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種玉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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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福?來福公公醒一醒。」
糖糖想要張嘴,咽喉像是上了一把鎖,發出的聲音扁扁的,竟是有些像鴨子。睡到大汗淋漓,卻發現自己穿得極為臃腫,摸一把喉嚨,那個地方大約是被人沾了一塊什麼薄軟木,不痛,但是硌得慌……她想起紀陶,猛地就醒了。
四處搜尋,卻望見身邊只有一位老太監:「來福公公……殿下在喚您。」
唐糖都不及思索,已然被老太監拉扯去了趙思危身側,齊王倒只是淡淡點了點頭,用幾不可聞的聲音嘲笑:「苦頭可曾吃足了?難為道長,走投無路之際,總算知道本王才是那個堪於託付之人。」
唐糖摸一摸臉蛋,全然明白過來。
那個老狐狸,還真是替她尋了一副好殼子,來福本就不是個打眼的角色,身板更是正巧踏於正常與微胖的那條微妙界限之上,她這個當口來扮,當真再合適不過。
齊王一定已經與紀陶打過了照面。可是紀陶這會兒……走投無路?眼前這個人算是同他們站在一條船上,可他半酸半真的話,卻每每不免要打一半折扣來聽,真讓聽者茫然之極。
唐糖憂心忡忡,故而訕笑未答。
趙思危這又換回了清晰的聲音,斥道:「來福,你這個樣子也能睡著,本王是不是該放你告老還鄉了?」
唐糖佯作惶恐:「奴才只是偶感風寒,奴才年紀尚小,殿下的教誨還未領受夠吶……」
趙思危冷笑一聲,拂了袖子,入了旁側那扇小門。
唐糖原地環視半天,四周、窗外……暗自判斷這是一棟什麼宅子,離地圖上的北角花園又有多少距離,當什麼時候下去探路才好。
那老太監卻搡了他一把:「來福公公怎的還不入內伺候?」
唐糖回過神:「入內?」
老太監覺得這位來福小總管真真奇怪,平常都是他嫌棄這群老傢伙們沒有眼色,今日這是怎麼了?
「殿下出恭去了,您還不快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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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齊王兩個躲在軒廁之中議事,那滋味……特別是這又並非什麼王爺居所,也不知這古宅是為誰而建,其間茅廁尤其的逼仄不通風。
「說起人心,老頭子比本王工於收買得多,老太監太老,不可不防。」
唐糖瞟一眼軒廁之外,點點頭:「原來是這樣。」
趙思危尋她議的倒是正事,他告訴他,再過五個時辰才到開鍋儀式。三爺之所以要將時辰選在天黑,正因為天黑好摸魚。
雪域埡口之內看似空寂無人,老禿鷲這個疑神疑鬼的老瘋子,不知在雪域之中安放了多暗哨,入口處更是密布著由活人控制的弩機。
不然……趙思賢親率的御林軍也不是吃素的,怎麼可能在第一時間就被他的禿鷲爹擒獲扣留?這個鬼地方半城都是監獄,多這麼幾人根本不多。
齊王此前遣入的那支先鋒軍,雖除紀陶一人,一樣沒能逃脫被擒的命運,往外報信之人亦為紀陶。
然而,這就是趙思危的老辣之處了,這支隊伍乃是照著御林軍的樣子來裝扮的。他自己卻一直只守在埡口之外,禿鷲再動怒,好歹不曾觸犯老頭子的底線。
而先鋒軍那筆賬老禿鷲無暇細算,自然而然也扣在了趙思賢的頭上。
或許如趙思危所說,他爹禿鷲收買人心的手段過於高超,又或許根本就是因了那一碗鯢湯延壽百年的傳言誘惑,那些死士日夜守衛頭上的這片雪域。
這使得進入此地容易,若無鬼魅身手,要想從這個地方逃生,卻是絕無可能。
「故而從現在起,來福公公,本王要麻煩你出一趟雪域,為先皇陛下去給鎮遠將軍送個信,吃麒麟肉的開鍋儀式,將軍固然趕不及,遲些日子到此,過來討先皇陛下一杯喜酒,還是應當應分的。」
唐糖大驚:「什麼?說了半天,紀陶難道是要您送我出去!」
趙思危神色肅穆:「不出去你待如何?老頭子素來看重排場,如今我算是被請到此間的,同著他扣下的那個趙思賢,實為無奈之舉。今日見了我,他言辭之中頗多抱怨,嫌棄來人不夠多,場面亦不夠熱鬧,撐不起他延靈之台的門面。本王假託出雪域請將軍這個借口,方才已與老頭子提過,席勐仍在沉睡,掉包之事尚未敗露,故而他非但不疑有他,還說要派手下親送公公安全出雪域,一旦出去……外頭皆是將軍的人馬,萬事便由不得他了。」
「這絕對不行……紀陶說好要我在這裡幫忙的。」
「原先本王未至古城,那也是不得已的法子。」趙思危一派不容拒絕之色:「機不可失,你自當出去先保母子平安。不然……別說三爺在這裡不敢施為,便是本王,也覺實在並不安心。本王承認此前私心甚重,未經深思熟慮,便放了你至此,自你進來后,卻是日夜追悔。」
趙思危的話其實不無道理。
若是紀陶只是一人在此查案,唐糖絕對相信他有獨自脫險的能耐。而以唐糖現時的身體狀況外加身法,大約也就能相當於一頭熊的水準,紀陶若是帶著她一同逃生,其艱險程度的增加,絕對要以十倍計。
「這些都是我自己選的,怨不得旁人。」
「再或者,索性讓三爺送了你出去。」
「那此處……」
「禿……本王是說父皇失了麒麟肉,此處勢必要亂,但本王自認後盾堅強,將軍早已重兵在途,若說硬去,踏平這方鬼蜮絕無大險。你放心,塵歸塵,土歸土,已經死了的人自是當歸閻王……而本王,也一定會安然回京的。」
此人真乃一號奇人,別人黑燈瞎火才敢幹的事,他敢於放在桌面上講。
唐糖大驚:「踏平?那許多人,那些被囚的倖存兵丁……」
趙思危微嘆一氣:「大變故之中,為取大義……顧前不顧後乃是常事,那些人……唉,糖糖,許多事情還須看淡。」
他道的平淡無波,唐糖聽來卻是益發心驚,趙思危會這麼想她是毫不驚奇,但紀陶怎麼可能容忍這樣一個結局?
唐糖深知紀陶性情,就算沒有她,他在這個地方要顧的,尚有他的大哥、二哥……以及所有依然活在這舊城的地下監獄、連名字都不知道的苦命之人。
趙思危口中的大義,同紀陶心中的大義,根本就不是一件東西。
紀陶這人看似溫和隨性,但他骨子裡那腔熱血,即便在歷了這許多艱難困苦之後,依舊可融冰雪。
他自少年始關注謝家軍失蹤一案,歷經九年鍥而不捨,追查至今,終於到了離案子的結局最為接近的時候。即便唐糖與秘密本身毫無干係,這一刻也不能迫他拋下所有,只為他二人逃出生天。
更不必說,唐糖根本就是這個秘密的核心。
齊王猶在催促:「道長就在南樓,你現在是來福,自可過去相請。就說本王新近悟道,頗有一些迷津需要道長指點。至於如何令他出去,本王一會兒自有法子。」
「不,不,我不用他送出去。殿下有無想過,另外的逃生出口至今未能尋到,我在的話,或可幫上一點忙?殿下迢迢赴崑崙,是為了什麼?不弱實言以告天下,是為解救被困鬼蜮十來年的生靈……」
趙思危聽得十分不屑:「你編的這個更像趙思賢,不是本王。」
「殿下視賢名若浮雲,可若京城的那些朝臣……比較看重殿下有無好生之德呢?為取大義……」
趙思危聽得心中微微動容,卻是繼續冷嗤:「糖糖,你的口才不如紀三,啰嗦起來便有點像裘全德。」
唐糖並不覺得惱:「殿下不要遲疑了,現在當務之急是要想法讓我潛去北花園。」
紀陶近幾月來浸淫於古崑崙文化之中,對這一族的了解有了一定的深度。
以崑崙族長老的說法,他們的崑崙故園至少在百年前仍存於世,何以在這個所謂的舊城之中,只能看到漢人的古老建築,而古崑崙的痕迹卻是蕩然無存?
世人皆傳那古崑崙王是個機括愛好者,然而如今這箇舊城,除卻唐糖從曹四渠那裡證實過一部分魚池結構,那些連接管道過濾水源用的球形閘門,實在算不上什麼大型機括,崑崙王不可能那麼無聊罷?
崑崙舊城的許多秘密,在此前分明已經顯而易見,唐糖以為他們早已無限接近於哪個謎底,然而如今身值此處,卻發現在這裡連謎面都摸不到。馬蹄形的城池、圖紙上反覆描繪到的小狐狸臉……
以紀陶的判斷,這些秘密一定是以什麼方式被掩蓋起來了,這個地方很可能留存著一條別樣的逃生之道,正等著他們去發現。
紀陶扮作茯苓子老道,確然利於掩護身份,卻同時又掣肘於這個身份,被老禿鷲日日纏著參機悟道,壓根無法施展能耐深入查探。
趙思危看唐糖居然執意要留,自大狂的本性畢露:「這種時候,本王靠個快要生孩子的女人成事,說出去照樣毫無德行可言。」
「……殿下,您從前將我的技藝誇得天花亂墜,怎的如今忽然對我信心全無?在開鍋儀式開始前還有整整五個時辰,我探路的本事大的很,這城中的秘密至今冰山一角未露,破綻一定就在某處等著我。逃生之路一旦找著,我一定聽您的先撤。」
「你不要忘記本王是當了父親的人,本王的妃妾,懷胎十月便恨不能當十個月的豆腐,碰都不容一碰,你倒好,以為自己是金剛所鑄。」
「殿下總不會要求你的妃妾全都會飛檐走壁罷,其實她們也就是沒被逼到份上。自己的郎君身處險境,是個女子會都不怕粉身碎……我絕不可能留下三爺孤軍奮戰,還求殿下成全。」
齊王這一年多來卧薪嘗膽,給他那個道貌岸然的哥哥稱夠了臣,這場翻身仗他等得日久,今夜一役,簡直無異於火拼。
這麼一個得力幫手,成全的分明是他趙思危自己,繼續賣乖:「你就是故意在本王跟前炫耀夫妻情深。」
「……我沒那麼閑。」
他口氣依然微酸:「哼,不是每個人都有此等運氣的。魔頭遇難,她們不提了鞭炮奔走相賀,已算是念及夫妻情分了。」
唐糖趁機:「那……就算為了不讓她們提鞭炮,除非您劈暈我,不然我留定了。您趕緊的,想法擺駕北花園,我得幹活去。」
趙思危無計可施一頓首:「也罷,你欲與本王同生共死,也不是頭一回了。」
唐糖差點鼻子氣歪:「您……」
「糖糖,本王聽了你家族的情形,這麼說來你即便年逾百歲,面上依舊將顯童子之色?」
唐糖答得倒也誠懇:「這個啊……天知道。祖父易容術高超,瞞得極好,我卻還不曾老過呢。」
「哦。本王於這人間活了三十年光景,倒已經什麼鬼魅魍魎都遇了一遭,再活四十年足矣。不過……你若是沒被老頭子吃掉,再多活個十年八年也可……就五十年罷。到時牙怕是沒了,對著個八十來歲的小姑娘,想必胃口會很不錯。」
「……」軒廁內實在氣悶,唐糖著實打了個噁心。
「可還受得住?」
唐糖捂著鼻子:「其實我倒沒什麼,殿下萬金之軀……」
趙思危有意厲聲道:「這會兒就稱萬了……打算令本王坐實逆子之名不成?」
「這……」
趙思危分明極是受用地大笑起來,轉眼已然步出軒廁:「來福,隨本王四處逛逛。」
唐糖喏喏跟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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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禿鷲對這個嫡子一向不喜,今日見了他跑來赴宴,聽說居然還親昵地寒暄了一通,很是給了幾分好顏色。
這往北花園的一途中,趙思危就沒少說大逆不道的話:「老兒誆我說回京之後還要立儲。儲?父皇都要活一萬年了,還留個長毛的儲君給後世何用?」
「您小點聲……」
「不用,老頭子今日摩拳擦掌吃麒麟肉,沒工夫管我說什麼。」
「那也還是小點聲,這個地方隨處隔牆有耳。」
他說什麼惹怒了他爹不要緊,千萬別誤了她的事。
「老頭子對本王本來就沒有心,對趙思賢的心那是為冰所凍,故而此番本王再說什麼,他也不會怎麼樣的。橫豎都有趙思賢那個弒父的畜生墊底。若老兒心情再好些,到了夜裡,賞我喝一碗麒麟肉湯,都不是沒可能的事。」
唐糖咬咬唇:「呃……」
「來福,在你嘴裡本王可是一個魔頭,你覺得我到時喝不喝得下這個嘴?」
唐糖無語。
趙思危輕笑起來:「聽說人肉是酸的,本王嘴刁,只嗜甜。」
「誒……」
「本王並不貪多,說了再活五十年足矣,再多的話……閑極無聊,總免不了會常常娶新?娶新是不錯,哼,不過本王不懂得照應女人心思,難免遭人厭棄,到時估計光那綠帽子,恐就要多戴好幾頂,不累死也被氣死了。」
這人真是百無禁忌,唐糖都替他出冷汗:「殿下稍微盼著自己一點好罷。」
說話間北花園已然到了,唐糖放眼望那滿花園的守衛,不由心生絕望,怪不得紀陶覺得這裡無比蹊蹺,這個地方果然難破。
偏生這還不是夜裡,她只有一個白天的時間,就算那席勐能昏睡一天,開鍋煮自己的儀式也近了……
唐糖抹抹汗,正抽卻見隱隱聞見遠處陰陽怪氣的論道之聲,她立即意識到必是老禿鷲也在此間,料想紀陶多半亦是寸步不離。
她心念一動,情急之間低聲囑咐齊王:「殿下將身上佩的玉全數摘下,一併捧在手上,快!」
趙思危不明其意,一邊照做,一邊亦瞥見了緩步踱來的老頭子,示意唐糖從旁跪倒。
禿鷲見了兒子果然生疑:「思危如何也來了北花園?」
趙思危料定唐糖讓他捧玉必有因由,卻想不透原因,只喚了聲:「父皇。」
趙途玖繼而問:「何故手捧佩玉?我記得這枚玉環乃你母后所贈,你愛若至寶,輕易為什麼這會兒捧在手上?」
禿鷲一側的茯苓子見著來福公公,顯然不甚高興,卻因情勢所迫,只得幫著解釋開了:「陛下,齊王殿下昔日年少,言談中頗多毀道之辭,如今顯是開悟了。」
趙途玖不解:「道長此話怎講?」
老神仙道:「殿下純孝,顯然是要為陛下在此種玉。」
趙思危自己都是一愣,他是個出了名的逆子,孝這個字,三爺這是在罵人罷?
「種玉?朕少時倒於書中讀過那陽公種玉只說……只道那不過是個故事,卻不知世間真能種出玉田?」
紀陶假扮的老神仙偷偷瞪了一眼唐糖,對她依然留在這裡這件事,顯然十分生氣,卻也只能無奈笑著闔首回道:「中土地薄,種之不生,也是長情,故而難為陛下所見。值此沃土,玉田種下,便成福田,陛下今夜上得永生,下擁福田……自此家國鴻運自不必提,陛下可還記得那種下玉田的陽公,後來如何?」
「朕依稀記得是,雲龍下迎,夫婦升天……」
老神仙撫須而笑。
「原來如此,道長指點得甚是!」
老神仙回道:「是陛下的記性好,即便不看重那玉田,亦當看重殿下至孝之心吶。」
老禿鷲一時激動得熱淚盈眶,將趙思危一把摟住:「思危,為父、為父一向……竟是錯怪你了!」
趙思危三十歲的大男人,一向習慣了嗤笑老頭子的,這會兒被這病的不輕的老父摟得哭笑不得,又不好出言譏諷,臉都僵了。
老神仙與趙思危對視,悄悄同他伸掌示意,趙思危何等聰明,即刻會意道:「父皇,皇兄必也有悔過之心,喚他將玉一併種在這裡罷。」
趙途玖顯然不想聽到那個人:「別同我提那個孽畜!」
要不是趙思賢下毒,這個麒麟肉的開鍋儀式,原當是普天同慶的大喜,何用流離到今天這個委屈求全的寒酸排場。
趙思危看紀陶神色堅持,明白趙思賢的關押位置也許對整件事情至關重要,便耐著性子勸:「父皇仁心,這也都是為了父皇這塊……福田。」
老神仙幫腔:「齊王說得甚是,陵埋金吐氣,田種玉生根,玉田乃是陛下之根,陛下又是齊王魏王之根……這裡雖為故而惟有他們兄弟同心同植,方能令這玉田之根深植此間,陛下他日駕龍虎乘白鶴,飛升之際,眼望子孫承此福田,心中難道不是只剩歡喜?至於魏王當日惡行……自然另有天道收拾。」
唐糖聽得徹底服了,這廝可是真能謅,不過大約紀陶這回是動了真氣,越知道她正在看自己,他就偏生瞥開目光去。
老禿鷲亦再次五體投地了一回,吩咐他臉已抽筋的兒子:「如此,便讓思危隨席勐去將那孽畜接來種玉。席勐……」
唐糖心中一緊,不過席勐又不是孕婦,紀陶用藥無須留情面,劑量下得不小,他當然還沒醒呢。
四下無人答應,因為地方大,眾人這天又格外的忙,禿鷲不疑有他,只得又喚彭博士。
然而彭博士至了跟前,他忽就猶豫了,眉頭緊鎖,一副犯了難的樣子:「只是道長……難道這玉田,必得埋在此間不成?」
唐糖打起精神,問題的關鍵來了。
老神仙假作不懂:「這個地方難道真的有何不妥?先前貧道勸陛下就在此處舉辦開鍋儀式,陛下也偏偏說看中了那個西園。貧道是觀這北花園乃千年難遇之上乘寶地……貧道以為儀式在哪裡,倒還在次要,至於這玉田,種在什麼地方,卻是關乎陛下千秋國運……」
老禿鷲仍很猶豫:「道長說的,朕全都明白,只是不瞞道長,朕有祖訓……」
老神仙聲音都有些吃驚:「祖……訓?」
禿鷲點頭:「我趙氏高祖,對這個崑崙舊城王庭北花園留有專門的訓示。」
崑崙舊城,顧名思義,當為外族地盤。
雖然這個城池頗多蹊蹺,更像是漢人所建,但是……何以高祖爺對個小小花園,專門還要留條祖訓?
眾人皆豎起了耳朵。
「朕倒是無須瞞著道長,思危你也可聽聽,祖訓有雲,北花園仙土,趙氏子孫須得視為珍寶,世代守以重兵,此園土地,既不可由人踐踏,更不可在園中行任何破土興造之事。」
趙思危相當不解:「祖訓可說了這是為何?」
禿鷲笑得神秘之極,像是真不知道,又似是內有玄虛:「天機。」
這趙氏先祖,把人家的地盤看成他趙氏珍寶,這也實在太蹊蹺了!唐糖已然能夠肯定,此處地底必有文章。
老神仙彷彿了悟,又開始胡言亂語:「原來真是仙土!怪不得貧道觀這北花園上空,紫雲蔚蔚,仙音渺渺……陛下仙緣深厚,想來必也聞見了?」
老禿鷲何其的好面子,趕緊點頭:「這個自然,朕聞見了。」
老神仙不住搖頭:「誒,真是可惜了……得此仙田為玉田,陛下飛升必是指日可待之事啊。」
趙思危暗道這紀三果真是個人精,果斷陪著嘆了一遭:「道長別這麼說,您都說了父皇仙緣深厚,成仙也是遲早之事,豈在這一朝一夕?」
分明晚上就有長生不老肉吃,世上卻偏就有那貪心不足的老頭子。
唐糖眼望兩隻狐狸一唱一搭,趙途究如何招架得住誘惑,急得都快哭了:「求道長賜教,朕那祖訓,不知可有什麼變通法子?」
老神仙面上為難,細細想了一陣:「其實陛下祖訓,說白了也是擔怕那些誤入歧途、未能識道修道的後世子孫到此,非但無法悟仙,反而誤毀了這崑崙仙土。陛下的兒孫今日卻是要在此種玉,這是福澤天下的美事,國運天祚,綿延不絕,祖先知道了,又豈能怪罪?」
禿鷲卻的就是這麼一個冠冕堂皇的借口,聽罷大喜:「甚是,甚是,綿延不絕,綿延不絕!」
以至於有人來報:「陛下,席公子找不到了。」
「不見了?待夜裡一開鍋嗎,便都知道過來聞湯了。」就要成仙的禿鷲哪裡有工夫理會席勐去了哪兒,「彭博士,領思危去接那孽障過來種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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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趙思賢關押的地方離出口不遠,魚池又同監獄隔了道牆,唐糖身為趙思危身邊的小太監,實在並無太多機會仔細查看。
在如此氣悶陰鬱的所在,她依稀能夠感知生命的存在,然而那些人又出奇的安靜,彷彿他們就只會呼吸。
唐糖從未想過,頭回見當今聖上是在這樣一種情形下,她拳頭都捏起來。
若是沒有這個人的追逼,紀陶當初根本不必入獄,不用受刑,更無須詐死扮作紀二。她的男人滿身傷痕,皆是拜眼前這個道貌岸然的惡魔所賜。
仇恨不可謂不刻骨,然而她現在只是個趙思危身邊一個小太監,紀陶忍辱負重飲恨至今,都是為了這個最後的結果,她自當學會暫時吞下才是。
然而趙思賢蓬頭垢面,鬍子拉碴,身上沒有被折磨過的痕迹,雙目卻完全失了神,足可見牢獄對一個人的摧殘。
趙思賢被人押著,老遠灰溜溜行在前頭,趙思危看他哥哥走得遠了些,方偷塞了塊帕子去低嗤:「來福,你這難道是在心疼皇上?還不抹抹。」
唐糖領情地謝了聲,急急接來抹了把,方才瞬間淚涌……往地獄里走一遭,才能真正感悟,她心愛的老狐狸,真是比她想的還要堅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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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獄卒是個啞巴,想必是受了趙思危什麼恩惠,在出去的時候,居然領著他們小小繞行了一段,唐糖終於得以對這間地底獄的結構有了一絲了解。
長條形的監獄一眼望不到頭,共分為五長條,沒一條分隔成約莫二十尺見方的豆腐塊狀牢房,這樣的隔間一排數不盡,應當不止百間。每一間小豆腐塊內里,關押人數約莫二十人。
也就是說,在這個望不到頭的監獄里,至少關押著一千個人。
這真的就是當年十萬大軍的倖存者?他們說話的能力……難道全都失去了么?
就在唐糖尚在用目光丈量這座人間地獄,第五長條的第二間居然是個單間,內里坐著個鬚髮銀白的囚徒,唐糖親眼望著他從鐵欄中伸出一隻臟污的手掌。
趙思危有些嫌惡地避了避,不過他很快就頓住了,那個掌心上,繪著一枚馬蹄。
那個人用另一隻臟手指了指了馬蹄東側的那個轉角。
這天因為格外忙碌的緣故,獄卒大多皆被抽調去了慶典當幫手,前後只望得見那個啞獄卒一人。
唐糖謹慎地同齊王交換了一個神色,見他很快點了頭,才湊去低問:「老人家,你可是想告訴殿下,魚池的閘門在城東?」
閘門不關,監獄中必定持續有人被自動送入魚池,充當血鯢的飼料。
九年前,這裡關著的,不知又是多少人?
那白髮老人木然點了點頭,目光竟是很鋒利,唐糖猛然發現,這一雙眼睛……如此熟悉!
作者有話要說:下章尾聲,下下章結局,寫到後來就像拖著個房子走,伏筆、設定,全都需要交代,所以會慢些,反正這周一定結束。
么么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