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城市之光》作宣傳(10)
我從斯特拉特福乘汽車去曼徹斯特,下午三點左右到了那裡。那天是星期日,曼徹斯特市內一片沉寂,街上幾乎連一個人影也沒有。所以我只得回到車上,取道布萊克本。我小時候隨劇團巡迴演出《福爾摩斯》時,布萊克本是我愛去的一個城鎮。那時候我往往住在一家小客棧里,包括膳宿,每星期付十四先令,不演出時就在客棧里的小彈子檯上打彈子。英國劊子手比林頓常常去那兒,我和他打過彈子。我們到達布萊克本時剛五點鐘,雖然天色已經昏暗,可是我仍舊找到了從前住的那家客棧,在那兒喝了一杯酒,但並沒有被人認出來。客棧老闆已經換了人,可是我那個老夥伴彈子檯仍舊擺在那裡。後來,一路摸黑,我到了市場上;佔地大約三英畝的廣場上黑漆漆的,最多只點了三四盞路燈。一些人都聚在那兒聽政治演說。當時英國正處於嚴重的經濟蕭條中。我從這一群人里走到那一群人里,聽他們發表不同的意見:有的人措辭尖銳激烈;一個人談社會主義,另一個人談**,還有一個人談道格拉斯計劃,但可惜這問題太複雜了,一般工人都聽不懂。我聽那些會後三三五五聚在一起的人談話,沒想到會發現了一個思想仍和維多利亞女王時代那樣保守的老人。他說:「英國人多年來坐吃山空,毛病就出在這裡;發救濟金會毀滅了英國!」於是我在黑暗中發表我的意見,尖著嗓子插嘴說:「要是沒救濟金,那就不成為英國啦,」這時有一些人支持我:「說得對,說得對!」當時政治局勢未可樂觀。英國的失業人數幾乎已達到四百萬——這數目還在不斷地增加——但是工黨也提不出什麼與保守黨不同的辦法來。我去伍爾威奇,聽坎寧安·里德先生髮表為自由黨競選的演說。他雖然談了許多政治上冠冕堂皇的話,但是並不曾作出任何承諾,因此不能對選民產生什麼影響。坐在我身邊的一個年輕倫敦姑娘大喊道:「你們不要聽這套上等人無聊的廢話,只要告訴我們,你打算把四百萬失業工人怎麼辦,我們就知道該不該選你的政黨。」我想,如果這個姑娘在政治上是代表下層社會的,那麼工黨就有希望獲勝,然而,我估計錯了。斯諾登發表廣播講話后,保守黨大獲全勝,貴族競選斯諾登。所以,我離開英國時,保守黨的政府正處於優勢,但等到我抵達美國時,保守黨政府又在走下坡路了。假日中從事消遣,你最多也不過是在追逐一些空虛的理想而已。我在歐洲遍訪名勝,玩得時間太久了,而之所以會如此,原因也很明顯。當時我覺得自己受到了挫折,失去了目標。自從有聲電影發明以來,我就不能決定何去何從。雖然《城市之光》對我是一次巨大的勝利,它賺的錢比當時任何有聲影片所賺的都多,但是我覺得,如果再要拍一部無聲電影,那對我將是不利的,再說,我擔心自己已經落伍,因此被一種沮喪情緒所困擾。雖然一部好的無聲電影更富有藝術價值,但是我必須承認,有聲電影能使人物更具有形象。有時候我也考慮到是否可以拍一部有聲電影,但是一想到這件事我就難受,因為我知道它永遠不能達到我無聲電影的標準。如果拍有聲電影,我就必須完全拋棄我流浪漢的角色。也有人提議,不妨讓流浪漢說話。但這是一件無法想像的事,因為只要流浪漢一開口,他就會變成另一個人物。再說,他脫胎的那個模型和他穿著的那套破爛衣服,都是和他的不說話分不開的。正是由於想到了這些令人煩惱的問題,我才把我的假期延長了下去,然而,我的內心卻在不斷地催促我,「回好萊塢吧,去開始工作吧!」結束了英國北部的旅行,我回到了倫敦卡爾登旅館,正準備訂船票取道紐約返回加州,忽然收到了道格拉斯·范朋克從聖莫里茨(聖莫里茨:村名,在瑞士東部阿爾卑斯山上,海拔六千英尺,以風景優美著稱)拍來的電報,於是我的計劃又改變了。電報上說:「請來聖莫里茨。將特為你的光臨降一場雪。謹此恭候。道格拉斯問好。」我剛讀完電報,就聽見有人膽怯怯地叩門。「進來!」我以為來的是侍者。可是沒想到,那是我天藍海岸的女友在向屋子裡張望。我吃了一驚,有些惱火,但最後還是忍耐下了。「進來吧,」我冷冷地說。我們去哈羅德商店添購什物,買了滑雪裝備,然後我在邦德街一家首飾鋪里給她買了一隻鐲子,她十分高興。又過了一兩天,我們到了聖莫里茨;我見了道格拉斯,不覺精神為之一振。雖然道格拉斯和我一樣,也在為決定自己的前途感到為難,但是我們誰都不去提這些事情。我看見他獨個兒在那裡,相信瑪麗已經和他分手。然而,一經在瑞士群山中會晤,我們的憂鬱都隨之消失。我們一起滑雪——至少是一起學著滑雪。前德國王儲,也就是德皇的兒子,當時也住在那家旅館里,但是我不曾去會他,只是有一次在電梯里和他遇見了,我不好意思地笑了,因為想起了我的喜劇片《從軍夢》,德國王儲在那裡面被扮成了一個丑角。到了聖莫里茨,我把我哥哥雪尼也邀去了。既然不必急於回貝弗利山,我就決定取道遠東返回加州,雪尼也答應陪我,要把我一直送到日本。我們首先啟程去那不勒斯,我在那裡和女友互相道別。但是這一次她情緒很好。她沒有哭。我想,她已經把這些事情看穿了,覺得無所謂了,因為,在瑞士待了幾天以後,我們之間的神秘吸引力已經淡薄下來,對此我們都心中有數了。所以,我們很友好地分了手。船駛離岸邊時,她在碼頭上學我流浪漢走路。那是我最後一次看見她。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