了那天自習室里有幾十個這種水杯的兄弟姐妹。現在,目送著會長遠去,葉陽仍坐在長椅上,面對著光禿禿的獅虎山。雖然使勁壓抑著,卻仍擋不住一陣陣的惶惶不安。那天,在把小葵從自習室送回宿舍后,他一個人走回來,已經很晚了,教學樓燈火通明,卻沒幾個人了,他哼著小調爬上樓,走進那間自習室時,就剩下三五個人為著各自的原因還在拼著命,他的那張桌子已經空了,桌面在白熾燈下泛著光。他也打算取了書包就回去,幸福地睡一覺。站在他的椅子後面時,他才發現,那泛著光的不是桌面,而是一攤水,不知什麼時候,他的水杯已經倒在桌上,有水滴滴答滴答地順著桌邊滴下來,他那本習題集吸飽了水,像張浮腫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