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政府與朝廷 上
1879年3月30日,下午1點,巴黎愛麗舍田園大街,愛麗舍宮二樓總統辦公室。
法拉西第三共和國總統弗朗索瓦-保羅-儒勒-格雷維才起床不久,正坐在拿破崙三世曾經用過的辦公桌后,面無表情的看著自己剛剛任命不久的法國總理威廉-亨利-沃丁頓。
在10分鐘之前,總理沃丁頓與外交部長弗雷西內一起,將一件外交上的煩心事彙報給自己的總統。這是一件關於法國與越南外交衝突的麻煩事,事情的起因是,去年清國廣西提督馮子材部下李揚才在越南叛亂,李揚才一路殺到河內城外后,揚言要推翻越南阮朝準備自立為王。
原本按照法國和越南在1874年簽訂的《法越和平同盟條約》第二條的規定,做為被保護國的越南阮朝應該向保護國法國尋求保護,收到李揚才叛亂消息的法國駐西貢軍隊也早早做好準備,就等越南人的求救。可越南國王阮福時偏偏並沒有向在西貢的法軍提出平叛邀請,而是向法國人眼中的安南「強盜」黑旗軍求救了。
根據剛剛收到的西貢法軍報告,一個月前黑旗軍與清國廣西總兵馮子材一起出兵平叛。四天前,清軍與黑旗軍在河內西門外的羅池與李揚才大戰一場,最終抓到了李揚才並砍了他的腦袋,徹底平定叛軍。
法國人從路易十六時期就想入侵印度支那,經過近百年不遺餘力的滲透和戰爭,在法國人心中早已將越南視為自己的囊中物。可是現在阮福時找清國求援,並將清軍和黑旗軍引入河內的行為,無疑是朝法國人臉上狠狠扇了一記耳光,尤其是沃丁頓身同感受,畢竟他還是當年力促法國議會批准《法越和平同盟條約》的幾個議員之一。
聽完彙報,格雷維卻一言不發。看著格雷維繃緊的如刀片一樣薄的嘴唇,沃丁頓暗自嘆了口氣,心道:「怪不得被提名當總理之前,他們就告訴我,這位剛上台的總統就是一個阿爾卑斯山的木訥農民。看他這沉默寡言的樣子,果然是沉默的巨石,這綽號還真沒錯。」心中雖然這麼想著,沃丁頓還是示意外長弗雷西繼續彙報。弗雷西內從他身邊的公文包中掏出了另外一份文件,遞給格雷維總統,說道:
「總統閣下,總理閣下,這是一份交趾總督府遞上來的越南法商協會和天主教會的投訴文件,他們投訴越南政府違反《法越和平同盟條約》,投訴內容如下:
1、越南政府沒有信守承諾,向法商們開放紅河航道;
2、黑旗軍受到越南政府暗中指使,在紅河上設卡抽稅,並對法商課以重稅,這種行為已經威脅到法商通商權益;
3、黑旗軍劉永福向西貢法商們宣布,他獨家壟斷紅河的航運權,法國人只能委託清國船隻航行通商。如果法商船隻進入紅河,他將擊沉它們。交趾總督府認為,這是赤裸裸的戰爭威脅。
4、西貢的天主教團同時投訴黑旗軍,黑旗軍要對在紅河航線上法國天主教傳教士的多起失蹤事件負責,他們有理由相信這些失蹤的教士已經遭到黑旗軍殺害。」
沃丁頓一邊聽著弗雷西內的彙報,一邊盯著格雷維,等弗雷西內彙報完了,沃丁頓卻失望的發現,在弗雷西內整個彙報過程中,格雷維依舊抿著嘴唇一言不發,甚至他黑色的眼睛都沒有流露出一絲為法國人在紅河航道上喪命的傷感。
沃丁頓微微扭了扭脖頸,並不打算放棄努力,「總統閣下,在來之前,海軍部表示他們有預案能解決這問題。目前海軍部最快能夠抽調14-19艘軍艦,可以組成一個遠征越南的東京艦隊。當艦隊到達越南后,這些軍艦的海軍陸戰隊員們將組成一個450-500人的登陸連隊,上岸解決河內的麻煩。」
沃丁頓觀察了一下總統的神色之後,繼續說道,「如果能馬上行動,海軍部預計遠征艦隊至多需要六個月的時間,他們就能最終解決越南問題。海軍部對這個任務預算評估是,至少需要280萬法郎。如果總統閣下您同意,我這裡有一份已經草擬好的280萬法郎的追加預算案,今天下午,我就可以提交給議會,以便議員們討論。」
「錢,在哪?」格雷維低沉著吐出兩個字。「呼」沃丁頓吐了口氣,儘可能的調整呼吸努力使自己的心情平復下來,「總統閣下,關於追加預算的資金來源,我想是否可以延期今年的公民債券償還日期?」
「不!」
「總統閣下,那麼是否可以延緩法德邊境軍隊的武器換裝時間?」
「不!」格雷維堅定的搖了搖頭!
「總統閣下,我們在法德邊境已經部署了不少的軍隊,如果今年能少部署或者延緩部署...」
「絕不!」格雷維繼續用力的搖頭。
「總統閣下!」沃丁頓騰地站了起來,「如果法蘭西派不出海軍艦隊去越南,那些越南猴子就會繼續無視我們的條約,而那些清國人也會繼續待在本該屬於我們的土地上!閣下您要知道,法蘭西需要這些殖民地的財富。沒有殖民地,對德國人的戰爭賠款我們根本做不到3年就還清!我們需要那塊土地,我們需要那塊該死的印度支那!」
面對聲色俱厲的沃丁頓,格雷維坐在書桌后抿著嘴唇,繼續用冷漠的眼神盯著沃丁頓,再度一言不發。就在沃丁頓覺得自己胸腔中的怒火再也無法抑制的時候,格雷維將視線從沃丁頓身上移開,抬起頭盯著懸挂在辦公室屋頂正中的,那盞精美的水晶分支吊燈,慢悠悠的說道:
「要是我沒在這樣的媚眼下學會愛情該有多好!那我就不會在世上這麼久地忍受這辛酸的回憶,唯有它,永不消逝,離得再遠,對我來說也是記憶猶新...」
沃丁頓轉身摔門而出。
外長弗雷西內看著沃丁頓怒氣沖沖的轉身離開后,瞄了一眼總統,做為格雷維總統的長期政治盟友,他當然清楚總統的心思,但這並不妨礙他微笑的對總理補上一刀,「看來他還是沒搞清楚,為什麼他被提名為總理。做為一個獨立人士,就妄想在巴黎的圈子裡為所欲為,政治上這麼幼稚人可是很難給您有任何幫助呀。」
格雷維低頭想了想,說道:「我剛上台,還需要這麼一個獨立人士裝裝門面,至少...」格雷維指了指東面,「要讓那個德國佬相信法德還能和解的屁話。我們現在最需要時間,全力鞏固法德防線和軍隊換裝是第一要務,別的都不重要!你有空找個機會可以去趟柏林,那個德國佬現在一直鼓動我們向北非擴張,我想聽聽他在印度支那問題上的看法。如果還是鼓動我們行動,那就說明我們在法德邊境的增兵,還沒讓德國佬起疑心。」
「越南的事情可以讓海軍部先拖一拖,我不想改變今年的軍費預算,共和國的陸軍更重要。但是,無論如何我們都要最終解決印度支那問題,我希望是你獲得這個榮譽!」格雷維對自己的政治盟友承諾道。
在格雷維摸了摸自己那稍顯怪異的鷹鉤鼻子,沉思片刻之後,慢慢的說道,「不管德國佬出於什麼動機鼓動法國擴張殖民地,在法德邊境沒有足夠的軍隊之前,這都可能是欺騙,你就不能保證那群德國佬不會再打到凡爾賽宮,再讓我們賠款50億法郎!」
沃丁頓對自己摔門而出之後的這段談話並不清楚,在任不到一年便黯然下台後。他曾跟自己的律師朋友回憶過這件往事,即便是往事仍讓沃丁頓憤怒不已,「我跟那塊阿爾卑斯山的石頭彙報了一下午的政事,這塊石頭就回答不、不、絕不!然後盯著米歇爾-維克多-克律謝做的水晶吊燈,給我念了一首呂普多姆的詩!你當年跟他打過官司,難道當年他在法庭做律師時候,也是這麼一副蠢樣么?!」
「嗯,當年他還是律師的時候,每次他在法庭上這麼做,我也跟你一樣,也覺得他又蠢又瘋,可事實上最後贏得官司的人卻總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