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九章 斷袖情深
?潤玉的話回蕩在空曠的後山,把我一肚子氣都噎在了嗓子眼。我苦著一張臉,不情不願地往後退了一步。
身邊忽然捲起一陣微風,攪動我耳旁的碎發。潤玉一雙笑眼從我身上移開,跟隨細風轉了眼神,漸漸斂起笑意。
我略略歪了腦袋,隨著他的目光轉過頭去。
「掌掌掌掌掌……」
「說,人,話。」
「掌門!」
歷史總是驚人的相似,這位掌門大人老喜歡悄默聲息地站在人的身後,尤其是……我的身後。
他領口的絨毛隨著呼吸微微擺動,沖潤玉恭順一笑,「天帝陛下。」
潤玉往前一邁,衣袂翩然旋飛於白雪之中,點了點頭,道,「本座聽聞掌門閉關,卻沒想如此之快。」
「多謝陛下關懷。」
看著眼前的兩位你一言我一語,客套得緊。我背過身去偷偷打了個哈欠,即刻回頭接著陪笑。
一道清冷的目光從身上劃過,我突嚕嚕地打了個寒顫。
「我這徒弟生性頑劣,希望沒有衝撞到陛下。」
堂堂天帝出現在崑崙後山,明擺著是來尋我啊……
潤玉一笑,抖了抖衣袖,伸出兩指微微一勾。我蹦跳一步,直直定在他身邊,沖著對面得意地揚了揚下巴。
哼哼,傻眼了吧,沒想到我的靠山是九重天上的天帝陛下吧?
「哦,原來陛下同狐兄已經重歸舊好,連他的乾兒子也識得。」
掌門的表現出乎我的意料,他依舊很平靜,像一座冰雕似的站在雪中,「那我有話直說了。既入我崑崙歷練,便要遵守門規。」
我咚地吞了一口唾沫。
「他不僅不知悔改,反而以上欺下,教唆師弟替他受過。陛下以為,如何處置?」
見潤玉側目,我趕忙投去求助的目光,硬生生擠出了幾星淚花。
潤玉含笑搖頭,伸出食指點了一下我的額頭,傳音道:你呀你呀……
我再一次露出完美假笑,可憐巴巴地擠了擠眼睛。
「此後,你要謹記門規,不準再教唆師弟,更不可攪亂崑崙的秩序。」潤玉板了板臉,故作嚴肅道,「你若再犯,不等掌門將你遣走,本座自會親來崑崙提人。」
聽了這一通假惺惺的訓話,掌門伸手搓揉下巴,微微挑起了眉。
「你可聽清了?」潤玉沉下頭來,捕捉我的眼,「嗯?」
我點點頭,感覺自己被他安全地護在掌中,心生歡喜,悄聲道,「好——那我等陛下親來崑崙提我咯。」
他一愣,將拳頭攏在嘴邊,輕聲一咳。轉頭對那座冰雕說:「他一向頑皮,往後本座定會加以嚴管。掌門比他年長一輪有餘,便不要同他置氣了。」
什,什麼?
我瞪大雙眼盯著掌門的臉,他膚如凝脂,眉目間仙氣浩然,同叔父一般童顏不老,壓根兒不像是老一輩的人物。
當真是人不可貌相啊,我就說他怎麼年紀輕輕就當上崑崙一派的掌門,原來……是個老傢伙。
還是個不好對付的老傢伙。
「天帝陛下都開口了,我也不好說什麼。」老傢伙勾勾嘴角,饒有興味地看向我,跟看異物似的。
「如此,本座就放心了。」
潤玉的睫毛上落了幾星雪花,唇周繞著白色的熱氣。分明是低眉看我,卻在暗中向掌門撂話,「你隨他回去吧,掌門心胸寬廣,不會再為難你的。」
「啊?陛下要去哪兒啊~要回去嗎?這麼快?」
我下意識地發出嬌嗔的聲音,傳出來的卻是略帶磁性的男嗓。在場的三個男人,頓時都陷入了沉默。
寂靜,詭異的寂靜。
潤玉僵直著身子,我張著嘴巴一動不動,而見過世面頗多的掌門卻第一次被逗笑了。
他只微笑,而且還保持微笑,率先打破了僵局。
「既然,我們師徒二人都有挽留之意。陛下不如來我崑崙走走,晚些回去也無妨。」
……
天帝的待遇,就是特殊。
崑崙平日給弟子們吃的都是粗茶淡飯,潤玉一來,立馬換成一桌的山珍海味。師弟們繞坐於偏桌,一個個兒眉梢開花,美滋滋地大飽口福。
待用膳完畢,潤玉找了借口領我出來,尋了一處空曠之地與我排坐,仔仔細細地交代了些事情。
比如什麼:素食養人,多吃無害;崑崙雪水冰寒,卻能沉靜性情;掌門脾性難以捉摸,切勿再生事端……
還有一件最重要的,那便是——不可暴露女兒身。
「為何?」我目光稍稍抬起,晃了晃腳,「就算暴露了,有陛下護著,那掌門還能將我捆了不成。」
「崑崙上下皆是男兒……」潤玉輕嘆,皺眉道,「況且,崑崙掌門千萬年生活在一眾弟子之中,不染塵世。若盼兒暴露了女身,萬一……怕是……總歸不妥。」
「噗——」我一下沒忍住,趕緊用袖子在嘴上掩了掩,「陛下,你可是九重天上的應龍天子,怕什麼?」
他眼神一閃,完美避開了我的問題,轉而問道,「當初那個儀態萬方的妖界公主,如今怎麼愈發沒了規矩。」
「世間萬物皆為陛下所有,還有什麼事情可以擔心呢?」我不依不鬧地鎖定他,非得讓這木頭開花不可。
「我曾也以為,當上天帝便擁有了一切。」他眸中閃過一絲黯淡,仰首望向湛藍的天空,「可後來才發現,實際是失去了一切,又變得一無所有罷了。」
「直到,遇見了你。」
這句話被拖得悠長,他側回頭來,眼周一圈淡紅,深深地望著我。
「盼兒,如今這個權位我什麼也不必怕,只怕丟了你。」
碧藍的天空映著白茫茫的大地,腳下的白雪像是鬆軟的羊毛毯子。我盯著他的眼睛,腳尖一抬揚起雪花。
一時,白雪飄灑在空中,而後又迅速地歸落於雪地,再一次融了進去。
我的玉兒行動上君子了些,情話方面卻是言語懇切、字字動人,掌握的十分到位。
不過,話說回來。若他語言行動樣樣果斷到位,現在伴他身側的人,恐怕不是我了……
「如此說來,陛下更沒有什麼可以擔心啦。」我湊近了些,仰著腦袋笑吟吟地看著他,「就算被陛下弄丟了,盼兒也會自己找回來的。」
對面人溫柔一笑。
眼看著氣氛到達了制高點,不做點什麼真的太過可惜。我不甘心地撅起嘴巴,揚了揚下巴。
潤玉抿抿嘴,為難道,「盼兒,你可是又忘記此刻是男兒身了嗎?」
「看來,陛下說的都是假話!」我哼地一聲背過身去,嘟囔道,「陛下愛的是我的容貌,並不是我這個人……」
瓊枝玉葉,天地間浩然一色,有一雙手扳回了我的肩膀。潤玉面露愁色,橫下心來飛快地在我臉頰上啄了一下。
我目瞪口呆地僵直了身子,用手摸了摸臉頰。本是逗他玩的,怎麼還當真了。看來——是真愛,真愛啊。
我滿臉感動,攥起兩顆小拳頭並在胸前,將嘴巴撅得高高的,一開一合地送了過去。
對潤玉而言,這必然是個災難性的時刻。可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救星出現了。
「本想喚小八回去集合習武,沒想……」
我頹然墮下了腦袋,悄悄轉了眼睛。只見掌門立在不遠處,氣息如常,看不出面色如何。
「天帝陛下,失禮了。」
說完這句掌門轉身要走,潤玉卻騰地站了起來,長身玉立,慌亂之中卻依舊端莊有態。
「留步。」潤玉抖了抖衣袍上的落雪,直挺挺地邁了過去,「今日所見,並非掌門看到的那樣。」
「自然。」掌門有禮地一笑,言語中似有深意,「可方才,我什麼也沒看到。」
好一個知趣的掌門……
我長長舒氣,目送潤玉回宮的背影,灰溜溜地被掌門拎回了屋。
四面都是硬邦邦的牆壁,唯有一扇小窗透著雪光。我防備地靠牆而立,試探道,「掌門不是說領我去集合習武嗎,怎麼帶我來這裡……」
「遲到了,自然不配去。」
見我有天帝撐腰,還敢這麼講話。我牙齒磨得咯咯響,半闔著眼睛道,「那掌門將我帶到這裡來幹什麼。」
「面壁,思過。」
我猛地抬起眼,不可思議地看著他。
那廝語氣漠然卻利如刀鋒,「不管是何人,做何事,耽誤了時辰都算在弟子本人頭上。這也是門規。」
「沒道理!這條門規我從未聽過,你……」你這個欺軟怕硬的小人。
「你才來,自然沒有聽過。」他慢悠悠地沏一壺茶,淡淡道,「但你沒有像我詢問門規詳則,也是你之過錯。如此,還想辯說什麼呢?小八。」
小八,這名字聽著怎麼像條犬呢。
見我不語,他低眉斟茶兩杯,端著杯子踱了過來,「手伸出來。」
我慢吞吞地伸出一隻手,他又補充道,「兩隻,胳膊伸直。」
我照他所說,乖乖伸直了雙臂,掌心冒出了些冷汗。他將兩杯冒著熱氣的清茶擱在我的手上,交代道,「不準動,不準喊燙,不準叫疼。就這個姿勢保持一個時辰。」
兩杯茶水像是兩團火焰在手上燃燒,我下意識「嘶」地倒抽一口氣,「這又是為何!方才不是只面壁思過嗎!」
「因為你頂嘴了。這一條——也是門規。」
好,好。我忍,我忍。
好你個崑崙掌門,你欺負我,你等著。
見他作勢要走,我在心中開始噼里啪啦地咒罵,從本人牽連至他祖宗十八代,順帶連他未來的媳婦也跟著罵了。罵得正盡興,那人卻突然停了步子。
「我有一個問題。」
他回身,將我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眉頭一皺,眼珠一凝。
半晌,在我耳邊低低道,「你,是斷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