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夜訪葭苑
那日昏時,雪又大了幾分,從廣靈宮出來的葭兒神色凝重沉鬱,下了門階便快步疾行,弄棋一路跟行其後護其周全,待離了廣靈宮,她依舊心緒難平,禁不住輕嘆了一聲,弄棋聞之,忙上前寬慰,葭兒壓了脾性,言命弄棋回葭苑后從苑中挑兩個穩妥安分之人送去廣靈宮伺候,且把苑中平素所用的爐子炭火分些出來一併送去,弄棋一一應之。夜風呼嘯於牆頭,回宮復命的弄棋裹緊身著的斗篷匆行於宮道之上,待回了苑中大殿解下斗篷后便忙奔於爐前烤火,暖和了些許,方對坐於案前翻閱經書的葭兒道:
「宮人併火爐已經送去了廣靈宮,斯琴去請的太醫,現下怕是也到了。」
葭兒聞罷,合上經書,輕嘆一聲,方道:「我想了甚久,祺妃姐姐境況極難,咱們做的這些不過杯水車薪,終不是長久之計。」
聞她之言,弄棋搓著烤暖的手,又往爐間添了些炭火,應聲道:「祺妃雖慘,可後宮之中多的是命數涼薄的女子,娘娘若要為她們悲憤怕是忙不過來,如此一來,倒還不如看淡些的好。」
只見葭兒坐案沉思,神色悵然,良久方悠聲對弄棋道:「只怕終有一天·······我也會成為那命數涼薄之人。」
「娘娘可千萬別胡思亂想。」聽她言說出那喪氣之言,弄棋忙聲上前勸道:「娘娘與祺妃境況不同,祺妃原乃宮女出身,宮規所定宮女未受寵幸者年滿二十五歲便可出宮,她本不必被這深宮幽鎖一生,只因舊主寒妃娘娘執意入寺為先王守靈留下小公主高涼無人撫養,那個時候,大王為了給小公主尋個穩妥的人,見尚是宮女兒的祺妃對舊主寒妃忠心耿耿,又溫和體貼,便將小公主託付給了她,並封她妃位,多年來,大王與她並無情愫,一開始還因涼兒之故去廣靈宮瞧過她幾回,但她生性孤僻,對大王一直頗為冷淡,時日長了,大王便再也未曾去過廣靈宮,遂祺妃如今的困境是必然之果,而娘娘與大王相識相伴多年,彼此情投意合,自是不可與祺妃之況相提並論。」
「人心易變,往後之事又有誰能料到?」葭兒置茶於案道:「可祺妃淪為這般潦倒之況終歸是儀止哥哥的不對,想來多年之前,她身為宮女,雖屈居人下,但至少歡欣無憂,縱然每日過得辛苦了些,也不過只需熬過那短短几年,待年滿二十五歲便可領賞出宮回家鄉去,再尋得一如意郎君從此安閑過活,豈不美哉?可儀止哥哥偏只顧慮皇室,為了涼兒竟要去斷了一個女子的芳華。」
「·······」
「他不顧人家之意,硬要封其為妃,且將撫養涼兒之任交與人家,既是這樣,那日後亦應當好生對待人家才是,可他呢?他後來竟將人家拋諸腦後,讓人家擔著嬪妃的虛名卻活的連一個宮女都不如,如今祺妃病著,涼兒無人照看,他也不聞不問,不管不顧,該是多絕情的心才能做到如此······」
「娘娘·····此話斷然說不得·····快別說了罷······」聽她言出這憤懣之語,弄棋一時嚇得變了臉色,趕忙小聲提醒道。
「從前於東城深山中時,他還只是一山野村夫,僅喚名儀止,那個時候,我雖年幼但仍覺與儀止哥哥心意相通,如今入了燕宮,他為王,我為妃,許是換了身份之故,如今只覺自個兒愈發的不懂他了······」
「娘娘······」瞧葭兒神色悵惘,弄棋心中不忍,想來她自幼進宮伺候,自是懂得人心易變之理,再者,深宮多年,她也從未見過那一個女子能獨得大王的恩寵,只是此番道理尤為傷情,她尚且不願葭兒徹悟。念及此,方幫葭兒換了盅新茶,再言道:「俗話說君心難測,更何況他又是大王,心懷萬民,所念所想又豈是常人輕易能摸清的?娘娘與他是君臣之禮大過夫妻之情,平素且言該言之話、行分內之事便可,除此知曉太多也是無益。」
「後宮的女子當真可憐,夫君可以心懷天下,擁佳麗無數,她們卻只能獨守空閨,佯裝糊塗,甚至連夫君的過往亦知曉不得·······」
聞她這般頹喪之言,弄棋將到了嘴邊的勸慰之話咽了下去。她說的沒錯,佯裝糊塗是於後宮更好生存的絕佳手段,對此弄棋略感欣慰,許是歷經了一些事,她終不再是初入宮中那個不諳世事的少女,既已明白了此理,日後了悟便是遲早之事。殿側玉漏聲聲作響,此時斯琴從小廚房端來了剛燉好的魚湯,說知葭兒今晚要熬夜趕工抄經,見廚房還養有一隻活魚便想燉些魚湯來給她補補身子,卻聞葭兒直言今晚不想抄經,只喝了那魚湯,將滿桌的經書丟至一邊兒便徑直回了寢宮倒塌睡去,留下斯琴與弄棋二人面面相覷。殿外夜雪飄飛,冷風呼嘯,苑中赤梅開得正盛。
翌日,雪止半日,玉菡將各宮嬪妃抄錄好的佛經一併送至燕平宮中,至於燕平宮大殿的她本想於此處多留一會兒奈何見高越甚忙,自個兒久留於此恐會攪擾,方悄然折身離去,尚子瞧她去,只於案前靜守著高越,並未做聲言送。至昏時,越批罷奏摺,用罷晚膳,微感疲憊,方伏案小憩了片刻,待回了些精神,便著手翻閱諸妃們手抄的經文,到底是出自女子之手,這些經文字跡娟秀清晰,一筆一畫皆工整無比,看樣子倒是極為用心虔誠,其中一卷字跡剛勁有力與別個不同,叫他觀之心情大好,方細瞧著那捲手抄的經文,笑道:
「到底是出自葭兒之手,這字跡與寡人的實在相像。」
尚子聞之,湊近一瞧,應聲道:「和妃娘娘這一手字乃是大王親自所教,自然是同大王字跡極似。」
「近來寡人極少出燕平宮,仔細想來已有好長時日未曾見過葭兒了,甚至連她遷宮葭苑也不曾前去······」越喃聲道,「尚子,你可知葭兒近來在作何?」
「前時只聽聞和妃娘娘設宴邀諸妃共同抄錄經文為尋皇子祈福,想必近來也應是宅於宮苑中忙抄經一事罷,怎的?大王若是心念和妃娘娘,大可去葭苑看看,想來自娘娘入主葭苑后,大王因需照料尋皇子一次也未曾去過,如今皇子病情已穩,眼下又正睡著,大王趁此空去葭苑坐坐也是無妨。」尚子立於案側,輕聲勸道,少頃,見他點頭應允,方暗鬆了口氣。
夜間細雪紛飛,宮道之上行人甚少,高越著斗篷快行,呂尚子提著燈籠并行於側,至葭苑方聞冷梅幽香撲鼻,又瞧眼前赤梅冰雪相映之景甚美,頓覺心中暢快,便放慢腳步穿梭於林間觀賞了一番,又沿著羊腸小道緩行至宮苑前,見大門處無人看守方徑直行了進去,一路穿過側廊,行過小橋,上了石階方至正殿門口,又見門前亦無人看守,不禁心下好奇,便抬步行了進去,似覺有人到此,裡間一位宮女行了進來,瞧是大王,微驚之後方趕忙俯身行禮拜道:
「拜見大王,不知大王忽駕於此,未曾出門相迎,還望大王饒恕······」
見是斯琴,越容色漸緩,喚她起身後方問道:「葭兒哪去了?」
「回大王,娘娘昏時並弄棋一道出門去了,現下仍未歸······不知大王找娘娘何事?大可告知奴婢,待娘娘回來奴婢再行傳達······」弄棋道。
「不必了,寡人於苑中等她回來便可。」言罷,高越解下斗篷,背手緩行於大殿之中,細細打量著裡間的一案一椅、一簾一畫。
斯琴立於原處,兩隻眸子直暗自打量著眼前那宇態軒昂的帝王,似有不安,思索了良久方緩行上前對高越吞吐道:「娘娘近來時常出門······歸時不定······大王國事繁重·····眼下又要陪著尋皇子·····定是極忙······就這麼等著終不是辦法·····不如改日再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