豈只如二三事那般簡單
安妮寶貝《二三事》南海出版公司
心情的轉場宛如一次豪華的旅行
在《二三事》第29頁,安妮寶貝寫道:「我極力在這個世間尋找某種丟失的東西。並隱約覺得在做的是一件註定會失望的事情。」我直覺上覺得這句話應該就是理解《二三事》乃至安妮寶貝近年一系列寫作的一把鑰匙。這句被我的直覺定義到關鍵如鑰匙一般的句子後半段,安妮接著寫道:「心裡清楚結果,慾念卻執拗推動。眼看著自己如此貪戀。開始感覺難過。」將上述這個段落稍做提取,丟失—尋找—失望—再尋找—再失望……這樣一個故事模型也便清晰。至此,也忽然警覺,其實如此故事模型在安妮寶貝一系列作品中曾一再出現,它與安妮寶貝的個人經驗模型應有相當契合。不過,有關後者,也許會是永恆之謎。
在《二三事》第79頁,安妮寶貝寫道:「若我們因為憐憫,或者因為寂寞,或者因為貪婪,或者因為缺失而愛,這樣的愛是否可以得以拯救。」這段文字是書中人物蓮安對良生說的一段話。與其說它是故事的謎底,不如說它依舊是生命的謎面。而直覺告訴我,在安妮寶貝小說中,通常只營造情緒或氛圍,而拒絕提供謎底。儘管《二三事》可大致歸結為一個與愛情相關的旅行的故事,但構架全書主體的,盡為一組組心情碎片的跳躍式拼接。也就是說,在安妮的小說中,傳統小說的骨幹支撐諸如情節、人物等等一直處於被忽視或被遮蔽的狀態,而最被強調、放大的,則是細節和情緒。在那一組組常常細若遊絲的針尖陣列中,常常蘊涵著巨大無比的情感壓強。而當那無數針尖聚攏到一起,挑釁也便噴薄而出。它推動那個以尋找愛情為主題的旅行故事滯澀艱難地往前走。
在《二三事》第99頁,安妮寶貝寫道:「良生,若是有可能,有些事情一定要用所能有的,竭盡全力的能力,來記得它。因為很多事情我們會慢慢地,慢慢地,就會變得不記得。相信我。」在這段最具安妮特色的文字中,逗號的超常使用和句式中格外重疊出來的兩組「慢慢的」、「慢慢的」,似乎表達出一種巨大的珍惜,而在它的對面,則是無窮無盡的惶恐。與文前被我定義為「鑰匙」的那個悵然若失一樣,我們無法知道那惶恐與不安究竟是什麼——而這也正是現代都市人群最可感同身受的情緒體驗:我們又有誰知道自己的未來?
在《二三事》第179頁,安妮寶貝寫道:「是這樣濃烈的感情,要與她相互糾纏下去的**與無助,對人與對事的貪婪不甘難以捨棄……」如果說在《告別薇安》年代安妮寶貝還在書寫所謂「凄清、狂野、嫵媚、神秘為特質的小說」而且其風格還大約就是「一種紙版的、文字的林憶蓮」的話,在《二三事》中,安妮筆下已開始鉛華畢落而正視凡俗與樸素。安妮寶貝最擅長營造的依舊是神秘。我甚至覺得在當代女作家中,寫蒼白寫得最好的非安妮寶貝莫屬。不過,安妮寶貝當下的蒼白已具有凡俗的體溫和樸素的顏色——那是一種有氣息有滋味的蒼白,
而不是白紙一張的蒼白……當那種空無與濃烈的期許相互滲透,彷徨與憂悒的心境不離左右,陰鷙與火熱的無助暗自悶燒,那種屬於安妮寶貝的蒼白也便油然而生——居然火熱,居然灼痛,居然宏大,豈只如二三事那般簡單?那般一說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