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報信
于謙盤腿座在馬車貨槽頂部，叼著一根從貨槽里拽出來的稻草，眯著眼睛觀察著夕陽。彷彿一個入定的老農，正在估算今年的田地中能收穫多少糧食。
車隊周圍仍然圍繞著大量的公國騎士，而奧林格祭師等人則作為前鋒和斥候，在車隊前面大約一公里的地方前進著。
車隊沒有車夫駕駛，但那些忠實可靠的重型挽馬仍然溫順的低著頭，用幾乎能踩碎手掌寬青石的力量拖拽著沉重的車廂。
重型挽馬雖然性格大部分都挺溫順，但要讓它們在沒有車夫控制的情況下完成遠距離運輸，同時還要保持隊列是根本不可能的任務。更何況，被拖拽啟動的六輪車廂每個都有二十五噸的載重。如果沒有人拉剎車閘的話，僅憑四匹重型挽馬根本停不下來。
所以，六十輛馬車上，盤腿坐著六十個如同老農一般的于謙。動作一致，神情統一，還都能扯的動韁繩，拉的起剎車。
是的，為了順利運送種子抵達格蘭特堡，于謙不惜動用了神術，鏡像分身出了上百個自己的實影，一多半去駕車，剩下的則潛伏在車廂里等著不開眼的小賊前來送死。
其實鏡像分身這種招數下界的高級別武職者會的也不少。之所以要動用神術，只是因為凡人的鏡像分身大多是虛影——只有個模樣而已。連移動都困難，更不用說還要扯韁繩拉剎車了。所以於大神仆只能親力親為，自己一個人組成一支車隊，順帶手還得負擔車隊的最終內衛工作。
衝動是魔鬼呀。
于謙倒似乎沒覺得這工作能有多枯燥，自己一個人在車隊里看看夕陽發發獃，也比無止境的等待強。尤其是以前等待的那個地方，只有黑暗和死寂。如今有了侍奉的真神，還能經常下界來有些事兒干。于謙其實都快笑出來了。有事兒干就行。
車隊連續行進了三天，算上遇到古德曼的那半天行程，他們已經走了三天半的路程。于謙不用休息，刺客們和公國騎士也能勉強支撐。但重型挽馬們卻根本支撐不了這麼久的連續行進。隊伍只能按照這些畜生們的體力走走停停。雖然比預期的進展要快，但還有一多半的路要走。好在路上並不缺少休息的地方。尤其是第二天以後，路上幾乎沒有了通行的車隊和商人——格蘭特堡附近被濃霧籠罩的消息早就傳遍了帝國。但以畜牧業和漁業為主的西布魯斯帝國也沒什麼糧食商人會往格蘭特堡運送糧食——路上要自備草料，到了格蘭特堡還有可能因為飢荒即將來臨而被公國強征糧食，風險太大，實在有些得不償失。
雖然偶爾還有一些膽大包天或者夢想著一夜暴富的商人駕車在道路上前行，但是于謙真的一個都沒遇到過。反而在三天的時間裡，前後打發走了五六撥不開眼的小毛賊。
圖森雖然只是男爵，但是領地所佔面積巨大——幾乎和一般的伯爵領地差不多大小。雖然領地中能提供稅金的城鎮遠不如伯爵領，但勝在礦產資源豐富。憑藉幾個大礦的產出，圖森武裝出了一支高達兩千人的常備軍。然而圖森一死，手下的人除了被一網打盡的那些，剩下的基本都捲鋪蓋跑了路。從帝國退伍士兵中重金挖來的高級軍官們跑的尤其快——發薪水的人都死了，那自己還憑什麼繼續賣命呢？軍官們發揮了示範作用，下面的小兵們跑的就更快，反正平時也拿不到全餉，總要摻上一半甚至七成的麩子或者肉乾充當薪水。就連剩下的三成里也大多是品相最差的劣質銀幣——拿著這種銀幣在市場里買東西，得三枚才能頂的上一枚正常成色的銀幣。
本來就拿不到幾個錢，買東西還得折價。這幫子大頭兵早就滿心憤懣，只等找個機會去砸了外面的那些奸商攤子——去找剋扣他們薪金的軍官們算賬的膽子卻是沒有的。
誰知道還沒來得及去砸攤子，領主大人就被人紮成了刺蝟。軍官們一下跑了個乾乾淨淨。剩下的大頭兵們你瞅瞅我，我看看你。愣是沒憋出一個屁來。仍然待在軍營里不敢出去——擅出軍營是會掛在旗杆上活活弔死的。結果領主大人被殺后，領地里其他的老爺們似乎都在忙著互相爭權找靠山，反而遺忘了這兩千號待在軍營里的大頭兵。以至於軍營的給養都徹底中斷了。
在殺掉了最後一頭可以吃的牛以後，大頭兵們徹底打消了繼續留守的打算，哪怕是被吊在旗杆上，也得先有口飯吃。只可惜耽誤的時間太久，圍著軍營做生意的小販們早就見勢不妙跑了。抱著必死決心衝出軍營的大頭兵們一個攤子都沒砸到。
兵營里的武器也不知道被哪個跑路的軍官來了個一勺燴，連武器都沒有的大頭兵們頓時做了鳥獸散。然而當時來當兵的時候，都是登記了家裡信息的。現在沒人管也就算了，可如果有一天那些貴族老爺們想起了山溝里還有一群大頭兵的事兒，過來一看早就跑了個精光。那就算是躲回家中，也免不了被抓走弔死的命運。那還不如大家一起抱團，躲進深山老林里當土匪——至少死的沒有那麼快不是？
從此，圖森男爵南部領地的小蒼山中多了一片佔據山林的土匪。
除了開墾山林，土匪們也充分發揚了干一行愛一行的職業精神，從手持木棍開始做起，沒過多久竟然將周圍的土匪窩子一掃而空。
這天，大頭兵土匪們正在剛開闢不久的空地上練習隊列。那些帝國軍官們雖然自己一個個貪生怕死，但是對士兵的要求卻嚴格的過分。每天隊列練習不斷，武技的練習更是天天都有。已經練了三年多的大頭兵們雖然殺出軍營呼嘯山林，但原來的習慣哪是那麼容易改的？經常高強度訓練下的人是不能突然無所事事啥都不幹的——他們反而會受不了。於是土匪們就在推舉出的頭目帶領下，明天繼續過著和軍營里沒什麼區別的日子。只是現在他們敢砸奸商攤子了。
「隊正！」按照軍營格局扎出的尖頂原木牆下，一個渾身大汗的矮個土匪連跑帶喊的衝到了訓練的操場上，「大事不好了！副隊他們，副隊他們……」
「士兵，注意你的行止！」雖然身上的制服有些臟污，但被稱為隊正的那個青年卻仍然穿的非常規矩。就連領口下面的禮儀扣都系的一絲不苟。他一臉嚴肅的看著跑到自己面前，扶著膝蓋大口喘息的矮個土匪，問道「副隊出什麼事了？」
「副隊他們……」矮個土匪還沒喘勻，聽見隊正問話，下意識一個立正，敬禮高喊道「副隊參加古德曼大人的訓話，結果被殺了！」
「什麼？」畢竟是掃清周邊土匪，手上見過血的職業士兵，隊正眼睛一瞪，一股殺氣瀰漫開來，「怎麼回事？」
矮個土匪原來是跟著副隊一起去接受古德曼訓話的。古德曼通過無形之水的盜賊聯繫上了小蒼山眾匪后，許出了五十噸糧食作為報酬，要求小蒼山加入到針對車隊的襲擊中。正受困於缺糧問題的小蒼山幾乎根本沒有遲疑，就答應了古德曼的要求。派出副隊和幾名被推舉出來的頭目前去探討具體伏擊事宜。卻沒想到伏擊不成撤退的群匪引來了于謙和奧林格等人的追殺，還順帶手把前去開會的副隊等一起殺了。而矮個運氣實在是有些爆棚，副隊等人和古德曼開會的時候他正好吃壞了肚子，又不敢打擾到副隊等人的正事。於是捂著肚子溜出去二里地，躲在一個大樹洞里解決了肚子問題。準備提褲子回到會場的時候，矮個忽然發現頭頂上有一群人影飛過，領頭的那個手裡居然還拎著一個空空如也的巨大鐵籠。揉了揉眼睛再看，卻發現那些人影在遠處停了下來，整齊甩開身後的斗篷，向下猛地一揮手，然後落下一片人頭。
其中一個，就是副隊的腦袋。
矮個嚇的幾乎連喘氣都忘了，往後一坐，把剛剛才排出去，還帶著熱騰氣的污物坐了一身。遠遠的看著那些高來高去的人影再次飛了起來。矮個縮在樹洞里，死死捂著自己的嘴，篩糠似的抖了半天，才意識到自己看到的東西意味著什麼。眼看那些殺神應該是走得遠了，這才壯起膽子連滾帶爬過去。辨認一番后，確認了其中三個腦袋確實是自己的頭目，矮個一咬牙一跺腳，刨了個淺坑把三具屍首埋了起來。自己則帶著從屍體上搜下來的水和乾糧，連夜趕回了小蒼山。
也得虧是因為那些挽馬不善長途奔跑，否則就算把矮個活活跑死，也不可能趕在車隊前面把消息送回小蒼山。
聽過前因後果后，隊正一咬牙，「既然殺我兄弟，那我就要他們償命！來啊，點齊兄弟們，拿槍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