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8章 上陽東宮(上)
一年後,上陽東宮。<-》
彩兒、月兒侍候江采蘋安寢下,默聲恭退下。
步下榻,擢皓腕推開窗欞,凝目掛在夜空上的那輪明月,江采蘋毫無睡意,秋風拂面,夾著淡淡地泥香氣,連日秋雨陰綿,今夜總算放晴。
天長節,想是那京都皇城,此時此刻正值萬眾歡賀之時,不難想象花萼樓上,宮裡宮外一片歡騰盛狀。那個人,那個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被簇擁在萬人之上,該是一笑天下臣服、四海朝賀。
去年的今日,卻是被押解來這座冷宮的日子,想來也不能說是押解,原就是自請來此,且是在勤政殿外長跪了一宿,辛切跪求來的聖敕。
那日,本是一年一度的天長節盛宴,卻在那一日,連生變故,大煞風景,龍顏震怒。
盛宴上,絲竹管弦正濃,忽聽一聲尖叫聲,幾聲撲翅,一陣躁亂。高力士立時奔出殿外察看,不一會兒就慌措的回來。
李隆基正襟危坐在御座之上,睇眄高力士,高力士遲疑地步上前兩步,低聲與李隆基作稟了幾句甚麼。
江采蘋與一眾妃嬪靜坐在下,明顯感覺到高力士在上前稟報時,向其這邊看了一眼,那一眼,說不出的複雜。而當高力士稟畢,李隆基的目光緊就看了過來,似乎掠過其,膠向了與其並坐在上方的楊玉環。
四座諸人一時也搞不清是何狀況,一時也無敢吱聲的,殿上除卻歌舞依在如海潮般波盪,靜的出奇。
這時,卻見剛才退下的丹靈匆匆奔近楊玉環,一臉的倉惶,右頰上刺目的多了三道抓痕。好似是被甚麼尖利之物抓破了臉,還泛著血水。
殿上登時嘈切起來,楊玉環桃面頓變,看向丹靈,只見丹靈一腳崴在地上:「娘子……」
「怎地回事兒?」楊玉環騰地站起身來,江采蘋心頭莫名一沉,抬眸間只見春莕衣衫有些零亂的緊拽著李適,慌亂地也從殿外奔入。
李適的手上,正懷抱著一隻通體雪白的白鷹。刺眼的是,鷹翅上清晰可見一片血紅。卻不像是白鷹受傷。
沈珍珠陪坐在李俶身旁,看著李適帶著春莕奔進來,嬌顏也是一變。身形顯是一晃。若非李俶在食案下緊緊握住了其的手,只怕沈珍珠已是站了起來。
李隆基龍目一皺,環睇四下,嘈切之聲立消。春莕杵在那,已然怔忡的慌了神兒。楞是連話都說不出來。
李適皺著眉頭看看一側的沈珍珠,又看了看李適,單手抱緊那懷中的白鷹,一掀衣擺,跪下了身:「適兒有罪。」
這下,殿上又是好一陣私竊。李隆基一抬手,歌舞戛然而止。
見狀,沈珍珠使勁兒掙脫開李適的手。疾步到李適身邊,似是意識到甚麼一樣,也跪下了身。李適微怔,隨之也步離食案,與沈珍珠一左一右伏首在下。
「阿娘。適才在殿外,小白傷了貴妃的雪衣娘……」吞吐著。李適垂頭極小聲看了眼沈珍珠。聲音雖小,卻還是在殿內傳開。
沈珍珠微怔,袖襟下的長指掐進了掌心。李適看似也微微一愣,若有所思的睨了眼還被李適緊抱在懷的那隻白鷹。
「雪衣娘!……」
靜極一時時分,楊玉環仿乎才反應過來,喃喃著驚呼了一聲,貌似差點昏過去。好在侍立在旁的娟美眼明手快,及時攙扶住了楊玉環。
四下倒吸氣聲一片,妃嬪堆兒里卻有幾聲訕笑。誰人不知,南宮那隻白鸚鵡是楊玉環的珍玩,很是有靈性,這宮中都傳,上每與貴妃及諸王博戲,上稍不勝,左右呼雪衣娘,必入局中鼓舞,以亂其行列,或啄嬪御及諸王手,使不能爭道。不成想今時一日竟被一隻白鷹奪了小命。
「適兒本意,將其獻於皇阿翁,不曾想傷人……」李適看似也不無後怕,滿是委屈的不敢抬頭,只在那悶聲爭辯了幾句。
丹靈這會兒也開了口:「娘子,適才奴守在步輦旁,不知何時小郡王過了去,那……那白鷹一聲雀明,一飛衝天,破空而下,利爪撲在雪衣娘身上,不幾下,雪衣娘便……」
楊玉環扶著娟美的手,身形一晃,櫻唇緊咬,未待丹靈把話說完,提步就往殿外走去,待步到殿門處時,綉履一帶,趔趄了幾步,癱軟在了殿階下。
停在殿外不遠處的步輦上,輦桿耀著幾點血紅,地上一灘血肉模糊,落了一地的染紅的翅羽。
宴樂中止,是夜,李適被帶往南宮,宮門緊閉,沈珍珠在南宮外等了半宿,一雙杏眼哭紅,卻被擋在門外不得通傳。
皇太子李亨亦甚是擔忡,呵斥了一頓李俶,眼見李俶與沈珍珠心憂李適,也不便當眾太過狠斥,一甩衣擺,氣沖沖回了東宮。
三日天長節,楊玉環再未踏出南宮一步,聖興盡掃,沈珍珠則在南宮外一直站到天長節過後,三日滴米不進。李適不忍於心,奈何沈珍珠執意如此,無奈之下,只好暗中交代家僕懇請江采蘋出面。
江采蘋思慮再三,遂請高力士代為通稟,正逢李隆基在勤政殿與楊國忠議政,楊國忠本欲退下,卻被喚住。
「貴妃一向視雪衣娘若珍寶,國忠,你且去南宮,勸慰一番。朕,隨後便至。」李隆基揮手摒棄左右後,才步下龍椅,在殿內踱了幾步,負手站在江采蘋身前,不用多問,也知江采蘋所為何來,「愛妃可有些年數,不來朕這兒。」
「嬪妾惶恐。」江采蘋凝眉依依垂目,不是聽不出李隆基言外之意,但這勤政殿也確實不是后.宮妃嬪該來之處,儘管早些年其曾不止一次的來過,但那也都已是過去之事。
半晌相對兩無言,李隆基執過江采蘋的縴手,緩步步向置在一旁的坐榻,又是良久的沉默,才渾沉出聲:「愛妃可怨恨過朕?」
心下一顫,江采蘋欠身移下坐榻:「陛下何出此言?」
「朕,命薛王南下邊塞,一行人等下落不明,事到今日生死不知……」
有些話,不必說明,也是心知肚明。江采蘋壓抑著心下的顫抖,雖說好幾個月前就已得知薛王叢失蹤生死未卜一事,今刻親耳聽著李隆基親口說及此事,仍遏制不住內里的戰慄,不是對欺君罔上的一種本能畏懼,而是對那個風流倜儻的男人放不下的生死擔忡,懼怕一語成讖。
自薛王叢音信全無,已大半年,不知李隆基到底派出多少人查尋,但想來前往搜尋的人絕對少不了,而私放雲兒出宮也有七個月之久,同樣一去無影,說不掛忡是違心之言。在這宮中,又還能有甚麼能瞞得下李隆基的。
縱便當時可遮人耳目,瞞得了一時,這幾個月下來,淑儀宮又豈能不漏破綻。當日雲兒三進三出淑儀宮,為的就是亂人眼造成假象,實則在江采蘋帶了彩兒傍晚時候親自去看探皇甫淑妃時,雲兒已連夜出宮,由月兒相送出的凌霄門。
皇甫淑妃也是極力配合做了這場戲,淑儀宮閉門數月,只在臨晉進宮拜謁時才開門一次,而這期間臨晉也只進宮了一回,是皇甫淑妃在事後特意交囑了臨晉往後里若無甚麼緊要之事,暫且少進宮為宜。即便一切布置的滴水不漏,李隆基還是查悉了此事。其實,也早在江采蘋意料之中,原本也沒想過能隱瞞多久。
「嬪妾有負皇恩,但請陛下降罪。但李適一事,望乞陛下開恩,適兒乃李唐皇孫,血親濃於水,陛下仁聖。」雖知自身已是自顧不暇,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江采蘋卻未往初衷,倘使楊玉環存心藉由此事,刻意刁難沈珍珠母子二人,事已至此,也只有李隆基能挽回一些餘地。
在此之前,楊玉環上請為李俶做媒,迎娶韓國夫人之女崔氏為妾一事,李俶遲遲未應可,江采蘋雖為沈珍珠歡喜不已,但今日一事,只怕楊玉環會加以報復,畢竟,女人心如針眼,如若無以復加,不曉得李俶又會作何抉擇,沈珍珠又當作何感受。
是以,若可以,江采蘋寧願由其來承受這其中的苦楚,也不願生生在沈珍珠與李俶之間加註上一層破裂,若楊玉環針對的只是其一人,大可沖著其一個人來使手段,又何必拉上這般多人牽扯其中。
那一夜,聖駕去了南宮,江采蘋在勤政殿外跪了一整宿。次日,李隆基退了早朝,小夏子才笨來告知,李適已被沈珍珠領回廣平王府。
「撇卻巫山下楚雲,南宮一夜玉樓春。冰肌月貌誰能似,錦繡江天半為君。」
「美艷何曾減卻春,梅花雪裡減清真。總教借得春風草,不與凡花斗色新。」
不幾日,宮中盛傳開一些風言風語,且有詩為證,宮人都在傳道這兩首斗詩,且一口認定前一首出自梅閣,后一首出自南宮,風傳開前一首在前,后一首在後,後者是為前者而出。更有甚者,在眾口相傳,李隆基還為後一首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