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章 相見巫桀
轉眼間,十月最後幾日過去,進了十一月。
十一月的丹霞山,蕭瑟清冷,只有這處莊子還有幾點綠色,葉子儀裹著狐裘坐在堂屋裡看著外頭正在射箭的父子三人,臉上的笑容無比溫柔燦爛。
站在桂花樹旁的公子成長發束起,頭上綁著黑底紅邊的抹額,一身玄色的箭袖灑腿褲,打著綁腿,阿福也是同樣打扮,永憶雖然穿了同色的衣裳,卻是因著太小,沒有扎褲腿,一條褲子穿得像條裙子似的,拙拙的,倒是格外可愛。
站在阿福身後的公子成指導著阿福射箭的動作,父子倆有問有答,一個學得認真,一個教得用心,倒讓一旁擺弄著小弓箭的永憶很是鬱悶。
玩了一會兒,幽怨地看著一旁的父親與哥哥,永憶嘟著小嘴兒,索性跑到葉子儀身旁,爬到她懷裡抱著她生起悶氣來。
撫著兒子肉嘟嘟的後背,葉子儀笑道。「怎的不與你父兄一同修習?將來若是為王了,不止要征戰,登基時還要行射禮,你不練習怎麼行?」
「射禮就讓大兄去吧,我不當王上了。」永憶摟著葉子儀,悶悶地道。「父王現在只管大兄,都不管我了。」
「傻兒子,你父王管了你多少年?你大兄又有多少年沒有父親管?算起來,還是你佔了便宜啊。」葉子儀摟著他肉呼呼的小肩膀,低頭看著永憶可愛的面頰,忍不住伸手捏了捏道。「我兒不是挺聰慧的么?怎的也會犯傻啊?」
「我才沒有呢。」永憶瞄了葉子儀一眼,又膩了一會兒,起身走出了門去。
看著小永憶拙拙的模樣,葉子儀忍不住搖頭一笑,一旁的阿美看了,很是感慨地道。「一個月前福公子都不怎麼理會王上,現在倒好了,這兩父子到一塊,連大子都吃味了。」
「永憶只是不慣他父王與阿福走得近,小孩子么,慢慢會好的,他們兩個怎麼都是親兄弟,又都聰慧,難得玩在一處,阿福又處處照顧他,永憶巴不得天天和他粘在一塊兒呢,他便是吃味,也是因著兩個人都不圍著他轉罷了。」
葉子儀理了理衣裙,問阿美道。「媚娘他們還沒有消息嗎?這都十來天了,怎麼也不傳個信回來?」
「她們去了山裡,哪有那麼容易傳信的?主人放心等著就是,媚娘他們會平安歸來的。」阿美說著話,給葉子儀添了些熱湯水在杯子里,笑道。「我差點兒忘了,福公子說等媚娘他們這趟回來,咱們都能開開眼界呢。」
聽阿美這麼一說,葉子儀不由笑道。「是什麼寶貝這樣神奇?這四海之內的奇珍異寶,這些年我可見了不少了,還有什麼能讓我開眼界的?」
「這個,奴婢便不知了,福公子也不曾透露是什麼東西,不過看他那樣子,想是極難得一見的寶物了。」阿美頓了頓,很是欣慰地看著葉子儀,輕聲道。「主人,為了這法事,王上與福公子都勞心勞力,你就莫要再擔憂了。」
葉子儀沒有說話,她纖白的手指擰動著那几案上的青玉盞,眼神慢慢飄遠。
見葉子儀這副模樣,阿美也不好多說,她暗嘆了聲,望向正在射箭的阿福,阿福這一箭射得很准,正中紅心,阿美拍著手叫道。「福公子中了,主人,快看,福公子中了!」
看著在那頭拉著永憶歡跳的阿福,葉子儀溫柔一笑,看著這極融洽的父子三人,她低聲道。「若是今後每一天都如今日一般,就好了。」
阿美停了下來,看著眼神遙遠的葉子儀,暗自嘆息了聲,轉而又看向那邊歡叫的永憶,笑著與他揮手致意。
院子里正熱鬧時,忽然拂右進了院門,徑直到了公子成身邊,兩人低聲說了些什麼,拂右又奔著葉子儀疾步而來。
到了葉子儀面前,拂右一拱手,瞄了眼阿美,對葉子儀道。「夫人,巫桀請見。」
「巫桀?他要見我?」聽說巫桀要見她,葉子儀有點兒意外,她想了想道。「王上怎麼說?」
「王上說,若是無事,一見也好。」
「既是如此,請巫桀前來吧。」葉子儀雖然不懂怎麼與巫者交談,不過卻知道巫桀請見,不見是一定會得罪他的,正有求於他的時候,她也不想節外生枝,只是看這巫桀要說些什麼,隨機應變了。
「是。」拂右拱手離去,阿美看著他走出門口,這才去問葉子儀。
「主人,這巫桀做什麼要同你說話?」
「我也不知,一直聽聞此人能為通天,我也想見見這位奇人,如今,也算是嘗了夙願了。」葉子儀看著院門,微微一笑,對阿美道。「去煮最好的茶來,貴客到來,怎能無有茶香?」
「哈哈哈哈……王後果然是清雅之人!」
隨著這聲微啞的爽快笑聲,一身麻布衣裳的巫桀大步走了進來,他也不理會在一旁拱手致禮的公子成,徑自走到了堂屋門前,站在門口打量起葉子儀來。
這巫桀看著有六十來歲模樣,枯瘦乾癟得有些脫了相,那一雙眼雖然有些微混濁,卻是十分明亮,看人時棕色的瞳仁彷彿能透穿靈魂,讓人心悸不已。
葉子儀坐在榻上與他對視了片刻,微笑著屈身一揮手道。「貴客前來,乃小婦人之幸,貴客請上坐。」
「夫人客氣了。」巫桀倒是對葉子儀分外的客氣,在她旁邊的地榻上坐定,直接開口道。「我觀夫人命數,十分奇異,夫人非是齊人,也非梁人,更非蜀客,夫人的來處,不在九州,也不在四海,遠到我已看不清來處了。此事我一直覺著新奇,還望夫人解惑。」
「大巫只是一眼,便能知悉這些?」葉子儀微笑著點了點頭,對那巫桀道。「小女的來處,說出來,大巫可信么?此事不可說與旁人知曉,大巫可立誓否?」
「我本為著自個兒解惑,自可立誓。」巫桀說罷,拿出一根蓍草,打了個結扣道。「夫人今日所言,桀必不傳外,若有違誓言,願如此草!」
巫桀說罷,把那草一折兩半,手中騰起一股藍色的火焰,轉眼間那草便化作了飛灰。
葉子儀在一旁靜靜地看著,沒有一點驚怪的神色,她看著那草灰飄散,這才淡笑著開口。
「不瞞大巫,我來自千年之後的盛世,不是此間人。」
「千年之後?盛世?如何繁盛?」巫桀沒有半點疑慮,緊緊追問起來。
「千年之後,少有戰亂,庶民也可豐衣足食,攻讀詩書,彼時天下承平,再無饑寒之苦。」葉子儀嚮往地看向外面湛藍的天空,溫和地道。「那時候,人人富足,少有體膚之勞,可說是今人心之所向了。」
「原來千年後,是這般模樣。」巫桀點點頭,對葉子儀所說的話深信不疑,他捋著鬍子皺眉道。「那,夫人是如何到此的?」
葉子儀無奈地一笑,感慨地道。「突然而來,眨眼間便換了天地,我倒也好奇是為何到此的。」
這十年來飽受病痛折磨,大喜大悲,回想起來,葉子儀只覺得和公子成在一起的日子是最美好的,他的溫柔,他呵護,到現在,他的小心,全然佔據了她的所有,來到這個時代,或許,她只是為他吧。
「因緣起止,怎是常人能體會的?夫人與齊王糾葛一世,怕也是扯不清這因緣。」巫桀笑了笑,干啞的聲音透著輕快。「若得上天相助,過了這道大劫,夫人便可與齊王長久了。」
「還要大巫相助於我才是。」葉子儀看著巫桀微微一笑,正好阿美送來了茶湯,她舉杯向著巫桀一敬,飲了口碧綠的湯水。
「巫法雖是能逆天行事,卻也靠天命與人的福德報應,夫人曾在魏國一戰救了響水河下的一方百姓,此報若可抵得逆天之行,也是我的福報了。」巫桀輕嘆了聲,望了眼外頭帶著兩個兒子講說弓箭的公子成道。「這位齊王,原本是孤獨早夭的命數,如今,卻大不同了。」
「他……怎麼會……」聽他這樣說來,葉子儀心中一痛,不解地道。「大巫所說不同,有何不同?」
「齊王有霸王之相,從前卻是命運多舛,壽不過三十。」巫桀捋著鬍子,望著公子成道。「他曾救我一命,我許了他還報兩回,上一回他十八時重傷前來尋我,我還了他一次,今次,他又為你求了我,願用那一次還報之機,換你生路。」
「壽不過……三十?」葉子儀一呆,趕忙問道。「大巫,他之前曾為我用巫葯繼命,那他現在還有多少壽命?」
「這個,我亦不知了,得遇夫人,齊王的命數早已更改,非是我能推算出的。」巫桀一笑,枯瘦的臉上,樹皮般的紋路綻開,倒像是畫里的古樹仙人了。
「那,若他與我平分壽數……」葉子儀心中一陣慌亂,三十,公子成已經快二十八歲了,平分壽數,那他們不是只有一年的時間?一年,她寧可不要!她要他活著!
「夫人莫要憂心了,一切自有天定,齊王命局已改,蒼天庇佑,已無三十之說了,這一點,夫人可以放心。」巫桀看著葉子儀還有些發白的臉色,輕嘆道。「這世間真情難得,夫人與齊王,是老朽所見最奇異的一雙了。」
葉子儀還有些不信,向著巫桀的方向傾了傾身,很是憂心地道。「此話當真?大巫,我真怕……」
「夫人莫怕,凡人總需聽蒼天安排,一切,交由上天吧。」巫桀微笑著飲了口茶,白色的鬍鬚上立時沾了一片油綠的茶末。
「交由上天?」葉子儀側頭看向院中坐在桂樹下如詩如畫的公子成,眼中又是擔憂又是不舍,慢慢泛起一層淚花。
巫桀見葉子儀如此,乾笑了兩聲道。「這些非是你我凡人可以左右,夫人,你且說說,你那家鄉是什麼模樣?」
「我家鄉?」葉子儀轉回頭,吸了吸鼻子,帶了些歉意地對著巫桀一笑。「我的家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