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九章 巫桀現身
一下大船,碼頭上的冷風便灌進了木籠中,秋姬蠕動著貼到身後的木板上,一雙眼中滿是恐懼恨意。
「啪!」
一顆石子落在了秋姬面前,她抬眼向外望去,卻見幾個破衣爛衫的孩童正指著她笑,其中有兩個拿著石頭的,又向著木籠砸來.
「哈哈,打呀!打賤奴,打賤奴!籠中怪,真是壞!惡婦不知羞,小人當入囚!」
幾個孩子一邊唱著一邊揀起地上的石子丟向秋姬,有幾顆正打在她身上,雖然不怎麼疼痛,卻是讓秋姬覺得是生生地打在了她心尖上,巨痛無比!
一個月前,她還是邢府的嬌女,如今卻給這些賤民欺辱,她怎麼咽得下這口氣?
姜成,荊嫵!
若不是他們,她怎麼會在這裡受這等羞辱?
秋姬緊咬著口中的破布,眼中湧出兩泡淚水,她扭了扭身子,卻是怎麼也掙不開身上的束縛,只得在裡頭無聲地嗚咽哭泣。
岸旁的枯枝垂柳下,阿福和永憶阿美站在一處,冷眼看著那籠子走過,聽到裡頭秋姬的嗚咽聲,他只是冷冷地勾了勾唇角,一雙黑亮的眼中滿是不屑。
「唉……冤冤相報,何時了……罷了罷了,終是報了……」
聽到這突然響起的沙啞聲音,阿福忍不住側過頭去,就見不遠處的一個貨箱上,盤坐著一披散著花白頭髮的破衣老者,這人形容枯瘦,身上臟污不堪,眼睛卻分外有神,雖然隔著兩三丈遠,阿福仍是能感受這人犀利的目光。
「唉,天命有所定,何必多磨人?枉添罪業,何必?何必!」那老漢盯著阿福,雖說是笑著,卻是讓阿福寒毛直豎,他看了他一會兒,又看看永憶,突然大笑道。「原來有人可悖逆天命啊!哈哈哈哈!有趣,有趣!」
說著話,那老漢站起身來,抖了抖身上泥污滿布的衣裳,又仰天大笑了幾聲,步履果決地大步離去。
「這人可真怪。」阿美嘟噥了句,就見阿福忽然變了臉色,突然跑了出去,向著那老漢離去的方向追去。
才追了幾步,那老漢的身影忽然一晃,轉眼便沒了蹤跡,阿福四下找了一圈,很是泄氣地一跺腳,回到了阿美身邊。
「大兄,這是個什麼人?看著不像是宗師大能,倒像是個隱士。」永憶好奇地向著那老漢消失的方向張望,眨著大眼睛低頭望向阿福。
「這可不是武道的宗師,他是巫桀。」阿福語氣很是肯定,他重重地嘆了聲,很是遺憾地道。「也不知他方才說的那話有何深意,莫不是他覺著我做的過了?」
「好似是這個意思,又不像,我也吃不準。」永憶搖了搖小腦袋,咂了咂嘴道。「既是他來了,是不是娘親便有救了?」
「只望方才不曾開罪於他,罷了,便宜了那秋姬。」阿福顯然沒有解恨,可顧著那巫桀,他還是抬手把那幾個孩童召到了身邊,每人給分了幾個制錢。
那些孩子得了錢都很是開懷,謝過了永憶和阿福,散開了跑去玩耍了。
阿福也不折騰了,讓人找了輛驢車拉著木籠,由四個壯仆押著那籠里的秋姬,隨著來接阿美的青衣衛士向著丹霞山方向行去。
一路沉默著到了莊院中,阿福使人將那秋姬丟進了柴房,立時與永憶一同跑去了瀾園。
瀾園裡異常安靜,也少有婢僕,永憶和阿福進了小樓內,直到了卧房才看見坐在榻沿守著葉子儀的公子成。
「父王……」
永憶極小心極小聲地喚了聲,見公子成沒動,兩兄弟互看了一眼,躡手躡腳地到了榻前。
公子成慢慢側過頭,看了眼巴兒巴兒地望著他的永憶,轉而看向阿福。
阿福對著公子成一揖,向著他微微點了點頭。
又望了沉睡的葉子儀一眼,公子成站起身來,提步向著屋外走去。
永憶擔憂地與阿福對視一眼,轉頭扒在榻沿爬上了榻,躺在了葉子儀身旁。
看著在榻上默默流淚的弟弟,阿福努力眨去眼中的濕意,掉轉身向著屋外走去。
夕陽的霞光鋪在院落里,投下一片絢麗的紫紅色光紗,公子成站在霞光中,玄色的衣衫染著霞彩,泛著深紫的亮色,襯得他疲憊的容顏越發顯得遙遠。
「父親,孩兒見過無巫桀了。」阿福向著公子成一拱手,很是愧疚地道。「當時不曾認出他,現下不如他又去了何處。」
「巫桀正在此處作客,先你們一步入了府,他說已知曉你使人尋蟒蛟的事了,若得此蛟,必為你母親施法。」公子成側頭看向阿福,見他滿臉喜意,他淡淡地道。「阿福,你可有把握?」
「孩兒不敢說有萬全的把握,八成總是有的,只要媚姨布好陣法,必能得手!」阿福一副自信滿滿的模樣,他雙眼亮晶晶地望著公子道。「父親,只要巫桀應了此事,必然能成!」
「阿福,凡事不可自信太過,那蟒蛟流傳已久,是個幾百年的妖物,你求媚娘前去降它,有沒有想過是在使他們到蟒蛟口中送命?」公子成抬頭看向天邊的晚霞,輕嘆了聲道。「你該同我商議才是。」
「我……」阿福低下頭去,眼神閃爍著,好一會兒才道。「我不願用父親的人,是因著那些兵士雖然悍勇,面對惡蟒,也只有送命的份兒。」
「為何?」
「聽風閣練出的能手,都不止是殺伐的兵勇,他們也懂巫術,各有所長,靈活組排之能遠勝軍士,若戰巨蟒,這一百人,可抵上千兵勇之力。」阿福說著,看了眼公子成,很是誠懇地道。「我已不把父親當作外人了,自然不能白白耗費你辛苦操練出的勇士。」
「這些我也聽過,想不到真有其事。」公子成微微勾了勾唇角,伸出手臂輕拍了拍阿福的肩膀,語帶欣慰地道。「阿福,你勝為父多矣。」
「不是這樣的,父親是蓋世的英雄霸主,卻也非至聖之人,怎會事事皆知?阿福自小出入聽風閣,是以知曉其中奧妙,並非什麼過人之處,是父親妄自菲薄了。」阿福黑亮的眼帶著崇敬,極是真誠地仰望著公子成,直看得公子成忍不住嘆息。
「阿福,今後,你與永憶之能,必然在我之上,這霸主英雄,還是你們來做罷。」
阿福搖了搖頭,一本正經地道。「我才不要做什麼英雄,母親說了,英雄多是傻狗熊,會笨死的。」
公子成:「……」
「對了,父親有沒有聽過巫桀提起秋姬?」
「秋姬?」公子成想了想,輕搖了搖頭道。「不曾聽他提過,何事?」
「孩兒教訓秋姬時,正遇上巫桀,他說什麼冤冤相報,報與不報的,孩兒聽不明白,怕是那時惹了他不快,若他不提,想是不打緊的。」阿福說著話,小手一背,望著天上漸濃的霞色道。「父親今日將我與永憶遺在船上,可有深意么?」
公子成:「……」
阿福肅著一張小臉兒等著公子成回話,公子成輕咳了聲,淡淡地道。「你們將秋姬帶來了么?」
「帶回來了。」阿福盯著公子成,挑起了眉毛。
「嗯,很好。」公子成拍了拍阿福的肩膀,轉身就往樓內行去。
阿福在原地站了會兒,忽然反應過來,趕緊追了上去。「哎,不是,父親,你……」
「噓。」公子成肅著臉沖著他比了個噤聲的手勢,邁進屋內,大步向著卧房而去。
阿福:「……」
咬了咬牙,阿福幾不可聞地輕嗤了聲,沉著小臉兒跟進了屋內。
屋外夕陽落地,一片紫紅的雲彩鋪滿了天空,寒冷的秋風吹進小院兒,轉瞬間被院內濕暖的空氣濾去了寒氣,化作一片輕暖的春風,掠過了小樓角檐下的黃銅風鈴,叮鈴鈴的脆響,直是在院中回蕩不已。
鈴聲透過窗子,在靜謐的室內迴旋,榻上的葉子儀眼皮動了動,慢慢睜開了眼睛。
她黑亮的瞳仁先是瞄到了正望著窗戶發獃的永憶,轉而便看向坐在身側榻沿的公子成。
公子成溫柔地看著她,黑沉的眼底如有星光,她的影子倒映在他眼中,滿滿實實,似是容不下半點旁物。
「子儀。」
葉子儀彎眸一笑,低低地應了聲。「嗯。」
「娘親!你醒啦?」永憶樂得像一朵花兒似的,抱起她的手臂關切地道。「你餓不餓?渴不渴?還要不要再睡?」
「娘不渴,倒是真餓了。」葉子儀作勢起身,父子倆立時一個抱一個掫,扶著她坐了起來。
「你先醒一醒,我去傳膳。」公子成說著話就要起身,卻給葉子儀叫住了。
「阿福去哪兒了?」在屋裡看了一圈,沒有找到阿福,葉子儀忍不住問他。
「阿福在門口,你若要見,我叫他進來。」公子成看著還有些迷糊的葉子儀,寵溺地一笑,理了理她頰邊的亂髮道。「想吃點什麼?」
「我想吃羊肉,煮得爛爛的,還有腌筍,醬雞。」葉子儀興緻勃勃地數叨著,卻是引得公子成皺起眉來。
「這些太過油膩了,還是食些肉粥吧。」
葉子儀:「……」
「父王,你既是不給娘親吃,還問她做什麼?」永憶在一旁嘟著小嘴兒,很是為自個兒親娘不平。
公子成看了眼裝得一臉委屈可憐的葉子儀,起身瀟洒離去。「你也一同食粥吧。」
永憶:「……」
對著公子成的背影吐了吐舌頭,永憶抱著葉子儀的胳膊撒嬌地道。「娘親,我陪你食粥。」
「好。」葉子儀笑著應了聲,問永憶道。「現在什麼時辰了?」
永憶眨了眨眼,想了想道。「現在?快酉時了吧?」
「是么。」葉子儀點點頭,垂下眸子若有所思。
見葉子儀想得入神,永憶忍不住道。「娘親,你在想什麼?」
「沒什麼,只是做了個夢,好似回到了家鄉。」
「娘親,你家鄉是哪裡?一定不是西蜀吧?」
「娘的家鄉啊,在好遠好遠好遠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