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行的殺手》第一章3?(1)
會長喜歡火車站,像這個城市裡很多骯髒而廉價的地方一樣,火車站總能洋溢著狂歡般的快樂,讓他忍不住想加入進去。在他的生命中,他曾有幸幾次出現在這裡,再消失進去,經過幾個或短或長的昏迷,然後伸幾個懶腰,出現在另外一個地方。他喜歡那種移動的感覺,享受那種即將離開的狀態,感動於那些穿著一身垃圾又背著一包垃圾,或躺在地上等著他們的班次,或步履蹣跚地趕進站台的那些異鄉人們。他甚至和"小朋友"坐著火車去過一次青島,一個水淋淋布滿海鮮的城市,懶洋洋的海風真的讓他們差點兒忘了期末考試的日期。會長不喜歡機場,相比起晃晃悠悠的離開,那更像是"啪"的一下消失;相比起火車站,機場顯得更不切實際,更蒼白,更冷。不是嗎?曾經有一次機會,他本可以跟著許多衣著體面滿臉贅肉的人坐在豐田旅行車的高背墊的軟椅子上,以一種封閉故而顯得安全的方式趕去機場,只不過不是自己消失,而是看著別人在轉眼間不見。那次,他沒去,他對機場耿耿於懷。消失有很多種方式:有的人選擇一圈掛在上面的繩子,把自己的腦袋擱進去,用力,騰空,幸福地蹬踹幾下,然後幾個星期你不會看見他;有的人會突然轉過身,撅起他們不成比例的臀部,放出一股黃氣,當你還在閉著眼,捂著鼻子分析這種怪氣的成分時,他已四肢運動得像穿山甲一樣迅速,挖了洞,不見了,而你則只能懷疑的站在黑黑的洞邊,猶豫自己要不要跟下去;還有的人,會選擇飛機,打個電話,告訴你,我走了,然後就走了,沒了音信。他最討厭這后一種,相比其他,這一種更顯得肆無忌憚。所以"小朋友"出國走的時候,他沒有去。其實,"小朋友"沒有告訴他,他根本不知道,他怎麼去?不過,即使知道,他會去嗎?他也不會去的,他要堅持自己的準則,明知道換來的是無盡的懊悔。今天早上,一連串接踵而來的夢顯得那麼真實,那麼觸手可及,以至於讓他覺得沒有再睡下去的必要。洗漱完畢后,把剩下的麵包都吃了,順便把早已換好的500美元放到"防盜內褲"正面的小兜里,又把牙刷牙膏放在一個塑料袋裡塞進箱子,然後坐在地上發獃。"喵喵",兩聲貓叫才讓他意識到腿邊毛茸茸的一團和門口朦朧睡衣中隱約的雙腿。這位住在這個兩居室中另外一間大屋裡的純樸的大齡女青年,在同一個月同一個網上聊天室幾次遇到了同一個老博士后,臉紅彤彤地坐了23個小時的火車,從南方的某個角落趕了過來,擠進了會長的隔壁。在幾十個讓一牆之隔的會長徹夜難眠的新婚燕爾般的躁動后,恢復了枯燥而通俗的常態和有節制的彼此欺騙。在老博士長達3個星期的外出開會的最後一個星期的這個早上,她穿著低胸的睡衣,帶著豐滿的暗示和裸露的關心,問會長:要不要幫忙啊?什麼時候回來啊?去哪裡啊?幹嗎去啊?自己一個人去嗎?要小心呀,南方水果多啊,可以清火,要多吃些呦……在一片油膩膩的詢問和關心中,會長拖著床墊跑下樓,扔在了垃圾箱旁。跑回來,扛了箱子,剛要走,卻發現貓還賴在毯子上,便一把抽起毯子,貓意想不到騰空而起,痛楚地落地后,倉皇逃去。坐在計程車上,他想起那個女的口音還沒變過來,還是濃重的南方口音。到了火車站他才發現,對於他的班次,他來得太早了。火車站沒有所謂的高峰期或低潮,因為有的是人,有很多人,就住在這裡,不分晝夜。他坐在一堆湖南人旁邊,看著火車站頂部的大鐘,看了半天,才發現停了。中午,直射的陽光下,人們的影子很短,像沒有完全進化乾淨的尾巴。火車站前整個的廣場顯得刺眼又安靜,大部分人停了腳步,停了說話,也部分地停了思考,開始嘴部運動,到小館里叫一盤炒菜;或買一份快餐,抱一瓶啤酒,乾的稀的也都有了;或從包里拿出帶的麵包,至少也會喝口水,潤一潤嗓子。會長懶得動,旁邊這堆吃盡了大城市的苦頭和不成比例的一點甜頭的湖南兄弟,遞過來一根黃瓜,他咬得嘎嘣嘎嘣地很帶勁兒。下午顯得快起來,幾個會長一直以為是同路人的便衣,突然停止了他們的百無聊賴,抓住了兩個乾瘦乾瘦的東北人,其中一個不切實際的想要掙脫,著實在腹部挨了幾拳后俯首就擒。大家都坐著看,本來圍成一圈打牌的湖南人也一齊回過頭看著。然後就沒的可看了,戲沒怎麼演,就結束了。4點45分時,會長扛起箱子走進了車站。排著隊把行李扔在一個不停滾動的塑料膠帶上,經過一個黑色的通道,然後滑下來,接著扛著,在一個大牌子下停一停,看清楚候車室的號碼,上電梯,兩排的貨廳小攤夾道歡迎似的,賣的不是各種密封得嚴嚴實實的北京土特產,就是介乎於色情和娛樂之間的報紙雜誌。會長停在一條長隊後面,以巨大的耐心和舒緩的節奏向前運動,票,票,票在屁股兜里,咔吧,打一個小眼,你就可以離開這裡啦,長長的又一個通道,下樓梯,保持平穩,又回到了室外,請出示您的票,然後是狹窄的通道,把箱子順到鋪底下,脫鞋,順著精緻的三節扶手,爬上去,注意屁股,注意自己撅起的屁股不要自討沒趣地碰到別人匆忙的頭,然後低頭,彎腰,躺下來吧,放鬆,伸直雙腿,會長終於躺下來了,覺得好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