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8章 溫情
眼睜睜看著彩兒、月兒被一群人擄走,眨眼工夫連人帶馬消失無影,江采蘋怔愣在原地,好半晌才回過神兒來,環顧四下,一片死寂,好像剛才絕塵而去的十幾號人不過是一剎那間的幻想而已。
待要追趕,才驚覺無力,想要呼救,才想起先時一混出城主奴三人就專揀人少的僻靜之地逃路,這會兒四下別說找個人求援,荒寂的大路上,連匹馬兒都沒有,更別提以其一人之力追趕。怔忡著,忽覺有些暈乎,兩腿兀自一軟,竟癱倒在冰硬的地上,只覺膝蓋一疼,便不省人事了。
昏沉間,隱約聽得有低沉的說話聲,還有腳步聲時近時遠,身下一顫一顫的,彷彿是在乘船破浪,下意識的想要睜開眼,只是神識卻越發的迷糊起來。原以為安平的出了洛陽城,算是掙脫出了牢籠,不成想剛出了城門還未走幾里地,竟遭此劫擄,心神低靡的再難凝神兒的瞬息,腦海中莫名一閃而過一道人影。
待江采蘋醒來時,已是七日後,身在一張軟榻上,曳地帳幔輕飄,蕩漾著若有似無的脂粉味兒,有點熟悉,又有點陌生。
撐在榻上渾身軟綿綿的,感覺四肢乏力,竟提不起一絲氣力,回想起在洛陽城外昏倒的那一幕,不由得冒虛汗,端量身周,隱隱有喧笑聲。
勉強咬唇步下榻,還未走兩步就摔下身,皓腕扯著幔帳,身子向前一傾,卻跌入一個微帶涼意的懷抱,鼻尖一疼,撞在了身前的那堵胸膛上。
「醒了?」
慵懶的嗓音,再熟悉不過,恍惚中卻又令人心顫。江采蘋呼吸一窒,猛地抬首,正對上一雙狹長的細目。
一指之隔,攬著懷中的人,薛王叢唇際一彎,難得展顏露了個笑,懷裡的女人身子卻是一僵,眸中的迷離,直看得人心頭酸酸的。
「才幾年不見,便忘卻本王了?」
江采蘋只覺腰上一緊。已被眼前人抱起,大步坐回身後的榻上。熱息吹拂在耳畔,聽著那渾厚的笑誚聲。不覺間雙頰飛霞,越加如在夢中。
「虧得本王煞費苦心把你搶回來……」一手勾著懷裡看似痴痴發愣的人,薛王叢細目促狹,全無放開之意,四目相交。片刻相對無言,如玉長指輕撫上懷中人那張魂牽夢繞了整整二十年的嬌顏,依是如當年初見時那般清媚,不染塵煙。
感觸著指尖的溫度,撫過唇瓣,江采蘋不禁顫慄了下。這才回攏神思,縴手有些顫抖地覆上輕撫朱唇的手,眼淚兒無聲的滑落面頰。
「本王這不是好好的?」薛王叢狹目一深。滿眼的疼惜,如若這些年的相思,可換得今時的相守,哪怕只是戰亂中的一日相擁,此生也足矣。
從不曾想過。會如此的放不下這個女人。想當年,親手送其踏入宮門的那一刻。一路上不是沒有做過思想鬥爭,不是不就結,不是不矛盾,但理智終歸是戰勝了那所謂的情情愛愛,奈何天意弄人,在隨後的幾年裡,每每與其多見上一回面,深埋的內里深處的那根弦就一回比一回綳得緊,宛似埋了一顆種子,在一日比一日生根發芽。
可那時已是回不去,所謂的禮制,所謂的倫理,無一樣不禁錮著身心,得不到,放不開,只有遠離。
直到其那位兄長,不顧父子倫常把自家兒媳也收入后.宮,蟄伏了多年的種子,一夜之間膨脹,竄成再難壓制的住的參天大樹,枝繁葉茂,無以克制。猶記得那年宮宴上,在梅林的梅亭處,看著這個錯過了的女人守著孤寂的背影,許是從那時起才痛下狠心,恨不能不管不顧一切地帶其走,天涯海角,消此餘生,可卻再一次錯過,不敢也不能只為一己情.欲而毀了其清白。
天不負人意,二十年過去,今時一日竟盼來相擁相守,確實猶如夢中。沒有人知道,當得悉洛陽被叛軍攻陷的那一刻,其心裡有多驚慌,這一生從未有過甚麼時候能逼得其手足無措過,心慌意亂,情不知所起,更不知所歸。好在一切尚為時不晚,派出的人經過十餘日的暗探,終於查探到消息,與其安插在上陽東宮裡的暗衛接上頭,裡應外合之下,才得以將這個女人偷回來。
究竟在這個女人身上下了多大的功夫,費了多少的心思,只有自己心裡明白。今時這來之不易,甚至用命換回的相守,又豈容破壞掉。
「你……我……」情亂意迷之餘,江采蘋竟有些口吃,很多事情急欲弄個清楚,一張嘴卻又不知從何說起,一口氣不順,楞是被憋得漲紅了臉,自個明明早不是不懂人事的小女兒家,這刻偎在這個溫暖的懷抱里,卻是心緒混亂,又想哭又想笑。
「嗯?見著本王,連話也不會說了?」薛王叢反倒好整以暇的一笑,這時,帳幔外傳來推門聲:
「娘子讓奴過來瞧瞧,人兒可是醒過來了?」隔著帷帳,來人的聲音聽似有分耳熟,一時又想不起是何人。
「已無礙。」
薛王叢長臂輕攬,環在江采蘋纖腰上的力道緊了緊,不慍不怒地回了句。那人立時自行退了出去。
「這是何處?」直到這會兒,江采蘋才凝眉輕喘息了聲,隔著衣衫,腰上傳來的熱度卻有些炙燥,想要推開些怎奈渾身軟的像一灘泥,直覺身上不對勁兒。
「身上可還是無力?」薛王叢卻未答反問,起身將江采蘋放回榻上,掖了掖錦褥搭蓋上,「時辰尚早,多寐會兒。」
眼見薛王叢提步,江采蘋心下沒來由一慌,想也未想伸手就拉住薛王叢的衣襟:「你,你要去哪兒?」
「本王去去便回。」薛王叢似是一怔,觸及江采蘋眸底的依戀,勾起一抹笑意。
江采蘋頗有些不自然的收回手,渾然未覺掌心儘是汗漬,垂眸蹙眉,薛王叢已是撩起帳幔大步離去。
許是在上陽東宮獨守了三年的緣故。乍一見除卻彩兒、月兒之外的人,心中難免澎湃。也或是薛王叢杳無音信了五個年頭的緣故,時值亂世,再見故人總不免情重,幾多離愁,是以才分外激動,情難自禁罷了。
自知身邊有個可依可信之人,起先的不安隨之消失,或許整個人這些年以來著實過的太累了,不論是在那座深宮高牆藩籬下。亦或是在遷入上陽東宮后,十幾年來竟沒有一日不在戰戰兢兢地謀計著,活在認命與掙扎之間。在薛王叢關門離開后,江采蘋閉著眼不多時便又沉沉睡了過去,一覺天黑。
燭籠下,悠悠琴聲,似水柔綿。
待看清那撫琴之人。江采蘋心頭又是一緊。
察覺榻上的人醒來,青鳶抬眸嫣然一笑,舉步近榻:「身子可還覺不適?」
「這,這是……」
「這是伊香閣。」仿乎看出江采蘋的尷尬,青鳶毫未介意的付之一笑,「你昏迷了七日。今兒個可算無大礙了。」
江采蘋又是微微一怔,聽青鳶言下之意,現下應是在平康坊。豈非回了長安來了?可當時是昏在洛陽城外,轉念一想,既已過去了七日,此刻身在長安也不奇怪,再細想下白日薛王叢的那幾句話。估摸著是薛王叢從中安置的。
「叨擾了……」遲疑了半晌,江采蘋才啟唇對青鳶報以一笑。儘管當年與青鳶只有一面之緣,卻是印象深刻這個人,是故剛才一眼就識出,一晃十幾年,這張臉仍一如當初笑靨如花,身在這煙花柳巷之地,仍是出淤泥而不染。
薛王叢失蹤的這五年,乃至之前的那些年,想必便是藏身在了這裡,也難怪宮中派出那麼多的人都未能找尋見薛王叢的下落。試想堂堂一個親王,且那會兒是在奉旨代天巡視邊患,又怎會其實還在這天子腳下。
若果如是,想是三年前,其在宮中的變故,也早為薛王叢所知,故才能如此的從中斡旋,布置下這許多事。
可不知為何,一思及這些,尤其是一轉過彎兒來,江采蘋竟覺滿心的苦澀,甚至此時有些無顏以對面前的青鳶。
這時,房門再次被人推開,回首見薛王叢步進來,青鳶一禮,抱了案上琴轉身退出門外去。
一見薛王叢徑直步向卧榻來,江采蘋驀地撐著身子坐起身來,一時有些心煩意亂的急躁,不成想皓腕一麻,胳膊肘硬生生頂在了榻沿上。
薛王叢緊走兩步,長指扶了江采蘋半攬入懷,氣氛一時間膠凝。
「少時與本王用膳可好?」
片刻的沉寂,薛王叢低沉著嗓音,極盡輕柔地撥開了垂散在江采蘋額際上的幾綹青絲,聲音儘是溫柔。
江采蘋有一瞬間的晃愣,額上一層細密汗珠,唇齒卻有些發乾:「雲兒,雲兒可是在這兒?彩兒、月兒呢?」
「雲兒現下不在,半年前隨崔名舂去了珍珠村。」像極早就料准江采蘋會有此一問,薛王叢幾乎是連想都未想就答道,「至於彩兒、月兒,也在去莆南的路上。」
江采蘋心下一喜,顧不及掙開薛王叢的懷抱,仰面凝向薛王叢:「阿耶,阿耶可是還好?」
雖說明知薛王叢既早已做下安排,江仲遜在珍珠村勢必一切安好,至少不會被時下的戰亂禍及,江采蘋還是未能忍住作問。看來,薛王叢當真是未少費心,既要保全己身,還要營救其,更要保得其身邊每一個人無恙。
「怎地便不關切本王一字?」劍眉一皺,薛王叢語帶不快。
江采蘋面上一熱,心下卻是一沉,怎會聽不出薛王叢話中曖昧之意,此生欠下薛王叢太多,人情也罷,情意也罷,只怕都難報,何況今下其還頂著皇妃的名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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