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父母失和 文婧有家難回
許桂英氣喘吁吁地趕到汽車站時,正值下午乘車高峰,因為去句容、南京的班車都只剩最後一趟了。售票處排著一條長龍,諸玉貞正在埋頭賣票;諸興華則在馬路上用一面小紅旗、一面小綠旗指揮著客車的停與行。只聽他哨子一吹,一輛客車便絕塵而去。
諸興華大汗淋漓地走進車站時,發現妻子正坐在候車室里等他。「你怎麼來了?」他問。「我……順路來看下。那我先家去燒晚飯了。」許桂英說完拔腿就走。
路上,許桂英在腦子裡反覆搜索著究竟是誰與她家有過節,以致於要謀害她的外孫女呢?
諸家來到孝義莊也就十年左右光景。諸興華就任站長的孝義莊汽車站雖地處句容縣,但其個人編製仍在鎮江市汽車運輸公司。他的家屬中除諸玉良、諸志禮外全部下放到孝義莊八大隊落戶。由於諸興華的特殊身份,孝義莊當地村民對諸家看起來還算是友好的,因為村民們萬一要乘車外出,還需要找諸興華買車票,畢竟那是個無論幹什麼都一票難求的時代。
許桂英平時為人敦厚,對當地村民也客氣有禮,人際關係總得來說處得不錯。她在生產隊幹活時從不吝惜自己的力氣,加上聰明能幹深孚眾望,生產隊員一度要選她做婦女隊長,但她以自己是個文盲以及外鄉人不了解村民的情況為由,謝絕了大家的好意。
相比許桂英,諸興華是個躁性子,再加骨子裡有看不起農民的意識,有時他因車票買賣等事項難免和當地村民發生口角,甚至粗口相向。但成年人即使發生過口角,也斷不至於起歹心去謀害小孩子的性命啊。
另外,為了在孝義莊安身立命寧靜度日,許桂英對小兒子諸志誠也進行了嚴加看管,以防他恃強凌弱欺負人家的小孩。諸志誠因為是諸家的老幺,喝母親的奶喝到三歲半才戒掉,所以個子長得比同齡的男孩高出一個頭。這個看上去有著新疆人血統的小子,高鼻子大眼睛白皮膚,天生的王者氣質,只要大眼一瞪,他的小夥伴們便立刻氣短三分。
諸志誠雖長得壯如牛犢,但秉承了許桂英的宅心仁厚,除了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他很少主動惹禍。因為長得玉樹臨風加上豪爽仗義,十一歲的他便成了孝義莊的孩兒王。畢竟年紀尚小,他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時還是會把人家的小孩打得不知輕重。每當接到受害人家長的控訴,許桂英都會動用家法甚至不惜濫用長子諸志禮的武力來修理諸志誠,以平息受害人家長的憤怒。但孩子間即使結了冤讎,家長也斷不至於起歹心去謀害小孩子的性命啊。
另外,許桂英對所豢養的巴力家族也給予高度的警惕,以防狗狗們因效忠過度而傷及路人。一旦發現牠們有傷及無辜的罪行,必定殺一儆百。但畜生即使傷害了人類,人類也斷不至於起歹心去謀害小孩的性命啊。
難道是部隊里有人因為追求不到長女諸玉良而起了報復之心?或是村裡的姑娘想和長子諸志禮談戀愛而被許桂英棒打鴛鴦后懷恨在心?或者是……
許桂英腦子裡有十萬個為什麼,卻找不到一個站得住腳的答案。一跨進家門,她立即拽住文婧細細盤問那天落水的整個經過。
文婧眨巴著一雙靈氣十足的龍鳳眼,歪著小腦袋回憶著那天令她魂飛魄散的一幕。而後,她說出了一個和第一次敘述不完全相同的版本:「那天我正蹲在功勞壩岸上看小魚兒吃河草,有個人路過我身旁,我覺得這個人要用石頭來砸我;這時遠處的巴力突然朝那人吼起來,我嚇了一跳就跳進了河裡……我緊緊抓住茅草,就爬了上來。我爬上岸時沒看到巴力,牠好像去追那個人了。但後來我是怎麼回家的,我一點兒也不記得了。」
「上次你沒說有人要用石頭砸你啊?」許桂英繼續問道。
「我只是感覺呀,我又沒真的看到他砸我,萬一我感覺錯了呢?」文婧有板有眼地答道。
那天晚上,許桂英召集所有在家的家庭成員開了一個緊急會議,在一一排除企圖謀害文婧的嫌疑犯后,他們一致認為:無論殺人犯是虛擬的還是真實存在的,婧婧都不能再呆在孝義莊了,必須立即送回諸暨老家。
文婧在得知自己即將被遣送回父母身邊時,哭得如喪考妣。她覺得自己的好日子已經到頭了;可小舅還沒教她學會游泳就要把她趕走,外婆也太不講信用了。
諸玉善根據父母的意思,負責給大姐大姐夫寫了一封信。信中並未提到文婧二度落水的事情,只是說孩子長時間脫離父母以後會和父母不親啦,以及教育小孩子父母是最好的老師啦,等等,總而言之:請把文婧趕緊接走!
但諸家左等右等,等了一個暑假都沒等到大女兒、大女婿的回信。
眼看暑假就要結束,諸志慧的腳踝已完全康復。他在家被困了大半年,一邊養傷一邊長個子,一邊幫父母看家一邊博覽群書還附帶收了一個高徒,另外膚色還增白了許多,可謂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現在他就要返回學校讀高二了,他的心情無比激動無比期待。他想象著同學們見到他時吃驚的表情,因為他在家的大半年時間裡足足長高了十一公分,而且也壯實了許多,現在他完全是個英氣逼人的小夥子了。如果那個「鐵塔」還敢說他是娘們兒,那他一定不會再羞澀地笑笑而任其侮辱了。
過了一個暑假,諸志誠也不再是個啞著嗓子說話的大兒童了,他的個子竄得比二哥還快。他的鼻樑一點兒也沒留下後遺症,依然高挺而周正。他擠兌逗弄文婧的次數越來越少,開始像個小大人一樣保護起文婧來。特別是聽說文婧有性命之虞后,他更加覺得保護外甥女是自己義不容辭的責任。「婧婧,別怕!有小舅在呢」成了他的一句口頭禪。
過了一個暑假,文婧發現來外婆家的解放軍叔叔越來越多。他們常常三五個一起來,在外婆家談笑風生,有的還摸摸文婧的頭說這個女孩長得好神氣啊;而二姨娘諸玉善則忙進忙出地接待著他們,她那泛著紅暈的臉蛋愈發顯得俊俏嫵媚。
過了一個暑假,文婧發現小姨娘諸玉貞開始愛上了散文朗讀。她告訴文婧:她不喜歡在孝義莊汽車站賣一輩子的票,她要去考播音員,她喜歡字正腔圓地說著普通話,喜歡做一個被人崇拜的明星。
過了一個暑假,諸志禮從句容領回一個五官清秀但膚色黝黑的姑娘,說這是他同廠的工友,擅長打籃球,他們準備在國慶節結婚。
過了一個暑假,文婧終於從小舅那兒學會了狗爬式鳧水,終於實現了像魚兒一樣在水裡游來游去的夢想。某一天,諸志誠在綠色的田野上奔跑著,文婧穿著花裙子像一朵大蝴蝶一樣追著他,大黑狗巴力則追在文婧的後面……構成了一幅人與大自然的最美和諧圖。
過了一個暑假,又過了一個月,在諸志禮結婚前夕,諸玉良拎著一隻大箱子,面有疲色地回到了孝義莊。她進門的第一句話是:「媽,我離婚了。」
「什麼?」許桂英怔怔地望著諸玉良,彷彿眼前的女人不是她的大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