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 8 章
?深嶺幽幽,因已是深秋季節,山裡頭霜露尤其重,待日頭升了上來,在林子里穿梭了一晌午的一大一小,早已沾了一身的濕氣。
「伯,我們去那頭,那頭,說不定就能尋到鐵皮石斛,」經過一日相處,林青穗愈發摸透了李崇的脾氣,就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吃軟的很。
「石斛石斛,念都被你念暈了,你這丫頭咋就這麼倔呢,那鐵皮石斛就那般容易采著?合著你時時念叨金山銀山,金山銀山,咱們爺倆就能在這山裡頭挖著金銀?」李崇邊搖頭邊不滿的嘀咕,腳步卻不由得往她指的方向走,「我回去非得告訴你爹,讓你爹好好教訓教訓你。」
「崇伯,您真能說笑,」林青穗難得笑得一團孩子氣,遙遙指向一處崖山陡坡:「那邊真有,我做夢夢到了!」
「我還夢到了藥王祖宗,給我賜了神農百草經呢,」到了崖山邊,腳下的路十分不平整,李崇又忍不住拉她一把,罷了罷了,今兒無論挖沒挖著那石斛,也要下山送這丫頭回去,真是胡鬧,「你倒是還知道這葯一貫生在岩石上頭,看來夢帝爺爺還挺看重你。」
林青穗被逗得笑個不停,這崇大伯當真風趣幽默,為人心善又好相處,林青穗暗暗盤算,若這回能採得鐵皮石斛,賣了錢也得好好報答崇伯。
「到了到了,」伯侄兩個好容易爬到山崖上,李崇拍拍褲腳:「就在這處找,找不到你就死心吧,乖乖跟伯伯回去。」
林青穗點點頭,循著模糊的跡象,仔細回想多年前,是在哪處發現了那葯。山崖頗險峻,山石崎嶇,李嵩生怕她一個腳下打滑,摔一跤就不妙了,要是再運氣差點,滾了下去可得出大事。
李崇顧自心驚膽戰的盯著林青穗,卻見這丫頭步履生風,大步朝那山崖邊處跑,李崇差點要喊她小祖宗,「三丫頭,你跑哪去作甚,慢點走!」
「伯,崇伯,就是這裡,我想起來了!」林青穗眼尖,看到遠處一尊稜角尖銳的怪貌大石,驀然想了起來,是這裡沒錯,當初她正是在那尖石邊摔了一跤,滾了幾滾之後,跌進了石斛叢裡頭。
遙遠的記憶呼嘯而至,林青穗心砰砰的劇烈跳動著,腳步走得愈發的快,攀著岩石几步爬到山頂,「伯伯快來!我找到了,你看!」
「啥?」李崇沒細想她的激動的話,緊跟其後攀上了崖石,頓時被眼前所見震住,「還...還正是鐵皮石斛啊,我的老天爺,夢帝爺爺當真顯靈了?」
林青穗站在山崖石邊,望著眼下大片山石縫隙中,長出的一叢叢碧色莖幹的藥草,急劇跳動的心臟都似要蹦出喉嚨,手腳發顫,頭腦發暈,激動的眼淚霎時涌了出來。
人世雖換,幸而老天厚待,山石無改,草木如初,日光之下,萬物生生不息。
***
林青穗背著沉甸甸的背簍下山時,執意要返還原路走,李崇勸她說:「天色都這麼晚了,從這頭下山去,腳程近的多。」
「我在一路挖了不少陷阱,說不定能逮著一隻兩隻野兔子呢?」林青穗擦擦額上的汗,眨巴眨巴著眼睛道,李崇不可置信:「你會挖啥陷阱?我咋沒看到?」
「伯伯在挖草藥的功夫,可不夠我挖好多阱洞了,」李崇知道這丫頭倔,只得跟著她照原路下山,一路上還真設下不少陷阱,先前幾個地方沒捕到什麼東西,但李崇看得分明,那套下的挺像那麼回事。他心裡頭有些狐疑,這老林頭家的三丫頭,往日不顯山不露水,卻不想當真是低估了她。
兩人再往山下走,林青穗同他套近乎,「伯伯,今兒要是捕到了野貨,有一半是歸您的。」「喲?」李崇不由得樂呵了,心道你這丫頭挖得那麼淺的口子,能不能捕到野貨還另說,這倒先開始分獵物了,「咋這麼好?」
「伯伯今日帶我來挖葯,這份大恩,我無以為報,幾隻野貨算的了什麼,」林青穗一本正經的說,李崇哈哈大笑,帶的頜下鬍鬚一顫一顫的抖動,心想丫頭這份心思倒是好的,「你這丫頭倒有趣,明明是你帶我去採的葯,怎麼就成了我帶你去的了。」
「可不就是伯伯帶我去的,」林青穗腳步不停,「伯伯是好人,」李崇笑得合不攏嘴:「丫頭嘴倒是甜,慣會哄人。」走了許久還不見捕獲到獵物,林青穗面上雖看不出氣餒,但李崇卻怕她沮喪失落,一路看得格外仔細,生怕落了一鱗半爪啥的,竟讓他給撿著一窩四小個鳥蛋。
李崇拿出兩個給她,「你的野貨既說要同我平半分,伯伯也不虧待你,鳥蛋也分你一半,」林青穗笑著收下了,再一路下行,走到一處草叢邊,發覺那原先下的套子被動過,林青穗心一喜,口上還沒來得及說話,李崇卻先驚喜的喊出了聲:「丫頭!這處當真套著只野斑鳩!哈哈哈。」
兩人快步跑過去,撿起那隻斤來重的野斑鳩,你看我我看你的傻樂呵,「你真行啊丫頭!」林青穗揉著腦袋笑得羞赧,「運氣好。」李崇原先還只當她運氣好,沒過多時,竟又讓她給套著一隻兔子!林青穗硬要把那隻兔子給他,李崇哎喲不停,「能幹啊三丫頭。」
就像是這一兔一鳩開了個好張似的,兩人連路下山,接二連三逮著野貨,最後統共逮著了三隻兔子和兩隻竹雞,兩隻雉雞並一隻斑鳩,李崇徹底服了青穗,竟不敢將她當小女娃看待了,「你爹如何教出你這麼個能幹丫頭?當真是奇事!」林青穗笑得開懷,響起一陣銀鈴兒似的笑聲。
青穗人矮力氣小,多數野貨都讓李崇背了,東西有些重,但累得也開心。可是因逮野貨耽誤了功夫,還未到半山腰,天色已漸漸暗了下來。
林青穗這才想起,來時沒同爹娘說清楚,如今已過了兩日兩夜,只怕二老在家擔心的很,腳下的步伐越邁越快。
「現在知道著急了吧,」李崇喘著粗氣笑她:「你這閨女,能幹倒是能幹,就是太過魯莽。」「伯,咱們今夜還能趕回去嗎?」林青穗邊疾步行走邊急促地問。
「連夜趕路也不是不可以,你先別急,仔細顛倒,」李崇見她滿臉急色,一頭虛汗,小臉煞白煞白的,不由得緩聲安慰她:「真要趕夜路的話,你待伯伯去找個火把來,不急,你先停下來休息會兒。」林青穗想想也是,山裡頭夜路不好摸黑走,便停下步,幫著李崇尋了松油樹枝幹,做了幾個簡易的火把。
不多時天色全黑,沒有小徑的密林又不敢點火把,怕火油星子濺落,燃起枯葉燒了林子,叔侄只好伴著稀薄的月色,摸爬滾顛著從密林子往山下方向鑽,又因兩個背了重物,還有幾隻兔子竹雞是活物,用藤綁著掛在身上,重就不說了,氣味尤其難聞,當真是苦不堪言。
千辛萬苦鑽出了密林子,到了半山腰有人走出來的小道,李崇才拿出火把點了,他這時累得手都有些哆嗦了,再看看林青穗,小丫頭蓬頭垢面慘兮兮的,臉上還掛著傷,血跡斑斑的,李崇苦笑:「你這丫頭,回去你娘不定得多心疼你。」林青穗無力的擺擺手,她如今又冷又累又餓,腰酸背痛兩股戰戰,全憑咬牙撐著點精神勁兒,才沒倒下去。
李崇看著她這樣兒不忍心,「閨女,這不遠處還有個小山洞,要不咱們爺倆再將就一晚,天且亮再回去。」林青穗雖確實走不大動路了,但想及家裡的爹娘,還是咬牙搖了搖頭,李崇又勸:「你這副模樣,只怕再走下去得累出病來,再說,晚上趕路當真是不安全,這凌雲峰的野獸大蟲不是說著玩的。」
「嗷!」像是呼應李崇說的話似的,他剛一說到野獸大蟲,遠處竟就遙遙傳來一聲凌厲獸吼,伯侄兩個雙雙嚇得一個戰慄!
***
閨女兩晚上沒歸家了,高氏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硬是闔不上眼,手上捏著塊粗布帕子,時不時抹一把眼淚,老林頭心疼得不行:「她娘,不是告訴你了,白日我去杜李村打聽過了,是有人看到穗兒跟在崇郎中後頭,一道往北邊走了。老崇為人你還不放心么,有他在,想必也出不得什麼事。」
高氏輕輕的抽泣了一下,沒回聲。「這丫頭,回來我非得打斷她的腿,」老林頭咬著牙怒道。「你就知道打孩子,」怕吵到隔房的孩子們,高氏壓低了哭嗓小小聲兒,「萬一我先去了,怎麼能放心把孩兒留給你。」
「你這是什麼話!」老林頭聞言聲音一抬,高氏連忙拍他,「細聲!」「惠兒,你說的那是什麼話,不許胡言亂語,」老林頭急急側過身來,摸索著抓住了高氏的手,心裡頭湧現了一陣驚慌。
暗裡雖看不清高氏的面容,老林頭卻感知到了她在瑟瑟發著抖,「他爹,」高氏眼淚連珠似的掉在枕邊,「若我先去了,你如何帶的了幾個孩兒?孩兒們都還沒長大成家,你又慣不會帶孩子。」
「閉嘴,」老林頭還是頭一次對高氏說這般重的話,「你再胡言亂語,明日去找老崇給你灌上幾大碗苦藥,看你怕不怕!」
高氏咬了咬唇,抑住就快溢出喉嚨的哭聲,「三哥,我只怕,只怕熬不了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