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佛 塔(3)

正文 第二章 佛 塔(3)

此時已過了晨鐘時間,道闇檢查了下傷處,只見腳背已經青紫發腫,指甲處有少許滲血已經乾涸。於是穿上鞋襪,提了一支水桶,跛著腳下山去寺中取飯。

平日里道闇雖是從山上下來,但由於自幼便跑慣了這段山路,所以總能在眾僧晨課結束前趕到寺院,儘管氣喘吁吁卻總強於排隊等候,寺內火工亦知其需要往返山路,所以也不是太嚴格於其取飯時間。

今日由於起的比平日較晚,且腳上有傷,待得道闇到達寺內,眾僧早已用完早飯,火工們正在擔水澆菜。道闇見此情景,知道今天得餓肚子了,遂又想起昨夜那個奇怪的夢,心想難道是佛祖顯靈,暗示我今日有此餓劫,轉念一想若佛祖連此等小事都管,那他該當多麼忙碌啊,不由得微微一笑。舉步便欲返回塔去,卻被人於身後拉住,道闇想起昨夜道華正是如此欺侮自己,不假思索,反手便將木桶向身後砸去,那人卻也反應極快,側身避過,伸手又將木桶抓住,另一隻手卻於道闇頭頂輕輕一拍,道闇心中大喜,轉頭一看,果然便是師傅宗真。

原來道闇幼時每當犯錯或與師兄弟發生爭執時宗真總是在其額頭上輕輕一拍,以示懲戒,卻不曾真的責罰過他,久而久之,道闇倒是覺得這輕拍猶如父親對孩子的撫摸般充滿慈愛,直到自己無奈去獨守殘塔,但這種感覺卻始終難以忘懷。

宗真將道闇拉至一旁,用手語問他為何突然間傷了腿腳,道闇於是用手語簡單的將昨晚發生之事告知宗真。宗真聽罷,長嘆一聲,道闇怕師傅擔心,於是變換話題詢問師傅是否可以給自己弄些早飯來吃。宗真於是帶著道闇往客舍走去。這客舍坐落於白塔寺的東北角,雖只有三間客房,卻獨立成院,與寺內西北角的香積廚相距不遠。待進入最大一間客舍后,宗真反手將門掩上,進入內室,不一會兒便提了兩個圓鼓鼓的包袱走了出來交與道闇,笑道:「虧得你小子好命,那兩個昨夜上山的元朝兵將今早離開時,住持囑我給他們預備些路上吃的乾糧,任我如何勸說,他們只是推辭不受,料想是嫌我們這乾糧太素,不和他們蒙古人的口味,現在倒便宜了你小子。」接著便將木桶拿起,告訴道闇趕緊拿了乾糧到寺後門外的老槐樹下等他,道闇來不及阻止,宗真已大踏步的走出院外,道闇只得將兩個包裹扛在肩上,急忙向寺外走去。

道闇剛到樹下不久,正準備在樹蔭下休息一會兒時,只見宗真已提著木桶向這邊走來,待到近前將木桶交與道闇便揮手離去。道闇低頭一看,只見桶內放著滿滿兩壇醬菜和幾瓶傷葯、跌打藥酒下面還壓著一整套新僧服,知道師傅是擔心自己行動不便,以備不時之需,望著師傅遠去的背影,道闇心中說不出的感激。回到塔中時間已愈正午,清晨至今道闇腹中粒米未進,連忙打開包袱一看,竟是只得在「佛歡喜日」中才有的油餅,於是就著醬菜一口氣吃了兩大張。吃飽之後,道闇心想:「當下時節,酷暑燥熱,這許多油餅需得找一陰涼之地存放,不然還未等吃完便霉壞了豈不可惜。」思來想去,塔內只有地宮一處常年陰涼,於是便將乾糧包好,與醬菜一同放於地宮門外。收拾妥當后,道闇提起木桶準備再去「鳳凰井」處看看是否有水。道闇走了許久來至井旁,俯身一看,這井竟然又貯滿清水,心想:「這倒怪了,剛才在寺里時走得急,不然也可問問寺里的火工看昨日夜裡寺內井中是否也是無水。」轉念又想,我糾結此事作甚,既然現在有水,趕緊打了回塔里便是,於是往返兩趟將兩隻木桶全部盛滿清水。清掃完浮灰,道闇用其中一桶清水將地面刷洗一遍,全部工作完成後,紅日已薄西山,道闇知道此時已過暮鼓正是眾僧晚課的時間,於是回到塔中,點燃油燈,到書架后取出那張燒焦了的古琴,依書上所載之法練習起來。

「道闇大師,你還能聽見我嗎?」那個「聲音」再度幽幽響起。

「小僧道闇,只是一個未受過戒的小沙彌,大師二字卻不敢當。」

「呵呵,我難道不知道你只是個小沙彌嗎,只是見你有趣,跟你客套客套而已。」言語中似是帶有不恤之意。

「小僧不諳世故,得罪之處還望大人多多見諒的是。」

「大人?呵呵,小和尚這可跟我客套錯了,你怎麼知道我是大人,或者說你怎麼知道我是個『人』呢?」此話一出,語氣中透著一股詭異。

「小僧告罪,望前輩恕小僧冒昧,實不該未經印證便對前輩妄加定論。」

「小和尚倒也有趣,蠻和我的『胃口』,這『前輩』二字我確是當之無愧,你既然知道我非是人類,那便猜猜我是什麼吧」

道闇記起玄奘大師譯作《阿毗達磨大毗婆沙論》中提到過惛沉和睡眠,夢中善惡和果報等問題,又想起與此「人」對話源起於昨日那名武將將覆蓋羊皮的器物藏入地宮之後,於是道:「小僧斗膽,昨日與前輩對話時發覺前輩對於小僧能夠聽見前輩的聲音亦感驚訝,料想若是與前輩無緣之人怕是不能有此境遇,前輩莫非是小僧的先祖,被人將遺骸收於那器物之中,那麼現下與小僧對話的應該是前輩的魂魄了。」

「。。。。。。」

道闇見過了許久對方沒有回答,便輕聲問道「前輩,你還在嗎?」

「在,不過你剛才的猜測倒是讓我想到了一些問題,我正在理清一些頭緒,所以沒有與你答話。我們這樣交談,你不覺害怕嗎?」

道闇苦笑一聲道:「前輩若是不與小僧說話小僧才怕哩,從小到大,除師傅外沒有一個人願意與我說話,即便是師傅,我卻也聽不見他的聲音,前輩的話倒是唯一能夠讓我聽見的,況且我們的對話只在夢裡,有什麼好怕的呢。」

對方稍微遲疑了一下,道:「看來你確是與我有緣,似乎每個喜歡與我對話的人都不太受人喜歡。罷了,我還要想些問題,今天就到此為止吧。」於是不再答話。

道闇緩緩醒來,發現自己竟然倚著書架坐在地上,那張古琴燒焦的一端正擔在自己腿上,想是昨晚在彈琴時便不知不覺的睡著了。由於昨夜卷著身子睡了一宿,醒來后除了受傷之處外感覺全身其餘各處也稍稍有些酸痛,道闇扶著書架慢慢站起身來,略微活動了一下身體,將古琴收好,簡單吃過早點,提起木桶向門外走去。

此刻天空烏雲密布,山風也較平常更涼了些,道闇心想:「看這模樣,過不多時便會下雨,需儘快將飲水打回,清洗地面用雨水就好。」於是返回塔內穿上蓑衣,帶好斗笠,拿起桶蓋,連忙向井邊走去。

道闇剛剛將木桶提出井口,天空就響起一聲悶雷,接著便淅淅瀝瀝的下起雨來,道闇連忙取出桶蓋將木桶蓋好。由於『鳳凰井』已廢棄多年與『尊勝塔』之間的小路平日里僅有道闇獨來獨往,遇得雨天便濕滑難行,兼且此刻腳上有傷於是他只得繞道改走白塔寺與『尊勝塔』之間的大路返回。

道闇提著木桶一搖一擺的鑽出密林,剛剛走到那晚遇到師傅等人上山來的那個拐彎處時,只見一隻身上沾滿泥巴,灰突突、肉乎乎的動物向他飛奔而來,及到身前,道闇發現這動物背上的毛皮間帶有血跡,似是身上有傷,而此時透過轉彎處的密林間隙他發現下方有幾個人形閃動,好像有人正匆匆趕上山來。道闇連忙將身一閃,用手指了指『鳳凰井』方向的密林,那動物竟似通曉人意般,望了道闇一眼,調頭便竄入密林之中。道闇迅速把木桶之中的井水沿著石階潑下,將木桶、斗笠扔在路邊,轉身撲倒在地,手腳並用的將那動物留下的足跡抹去,接著又在泥地上滾了兩圈,假裝路滑摔倒的模樣。此時追趕之人正好奔至山路轉彎處,只見人影一閃,似是有人重重的從石階上摔了下去,過了一會兒道闇便看見兩個身著灰色僧衣、手持木棒的年輕和尚扶著另一個一身污穢的和尚一瘸一拐的走上山來。待幾人走到近前,道闇抬頭一看,摔傷的正是那晚欺侮自己的師兄道華,此刻只見道華右手緊捂額頭,指縫間緩緩有血水流出,鼻子歪在一邊,臉側有多處擦傷,右褲腿膝蓋之處也隱隱滲有血跡,光著右腳,大概是在摔倒時弄丟了鞋子,模樣極為狼狽。攙扶他的二人一個叫做道衍,一個叫做道洪與道華一樣都是住持宗愷的弟子,平日里常跟著道華仗著住持門徒的身份欺負其它僧徒。

道闇剛想從地上起身,就見道華先看了自己一眼,又看了看路旁滾落的木桶,隨即大怒,伸手指指點點,呲牙咧嘴似是在大罵自己,接著他搶過道衍手中的木棍,劈頭便向道闇打來。道闇連忙舉臂護住頭部,卻於腳下一滑,滾倒下去,恰巧避過這重重一擊。道華本就有傷在身,盛怒之下用力過猛,一擊未中,旋即失去重心,順勢一頭栽倒在路邊的泥地上,道衍、道洪連忙上前將道華扶起。道闇看見道華口鼻之處不斷有泥水流下,雙目緊閉,面部由於吃痛已變得十分扭曲,想是不會再度攻擊自己,於是連忙起身,拾起斗笠,提著木桶一瘸一拐的逃回塔去。

此刻道闇正蹲在一具石棺旁努力的將火盆中的柴火點燃,此物原是作盛放地宮內宋六帝中的某一位皇帝內棺之用,『尊勝塔』被天雷擊毀之後,由於財力有限,宗愷命眾僧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此石棺從地宮之中抬出,又以利器颳去表面龍紋,準備將其毀了當做修復塔頂的材料來用,可是找了幾個石匠看完石棺之後,均以各種理由推辭不幹,宗愷無奈之下只得使人草草做了一個八角攢尖木質塔頂接於剩餘塔身之上,這具石棺從此便置於塔內沒再放回地宮之中。道闇來塔之時,棺蓋早已不知去向,只剩下這巨大的棺身,此後便將這具石棺當做儲水容器,當初為了便於石匠取材,眾僧於此石棺之下墊了兩根方形石柱,道闇有時便將火盆置於其下,溫水沐浴。

道闇試了試水溫,感覺剛剛好,於是將柴火熄滅,準備過一會待石棺稍涼便進去沐浴。道闇將石棺底部的火盆取出,開門正欲將炭灰倒在塔外,卻見門檻之外一團滿是泥巴、毛茸茸的『東西』正在濕冷的山風吹拂下瑟瑟發抖。道闇低頭一看,立刻認出這正是之前在山路上遇到被道華等人追趕的那隻小動物,於是連忙將它抱入塔內,重新換了柴火點燃,取來布巾為它擦拭身上泥土,只見它雙目緊閉,肚皮一鼓一鼓的呼吸異常急促,道闇於是想起之前在山路上遇見它時它似乎背部有傷,連忙將它後背翻了過來,只見它后心位置似有一處傷的極深,此刻雖已結痂,但仍有鮮血流出,旋即想到昨日師傅給了幾瓶傷葯,卻需將它傷處的體毛剃光才可敷藥。道闇於是將布巾鋪在火盆旁邊的地上,將那受傷的小動物輕輕放在布巾之上,轉身便去取傷葯、白布和剃刀。取來所需之物后,當道闇返回放火盆地方的時候,發現布巾之上卻空空如也,那隻受傷的小動物竟然不見了。道闇連忙向四周查看,卻見那動物正趴在離火盆不遠處的樓梯上瞪著眼睛瞧向自己,道闇著急給它敷藥,於是向它走去,可是剛邁出一步,只見它立即掙扎著站了起來,呲牙瞪眼,伸出爪子,前伏后撅。道闇明白,這小動物是看見自己拿著剃刀,以為自己要傷害於它,因此才作出攻擊姿態。道闇記起今日初遇它時,自己用手一指,它便會意般的轉向逃入密林之中,感覺這「小傢伙」似乎挺通人性,於是想到一個辦法,準備一試。道闇因腳上有傷只能伸腿面對它坐於地上,用嘴咬住剃刀,將兩條白布橫搭於雙腿之上,打開藥瓶後放於右腿旁邊,伸手便將左臂的衣袖挽至肩膀,只見他將左臂伸直,右手緊握剃刀,慢慢的將自己左臂內側的一塊皮肉割下,鮮血立時便自肘部流下,道闇忍著疼痛,用白布擦拭流血,拿起傷葯迅速敷於傷口之上,並用另一條白布迅速將傷口包紮好。於此過程中道闇不時的看向對面的「小傢伙」,只見它目不轉睛的看著自己,眼睛睜的大大的似是充滿了驚奇,於是道闇緩緩的站起身來,用手指了指它,轉身又指了指自己背部,指了指地上的傷葯,指了指自己已經包紮好的手臂,隨後便再度坐下靜靜等待。「小傢伙」緩緩的爬下樓梯向道闇走來,步伐中充滿了警惕,道闇於是沖它微微一笑,伸出右手,「小傢伙」突然向後一退,但發覺道闇沒有惡意后,便繼續向他走來,先是聞聞他的右手,隨即在他四周邊走邊聞的轉了一圈,道闇在此過程中始終微笑的看著它,「小傢伙」也時不時的抬頭看看道闇。當「小傢伙」低頭去聞地上道闇割下的那片肉時,道闇伸手輕輕的摸了摸它頭頂的絨毛,「小傢伙」則用它毛絨絨的小圓尾巴在道闇手背上蹭了蹭,轉身便鑽到了道闇的懷裡,道闇低頭也用臉頰輕輕的蹭了蹭「小傢伙」的耳朵和鼻子,於是站起身來將它放於布巾之上,清洗了剃刀,又在火上烤了烤,重新取來兩塊白布,輕輕的幫「小傢伙」剃去了傷口周圍的體毛,揭去血痂,擠出淤血,敷上傷葯,包紮好后便將自己的鋪蓋鋪在地上,將「小傢伙」放在上面輕輕的蓋上被子看著它沉沉的睡去方才離開。

道闇將染血的白布,從自己臂上割下來的肉以及「小傢伙」剃下來的體毛全部扔進火盆,又加了幾塊柴火,待看見這些東西全部燒盡后,便將所用之物盡數收拾妥當,又在塔內巡視了一遍,確定沒有任何可疑痕迹留下,才披上蓑衣,帶好斗笠,拿起一把鐵鏟走出塔外。將塔門鎖好后,道闇仔細的檢查了佛塔四周,只在塔門口處發現了幾個「小傢伙」的泥印足跡,想是那「小傢伙」曾用爪子拍打過塔門,可是自己是個聾子卻聽不到,道闇借著雨水將足跡沖洗乾淨,又沿著小路直尋到『鳳凰井』邊,繞道大路返回塔后再沒有尋得任何「小傢伙」的足跡,於是進塔,點燃油燈,加了柴火,發現「小傢伙」仍在被內睡的香甜。

道闇長吁了一口氣后,走到石棺旁邊,伸手試了試,發現棺內之水尚溫。由於以往沐浴從不曾間隔如此長的時間,道闇甚是驚訝於此棺的保溫能力,於是連忙除去衣衫鞋襪,將全身除了左臂傷口外全部浸入水中,那種舒服的感覺讓他好似漂浮在充滿陽光的雲朵之間,他太喜歡這種感覺了,所有的傷痛與疲憊好似瞬間便消失的無影無蹤,極樂世界無非也就如此吧!

道闇醒來時便感到肚子傳來一陣『咕咕』之聲,仔細一想,自己從昨天至今已經好久都沒吃東西了。於是連忙從石棺中站起身來,卻發現自己的肌膚竟沒有因為長時間的浸泡而出現褶皺,反而覺得好似塗了一層油般滑膩。道闇正欲抬腳邁出石棺,突然覺得腳傷竟似痊癒了般不再疼痛,低頭一看果真昨日仍腫的有如饅頭般大小的腳背竟像從未受傷一般正常。道闇一驚,連忙解開左臂傷口上包紮的白布,昨晚入睡之後,左臂不由自主的也在棺內水中浸泡了整晚,待將白布完全解開后,道闇驚訝的發現傷口處癒合的竟連一絲疤痕都沒有留下,好像昨天的事根本就沒發生過一樣。

道闇連忙跨出棺外,輕輕的走到鋪蓋旁邊,只見那「小傢伙」已將被子蹬開,趴在鋪蓋上睡得正甜,見它呼吸平穩又查看背上包紮處沒有血跡滲出,道闇往火盆中加了幾根木柴,待火燒旺之後,便起身走出塔外。此刻仍未日出,落雨已經停息,清涼的山風帶著雨後植物的陣陣清香,道闇深吸了一口氣,覺得神情飽滿,於是挑起扁擔,掛上兩隻木桶便向『鳳凰井』方向走去。不知是不是由於昨晚無「人」打擾休息較好的緣故,道闇感覺自己今日腳步特別輕快,而且幾次在小路上踩到濕滑之處險些摔倒時身體竟能保持平衡,因此愈發加快腳步,最後竟然小跑著來到井邊,看著扁擔上兀自搖擺不斷的木桶,道闇發現自己非但沒有氣喘吁吁,甚至連心跳也如行走時一般正常,不由得暗自欣喜,連忙將兩個水桶挑滿后擔在肩上,竟然感覺輕鬆了許多,於是高高興興地誦著佛經往林外走去。待從林中穿出,道闇站在石階山路上回望山下白塔寺,只見一個閃爍的亮光正在緩緩升高,道闇知道這是晨鐘的時間到了,負責敲鐘的師兄正在慢慢的爬上鐘樓,果然,在亮光到達最高處不再升高之時,寺院內陸陸續續的便有多個新的光點亮起。道闇轉過身來準備返回塔去,突然間他發現好像有什麼地方似乎不太對勁,於是他連忙環顧四周加以確認,結果卻和他所意料的一樣,他竟然可以在黑暗中看見東西了。可能是由於來時過於興奮,道闇竟然沒有理會自己忘帶了燈籠,待到方才他看見寺內燈火之時,忽然間發覺以往此刻挑水時必需的燈籠卻不在身邊,而且由於山間林密,月亮無法提供足夠的光亮,即便帶著燈籠也僅能照亮五步之內的範圍,但此刻自己即使不用燈籠卻能隱隱約約的看清百步以內的事物,尤其剛才為了印證此事,道闇向『鳳凰井』方向的密林中張望時,竟然看見了三十步外的一隻地鼠嘴裡叼著一顆梅子鑽進了石縫之中。道闇將木桶和扁擔放在石階之上,悄悄的向地鼠鑽入的石頭走去,距離越近,他看見的東西便越清晰,這在密林之中要想不用燈籠而能看見物體簡直是不可能的,當道闇走到距離石頭還有十幾步遠的時候,只見灰影一閃,那隻地鼠快速的向前方逃去。道闇走到石縫跟前,俯身蹲下,伸手便向石縫之中探去,當他將手抽出緩緩張開之後,一顆圓溜溜的梅子便於掌心之中漸漸露出。

道闇返回塔后發現所用時間竟比平時少了一半還多,輕輕的打開塔門,悄悄的走到書架之後的鋪蓋處一看,鋪蓋上的被子已堆在一旁,「小傢伙」卻不見蹤影。道闇連忙走到鋪蓋處一摸,溫度已有些微涼,正打算起身尋找時,感覺到後背上似乎有什麼東西碰了自己一下,轉頭一看,那「小傢伙」竟然雙腳直立的站在自己身後,嘴裡叼著半張油餅睜著大眼睛看著自己,兩手捧著另外一張油餅正遞向自己,模樣可愛極了。道闇心想:原來是這「小傢伙」睡醒之後餓了,見我不在,於是自己爬起來找東西吃去了,於是接過油餅,也像「小傢伙」一樣用嘴叼著,「小傢伙」看到道闇也學它的模樣竟然咧嘴笑了。道闇伸手將「小傢伙」抱到鋪蓋上放下,用木碗盛來清水放在鋪蓋旁邊,坐下后便與「小傢伙」一起吃餅喝水。早餐之後,道闇幫「小傢伙」換過傷葯,發現傷口雖有癒合跡象,但創傷仍然較深,便想著一會兒將石棺里換上新打的井水,試試看這石棺是否真的有癒合傷口的作用。道闇將昨晚自己沐浴之水盛出刷洗地面,換上新水用火盆加熱。當刷洗到地宮門前時,道闇發現自己用來盛放油餅的包袱竟然完好的系著,心想:這「小傢伙」真是神了,竟能取完餅后又將包袱重新繫上,又想起剛才一起吃飯的時候「小傢伙」用雙手端碗喝水,自己還擔心它會將水灑在鋪蓋上,結果「小傢伙」喝的一滴不漏,竟似一直是用這種方式喝水一樣。莫非這「小傢伙」便是前日里能在夢裡向我傳遞『聲音』之『人』?道闇心想,結合各種因由考慮后又感覺不對,但這「小傢伙」確是極通人性,靈巧異常。

待將塔內清潔完畢后,道闇試了試石棺溫度也剛好合適,於是將「小傢伙」抱來準備放入水中,但「小傢伙」卻緊緊的抱住道闇的頸背,掙扎著不肯進去,道闇心想:莫非它知道棺材的用途,害怕不敢進去?於是只得除去衣衫鞋襪,抱著「小傢伙」一同進入石棺之中,「小傢伙」見道闇與它一起入水便不再緊張,加上水溫溫暖,水質滑膩,過不多時它便放開道闇,自己在水中走來走去,道闇想讓它浸泡傷口,於是便趁它看向自己的時候平躺著將身體全部沒入水中,當道闇再度坐起時,只見「小傢伙」竟然面朝下的飄在水面之上,道闇驚慌之下連忙伸手將「小傢伙」托出水面,只見它雙目微閉,道闇正準備起身跨出棺外時,「小傢伙」卻突然間一笑,雙眼睜開,將一口水噴在道闇面頰之上。道闇來不及躲閃,被水噴了滿臉,心想:原來你是要與我玩耍,好吧,那我就奉陪到底。於是道闇也吸了一口水向「小傢伙」噴去,「小傢伙」卻靈巧的潛入水中躲過,旋即頭部露出水面又是一口水直噴道闇,道闇舉手護住面部,另一隻手將水一揚,「小傢伙」立即便被潑了個正著,於是二人你來我往的在水中玩耍直到感覺腹中飢餓。道闇將清水、醬菜以及油餅取來放在石棺邊沿上后便又進入水中,二人就這樣邊泡在暖水之中邊吃東西,道闇感覺舒爽無比,於是將「小傢伙」抱在懷中便即睡去。

「小和尚,你在嗎?」那個「聲音」再次幽幽的在道闇腦海中響起。

「在,小僧正有一事要向前輩請教。」道闇顯得有些急切和興奮。

「巧了,我也正有問題要問你,既然你先問了,那我就先回答你吧。」

「多謝前輩,小僧昨日從師兄棍下救得一隻異獸,體毛為皂白兩色,頭部較圓,眼部周圍生有一圈黑毛,體型肥胖,四肢短而粗壯,掌部生有肉墊,爪及犬齒鋒利,嘴吻部較短,耳與尾部短小圓潤,可直立行走,甚通人性。請問前輩可知此為何物?」

「如你所述此物應是生活於古蜀地深山之中名喚『白羆』的一種靈獸,目前已不多見。算啦,小和尚,我來問你,此處是否杭州鳳凰山『尊勝塔』?」

「前輩,此處確是鳳凰山『尊勝塔』,我也略知古蜀地距此約有數千里之遙,這『小傢伙』究竟是如何到來的呢?」道闇顯然對此事甚是費解。

「好啦,小和尚,你提的問題本尊已經回答了,究其細節你還是有頭緒后再慢慢思考不遲,現在本尊要問你幾個問題,你可要仔細回答。」「聲音」之中似乎透著少許急躁。

道闇連忙迴轉心神道:「前輩請問。」

「小和尚,你父母是何許人也?」那個「聲音」淡淡的道。

「前輩,小僧是一名孤兒,出生后便被遺棄在這山下白塔寺門前,宗真師傅將我養大並收我為徒,親生父母何人,小僧卻是不知。」道闇平靜的回答。

「。。。。。。」對方沉默了一陣。

「你會否武功?又或較常人身體格外強壯?」那「聲音」顯得疑慮重重道。

「不瞞前輩,小僧天生失聰,師傅雖對我疼愛有加,但卻只教我誦經、識字,武功卻從未授過一招半式。不怕前輩笑話,小僧前些日子剛被師兄欺侮,腿腳都受了傷,幸好發現在這石棺中浸泡沐浴於療傷有奇效,否則現在還得跛著腳走路哩。」道闇言罷一聲苦笑。

「石棺?。。。。。。什麼樣的石棺?」那「聲音」顯是陷入了更深的疑惑之中。

「除了外表平滑,再就是很大,表面之上似有紋飾,但不知怎地卻被人颳去了,記得小僧剛來此守塔時問過師傅此是何物,師傅只是簡單的回答說是塔下地宮裡的廢棄石棺,原本打算拆毀取材修復石塔,後來卻棄置於此,於是被小僧常日里用來儲水,有時便用它沐浴,幾年來獨守空塔,也不曾受傷,若不是前幾日師兄將我打傷,當真便發現不了這石棺的神異功效。」道闇說到後來竟似含有一絲驚喜。

「。。。這是另有玄機所致。。。你可曾進入過這地宮之內?」

「之前地宮鑰匙確是由小僧保管,由於住持有命閑雜僧眾不得擅入,所以小僧也只是每年打掃之時才進去幾次,但數日之前住持與一名將軍將一隻覆蓋羊皮的器物鎖入地宮之後便將鑰匙收回去了,小僧於是便沒再進去過。」

「你去尋尋,看可否找支銅簽、鐵線一類的東西來。」

「前輩要這物件作什麼?」道闇略帶疑惑地問道。

「本尊要教你本領」那「聲音」淡淡的道。

道闇稍有疑慮便道:「前輩難道是要小僧將地宮之門打開?這似有不妥,住持已將鑰匙收回,且。。。」

不待道闇把話說完,那個「聲音」就大吼著將其打斷道:「好個嘰嘰歪歪的小和尚,本尊原欲幫你避禍,既然如此,那你就等你師兄來之後給你的小寵物收屍吧。」

道闇一聽此言立即驚醒,「小傢伙」也被其突然一動驚醒過來。道闇連忙將「小傢伙」抱在懷中,好似生怕有人會將它奪走一般,「小傢伙」也伸手抱住道闇頸背,毛茸茸的圓耳朵來回輕撫道闇的臉頰,弄得道闇鼻癢難耐,打了個噴嚏,「小傢伙」見搞怪得逞,咧嘴大樂。但卻見道闇眼中似有焦慮之意,於是掙脫道闇的懷抱,盤腿坐於對面,雙眼疑惑的望著道闇。

道闇此刻正在緊張的思考,過了約有一盞茶的功夫,道闇無奈的嘆了口氣,「小傢伙」站起身來,端起木碗向道闇遞來,道闇接過碗,沖「小傢伙」笑了笑,突然靈機一動似是想到了什麼,於是將碗中清水一飲而盡后連忙跳出石棺,向雜物堆跑去,小傢伙愣愣的看著他,不一會道闇又回到石棺之內,手中卻多了一瓶跌打藥酒和一隻鐵釵。原來剛才道闇左思右想,確如那「前輩」所言,要是道華果真來此尋這「小傢伙」,不要說塔內沒有一處藏身之地,就連塔外也極不安全,況且「小傢伙」身上還有傷,一不留神便追悔莫及,思來想去唯有將「小傢伙」藏於地宮之中方為妥當,而自己卻沒學到開鎖之術便與那「前輩」結束談話,並且只有在睡夢中才能與「他」聯繫,但這覺豈是說睡便能睡著的嘛,正自苦惱之間,「小傢伙」正好將水碗遞來,道闇忽然間想到前日里師傅給他的東西中有跌打藥酒,也顧不得這外敷藥酒是否能夠內服,只想得同樣都是酒,應該都一樣。於是將酒塞拔起,立時便飄來一股濃郁的草藥和烈酒混雜的香氣。道闇心想:詩中說「蘇晉長齋綉佛前,醉中往往愛逃禪」,那是何等的自在洒脫,此刻自己的光景卻是「殘塔石棺浴冷水,將飲藥酒為入眠」,實是天壤之別。由是苦笑一聲將滿滿一瓶藥酒一飲而盡,迷迷糊糊間只見「小傢伙」先是一愣,旋即驚慌的撲到道闇懷中似是在用手掌不停的拍打他的胸口,但道闇只覺得自己像是被裝進了一個大布袋中被人不停的搖晃,天旋地轉,不一會便失去了知覺。

「前輩,前輩。」道闇不停的呼喚道。

「你這小和尚是不是平日里經常偷懶,不然怎能這麼快便又睡著了。」那「聲音」略帶嘲諷的答道。

道闇心想之前似是冒犯了這位「前輩」,此刻「他」不予計較,自己便也休提此事為妙,於是便道:「小僧有急事求見前輩,未得良方,只得將一瓶跌打藥酒飲下,才能這麼快與前輩相見。」

那「人」聽罷哈哈大笑,道:「小和尚虧你想得出此法,本尊許久未遇到過你這樣有趣的愣頭小子,但你身為修禪之人,即便飲的是藥酒是否也算破戒呢。不過這倒無所謂,念你一片苦心,又令本尊如此開心,方才發生的事便即過去,說吧,是否想明白了讓本尊傳你開鎖的本領?」

「小僧正有此意,請前輩不吝賜教。只是在這殘塔之中一時也找不到合適的物件,此刻僅尋得一根鐵釵不知可否。」道闇道。

「小子無禮,本尊所授之法精妙無比,如此一把破鎖若是打不開只能說明你這小和尚太笨。」話語間似是微有慍怒。

「前輩教訓的是,小僧一定認真學習。」道闇連忙恭敬答道。

之後那「人」便將開鎖之術詳盡的授予道闇,待其習得后,又似考試般的虛擬了幾種鎖,讓道闇回答如何開解,見道闇儘管略有思考,但仍能準確解答,似是對其頗為滿意。

道闇醒來之時,發現「小傢伙」正趴伏於自己胸前,濃烈的藥酒香氣從四周撲面而來,道闇正納悶怎麼會有如此濃烈的藥酒味道,低頭一看,只見一瓶藥酒正在石棺之中緩緩起伏,而自己剛才飲的那瓶藥酒正立於石棺邊沿之上,道闇將「小傢伙」抱起,見它呼吸均勻,口中滿是酒氣,便即猜到這「小傢伙」以為我飲毒藥自盡,便也找來一瓶飲了陪我,卻將自己喝醉了,道闇心頭一熱,眼中卻已濕潤。道闇將「小傢伙」擦拭乾凈,自己穿好僧服后另取來一條白布給「小傢伙」換藥,發現確如那「前輩」所言,這石棺似是對「小傢伙」的傷勢癒合毫無用處。而且由於傷口浸水時間較長,反而不如清晨時癒合的好了,道闇後悔自己的魯莽,於是連忙幫「小傢伙」擦乾傷口,重新換藥包紮。「小傢伙」或是由於吃痛也轉醒過來,卻好似酒勁未消,圓滾滾的腦袋兀自晃個不停,模樣甚是可愛。道闇於是取來一碗清水讓「小傢伙」飲下,將它仰面放於被上,自己拿著鐵釵向地宮門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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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聞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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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章 佛 塔(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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