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過往
蘇予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
她失眠了。
她盯著天花板,睫毛眨啊眨,聽著窗外微弱的車聲,只覺得胸口有不盡的情緒在翻滾。
霍燃的話,讓她的臉像是被人扇了一般。
又疼又麻。
那些是她分手時候說的話。
另一邊,霍燃也沒睡著,他閉著眼睛,手指蜷曲了下,想的都是剛剛蘇予流下的淚。
他是什麼時候注意到蘇予的呢?
或許最早是從同宿舍其他人的嘴裡聽到的。
進入大學后的蘇予,就是一個發光體,她長得漂亮,家世優渥,高考成績優異,多才多藝,性格善良又溫柔,簡直就是男人心中的女神。
霍燃不止一次在路上聽到男生談起蘇予。
「你說我去追蘇予,能追上嗎?」
「你這種就屬於長得不咋地,想得還挺多,整個學校想追蘇予的人多了去了,就算不為她的長相,就她的家世就夠很多人衝上去了,可以少奮鬥一輩子了。」
陸渝州從遊戲里抬起頭,湊過去對霍燃嘖聲:「這就是傳說中的人民幣玩家啊,惹不起惹不起。」
霍燃笑了笑。
那第一次真正注意到她,大概就是入學大會上,每年f大入學典禮,都需要宣讀入學誓詞,蘇予被老師選中到台上宣讀。
她穿著白色手工v領刺繡裙子,喬其紗面料褶皺輕盈,露出了筆直瑩潤的兩條腿。
她全身上下都散發著被嬌養長大的衿貴和大方得體。
台下是熱烈的掌聲。
蘇予目光微頓,和坐在禮堂第一排的霍燃,目光相接,又移開。
她瞳眸漆黑,認真又執著地宣誓:「當我步入神聖的法學學府——」
——「揮法律之利劍,持正義之天平。」
——「除人間之邪惡,守政法之聖潔。」
明明嗓音軟濡,卻帶著堅定的力量。
他懶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漫不經心地想,有幾個人能真正做到?
他沒問出,也沒人回答。
整齊的宣誓聲響徹整個禮堂,所有新的法學人都熱血沸騰,想要承擔起法律人的責任。
第二次見到她,是他打著呵欠,伸著懶腰,想去南門的小巷子買幾個包子,無意間一瞥,卻看到熟悉的纖細身影,蹲在了一群背著棉被和席子的人面前,溫婉柔順。
保安室的保安在一旁走來走去,維持秩序。
這是學校法律援助中心的學生,他們在幫助千里迢迢從其他地方來上訴或者上訪的人,為他們提供力所能及的法律援助。
蘇予的手上抱著法條,手指纖細似青蔥,似乎還給他們買了早餐。
「你們慢點吃,奶奶,你剛剛說你想要告什麼事情?」
奶奶說到了傷心事,眼睛都是紅的,顫抖著手指抹去了眼淚,她哽咽著:「我孫子今年在b市打工,從八樓摔下來了,現在殘廢了,殺千刀的工頭不肯賠錢,我可憐的孫子喲,還躺在老家的床上,我老太婆沒辦法,只能背著包裹來b市求助。」
她聲音又輕又軟:「奶奶,你別哭,我會幫你的,你需要律師對不對?你知道這個地方嗎?法律援助中心,裡面有很多律師,我們這邊只能幫你寫起訴書。對了,你晚上住在哪裡?」
霍燃也不知道為什麼,他站在路邊,聽了許久。
夏日清晨的風,帶來了樹葉沙沙作響,地上在光的照射下,落了斑駁的樹影,他瞥了她一眼,看到她的瞳孔黑亮得驚人。
久久不忘。
第三次見到她,是在操場上,他剛剛踢完足球,穿著無袖的寬鬆球衣,腳上有一下沒一下地踢著足球,額頭上的汗水,順著黑髮,滴落。
陸渝州勾著他的脖子,突然用手肘撞了撞他的胸膛「誒誒誒,看到小公主了嗎?」
他散漫地抬頭,就看到蘇予穿著運動服,踏著鞋子,在旁邊做了會拉伸動作,她露出衣服的皮膚,在陽光下,白得會反光。
過了會,她把毛巾披在了肩頭,先從包包里拿出了噴霧,朝著自己的臉、脖子和手臂噴了一通,想了下,又給額前的碎發噴了噴,營造出汗津津的感覺。
她最後拿出來的東西是手機。
打開前置攝像頭,微微笑著,有些靦腆,「咔擦」一聲,滿意地走了。
陸渝州沒忍住,笑出了聲。
「卧槽!哈哈哈哈哈哈,宿舍那誰不是天天說小公主很愛運動嗎?說經常看到她來運動,原來她就只是來自拍一張假裝運動后的自己?」
這樣的笑聲,蘇予自然聽到了。
她轉過頭的時候,白皙的皮膚都漲紅了,兩腮氣鼓鼓的,抬起眼皮,瞪著他們,漆黑的眼睛里有著亮晶晶的羞澀的水光,像一隻犯了錯又羞澀不認錯的小貓咪。
而霍燃低垂著眼皮,懶洋洋地瞧著她,牽扯起嘴角笑了。
蘇予什麼話也沒說,慌慌張張地轉身就跑。
後來,他才知道,那個照片,她只是為了拍給林姨看,林姨督促她每天都要記得運動,而她懶得去跑步。
第四次見面的地點更是好笑,在一家小旅館。
霍燃是去辦事情,而蘇予是去郊區參加准律師協會的下鄉鎮普法活動,因為熱心了點,就和大部隊走散了,又很倒霉,丟掉了錢包和手機,天色暗淡了下來,突如其來就下起了傾盆大雨。
蘇予沒辦法,擰著眉頭,暫且躲到了旁邊燈紅酒綠的小旅館屋檐下。
旅館內燈光很暗,她不敢進去,就站在攝像頭下,盯著外面的雨簾,將世界分割成了兩半。
雨聲喧嘩,水流越來越大,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停。
旅館的燈牌紅藍閃爍,濕漉漉的地面上粘著七七八八的色情小廣告,上面的字眼和圖片看得讓人面紅耳赤。
旅館內,突然傳來一陣著急錯亂的腳步聲。
有女孩子沖了出來,撞到了蘇予,她和蘇予一樣都穿著黑色的大外套。
蘇予愣了愣,下一秒,就被追趕出來的警察叔叔扣住了。
警察叔叔怒氣噴張:「可算抓到你了!」
「什麼?」
警察手勁有些大,用力擰。
蘇予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她的手裡被塞了一堆的小卡片——寂寞小野貓、清純學生妹、多情小少婦。
看得她麵皮滾燙。
她手一松,令人羞恥的色情卡片鋪天蓋地散落了下來。
警察說:「小小年紀怎麼不學好?還出來發色情卡片?」
蘇予愣了下,反應過來:「不是我,是剛剛跑走的那個女孩,塞到了我的手裡的,我一直都站在這兒沒動過,我是f大的法學生,來參加普法活動的,因為丟了錢包,所以在這邊躲會雨。」
喲,還f大法學生呢。
便衣警察臉上明明白白地寫著——你儘管狡辯,信了算我輸。
最後還是警察看到了霍燃,霍燃的家就在城郊附近一帶,警察知道他就是f大的:「你認識她嗎?」
蘇予認識霍燃,漆黑的瞳孔里閃著希望的亮光。
霍燃也不知道為什麼,瞥了眼蘇予手裡的卡片,眉頭輕挑,眼裡閃過笑意,故意拖長了尾音,不太正經:「認識啊——唔,照顧過她手裡的生意。」
警察恍然大悟地瞪著蘇予。
蘇予目瞪口呆。
從那天起,霍燃大約明白了,從他見到她宣讀入學誓詞的那天起,他就想將她據為己有。
他開始接近她,陸渝州早注意到了,酸里酸氣地嗤他。
他知道她選了網球課,他也跟著選了網球課,在課堂上,總是恰好地和她分在了一組;她在寫作業,他總是漫不經心地勾著椅子,坐在了她的身邊,再拿走了刻有她名字的筆;她參加了模擬法庭,作法官,他就報名了辯方律師,他看著她敢怒不敢言的樣子,不自覺地,突然笑出了聲。
上大課的時候,他就坐在了她的身後,時不時瞥一眼,她輕輕晃著的馬尾和白皙的後頸;他聽到林羨餘在跟她說起小黃文,她麵皮薄,捂住了臉,但是紅透了的耳朵暴露了她;他在課後堵住了她,視線懶洋洋地上移,勾了勾淡薄的唇,不經意地附到她的耳畔,念起了小黃文的內容,氣得她噎住,狠狠地踩了他一腳。
他知道她想去學車,他就去做了教練助理。他在空間狹窄的教練車裡,吻了她,聲音有些啞:「蘇予,你當我女朋友好不好?」
*
蘇予睜開了眼睛,天光大亮,整個城市又蘇醒了,車流涌動,整整齊齊,有條不紊。
她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心臟。
隔了這麼多年,她還記得霍燃告白的那天,她沿著林蔭小道一路奔跑,心臟瘋狂跳動的感覺。
有什麼在血液里,想要喧囂;有什麼在喉嚨口,想要躍出。
心變得很熱很熱,又很軟很軟。
讓她只想在無人的地方,哼唧哼唧地翻滾來翻滾去,再搖晃搖晃無形的尾巴,歡喜淹沒了她。
……
如果沒有分別就好了,沒有分別,就沒有現在的陌生,她也不用只在夢裡,回憶美好。
蘇予下了床,赤著腳,拉開了窗帘,陽光傾瀉,空氣中塵埃浮沉,她伸出了手指,慢慢地再收攏。
手指纖長瑩潤,陽光下,透著晶瑩的粉光。
但是,他們還是重逢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