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六章 龍塢鎮
正所謂,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李文碩不急著去天脊山,這步子於是也就越加悠閑,能走三天的路絕不走兩天,能一天喝完的酒也絕對不少喝一滴。
中州很大,天脊山位置也在中州偏南,其間很大一塊兒地方,都是產茶的聖地。這日李文碩行至龍塢鎮,鎮上茶館很多,喝茶的器皿也是十分講究。
只見坐在茶館里的人,也一個個微閉雙眼,滿臉舒服享受之色,用那比酒盅還小的茶盞,一口一口的小口細酌。在這地方,用大碗喝茶的人,是會被人瞧不起的。
李文碩也要了一壺又香又苦,苦的發澀的龍井,這茶入口雖苦,但喝下去后,卻是唇齒留香,滿嘴甘甜意味,唯一的缺點就是茶盞太小,想要喝個痛快解渴就難了。
兩盞茶下去,李文碩的心情也是寧靜許多,他是個懂茶的,但是也是此時才知道,這中州人喝茶的規矩這般多,為的就是要喝茶的人心情寧靜。
原來修身養性的功夫,就是在這一盞盞濃茶中練出來的。
茶館兒中竹椅竹桌,一旁還掛著竹簾,坐著的人倒是不少,只不過一個個大都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閉目養神,少有不和諧的聲音,便是從李文碩這桌上傳出去的。
他前面坐著一虎背熊腰的大漢,只穿一白色短衫,黑褲,腳蹬一牛皮靴子,露出來的胳膊上,虯結的肌肉像是老樹的根莖,上著青色細小的紋身。有扭曲的虎,也有嘯月的狼、
這人也在喝茶,鯨吞牛飲,喝完還直皺眉頭,罵罵咧咧的說這茶水不好喝,哭的澀牙。
李文碩倒也不惱,憑他的養氣功夫,即便有人在他一旁敲鑼打鼓,他該安靜,也是能安靜的下去。只不過他倒是很好奇,眼前這壯漢的樣子,不去鎮外的酒館兒喝酒,反倒是來這裡喝茶,也真是稀奇。
而且最關鍵的是,這人的腳很臭,臭氣熏天。
壯漢見眼前這人打量自己,瞥了一眼桌角擺著的長劍,倒是笑了笑,客氣得很,說道:「這位兄弟看著面生,不是本地人,別處來的豪俠,經過這裡,想必也是去那天脊山,看那天下第一之戰吧。」
李文碩心裡抽了抽,卻也面不改色,說道:「正是,這天脊山一戰我實在是不願錯過,閣下既然不想喝茶,為何不去城外酒館兒里喝酒,反倒是來這兒喝這澀口的茶水?」
此話一出,周圍頓時傳來一道道鄙視的目光。在愛茶之人眼中,尤其是在這龍塢鎮附近,喝茶無疑是一種神聖,且極具禮儀性的東西。
不過倒也沒有什麼人站出來說話。
那壯漢聞言笑了兩聲,說道:「兄弟不知道,這鎮子中有個姓陳的,叫陳四九。」
這話一出,只是聽到這個名字,茶館兒里一個個修身養性,態度高雅的先生全部睜開了閉上的眼,呼吸加快,坐立不安。
李文碩倒不在意,只是支起耳朵聽。
壯漢繼續說:「這陳四九啊,在鎮子上確實是一號人物,家裡管著全鎮最大的兩個茶園。今天我約他在這裡拚命。」
李文碩聞言一愣,心道人家管著茶園和你約他在這裡拚命有什麼關係,但還沒來得及多想,茶館兒中的人便一個個起身結了賬就往外跑,爭先恐後,生怕慢了半步。
李文碩眉腳輕輕一揚后,遂笑著說道:「閣下為何要與他拚命,可是有仇?」
壯漢一揚手,倒是瀟洒的很,說道:「仇倒不至於,只是前兩天我帶著萬兩白銀到他家裡跟他買他的茶園,他卻不肯賣給我,你說這是不是找死?」
說著,他又好像十分生氣的拍了一下桌子,只聽砰的一聲響,李文碩面前的茶盅被震得飛起了半尺高,若不是李文碩用內力穩著,茶水都飛到臉上去了。
他的心情極為不好,原以為還是個樸實的本地漢子,沒想到遇上的倒是一個強買強賣的土匪。而土匪現在又把眼睛盯住了他擺在桌子上的劍。
「兄弟,你這劍好像不錯?」
『土匪』似是發現了新大陸般高興,一雙大手說著就向碎牙伸了過去。李文碩也盯著他的手,心想著他的手要再前進三寸就給他砍下來。
就在這時,一陣大笑之聲從茶館外面傳了進來,土匪的手停住,所以他的手也保住了。抬頭望去,只見進來的人是一個生的精瘦的老員外,一手拿著細長口的紅泥茶壺,一手托著一個白玉檀木的煙斗,身穿明黃錦緞小褂,腳踏長安老布鞋,端的叫一個講究。
『土匪』一抬頭,看著這人,又是大笑三聲,也不再管桌上寶劍,只看著眼前的人物,說道:「好一個陳四九,你這日子倒是過的舒坦,左手和風煙,右手鐵觀音,讓人羨慕啊。」
聽了這話,李文碩倒也一怔,聞著空氣中飄蕩的那股煙味和茶香混合在一起的古怪味道,這才發現,這看著極為粗魯的『土匪』竟是一位懂茶懂煙的,會享受的人物。
看來世間之人內在也絕不像表面那樣。
來的人自然是陳四九。
陳四九冷笑一聲,說道:「朱老六,昨天讓你完好無損的從茶園中滾出去,已是給了你面子,現在你竟然敢來我的地盤兒上撒野,可真是活的不耐煩了。」
說著,四個同樣虎背熊腰的莽漢一低頭就是從門口鑽了進來,手裡帶著鐵索長棍,在禁鐵令發行至今,這兩樣也算得上江湖上約架頗具威力的武器了。
「活的不耐煩」這五個字,幾乎已經成了江湖上說狠話時,最流行的五個字,兩人爭吵起來,若是不說這話,好像就不夠威風。
只不過說的人凶神惡煞,聽的人卻大多將他當作放屁。
李文碩想著,原來這土匪叫朱老六,心中嘆息,想著自己就算來這清靜之地喝個茶都能遇到這種事,現在這江湖可真亂,這世間果然哪裡都少不了爭鬥。
可他嘴角仍噙著笑,齒間嚼著茶葉,品著苦澀中孕育的茶香,滿心期待的看著眼前的幾人。
朱老六見著幾人,只冷笑一聲,蒲扇大的手掌往桌子上一拍,手同樣從腰間解下一根丈許長的粗鐵鏈。說道:「怎麼,當真爺爺怕了你們不成,若是沒點兒真本事,爺爺哪敢坐在這裡等著你們!」
說罷,他兩隻手便抓住了鐵鏈一端,常人手腕兒粗細的鐵鏈便在空氣畫起了圈兒,呼嘯聲伴隨著木板暴裂的聲音,只幾個呼吸的功夫,除了李文碩手底下按著的,方圓一丈內竟是沒有了一張完好的桌椅。
朱老六哼哼了兩聲,累的喘著粗氣,臉上卻是露出了得意之色,說道:「怎麼,怕了沒有,識相的就把茶園都交出來,不然的話,有如此凳。」
說著,這個傻缺竟是把自己屁股下坐著的條凳也扔了起來,一鐵鏈劈成兩半,木屑紛飛,倒也是聲勢驚人。
可李文碩眼中,此時反而倒是露出了幾分失望之色,心道你架還沒打,一身力氣就去了一半兒,莫說你這武功實在不入眼,就算真是高手,笨成這樣,早晚也不知道怎麼死的。
這陳四九看著好像也真的不懂武功,竟是被這三兩下鄉下把式駭的滿臉蒼白,看到這裡,李文碩心裡也是明了,這朱老六雖說招式不入流,但一身力氣極大,數十斤的鐵鏈借著慣性揮舞起來,還真的不是一般的武人擋得住的。
陳四九雖然被嚇住,但是他找來的打手可沒有。
只見四道人影一齊撲了出去,同樣手持鐵索的一人把手中鐵索一甩,半空中兩根鐵索撞在一塊兒,嘩啦一聲,便是纏在了一起。
沒了鐵索的朱老六臉色驟變,只靠著一雙赤手空拳,但是雙拳又怎抵得過對方六手六腳三根烏鐵棍?
眨眼的功夫,剩下三人一齊動手,頃刻間便是在朱老六身上留下了幾道傷痕,制住了這位方才還神神秘秘的漢子。
這下意外的不止是陳四九,還有李文碩。
他怎麼也沒想到,你方才撂下了這麼多狠話,放下那麼多豪言,一打起來,敗的竟是也如此之快,基本上只一交手,你就輸了。
再看向被兩名大漢扣住肩膀,跪在地上的朱老六,一張大臉早已憋得通紅,只是使勁的掙扎,支支吾吾半天也沒說出句話來。
陳四九見狀也是鬆了口氣,又抬頭瞧了眼李文碩,眯著眼睛說道:「這位兄台又是在此幹什麼?」
李文碩笑了一聲,揚了揚手中的茶盞,說道:「喝茶。」
「三弟救我!」
朱老六不知怎麼,力氣突然大了起來,竟是險些掙脫兩人的捆縛,沖著李文碩就開始大聲喊叫,可李文碩啥時候有了這樣的一個哥哥?
陳四九看著李文碩,臉色陰沉了下來,冷笑著說道:「閣下,你兄弟在此受難,你還有心情喝茶?」
李文碩只瞥了一眼地上的朱老六,笑了一聲,說道:「就憑這人,還沒資格做我的兄弟。」
說著他把茶盞中的涼茶往前一潑,最多一口的茶水撞到朱老六胸口,竟是讓他這個快兩百斤的人倒飛而出,撞開了身後的兩名漢子,直跌到牆上才停了下來。
到此時,朱老六瞪大眼睛看著李文碩,尚還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只覺得喉嚨一陣腥甜,一張嘴,便是一口鮮血吐了出來。
剩下幾人也是怔住,隨便潑出一杯水就有這般力道,即便是不會武功的普通人,也看得出,這樣的人物實在不是普通人。
不是他們招惹的起的。
陳四九怔了一瞬,連忙放下手中煙鬥茶壺,拱手作揖,說道:「恕在下眼拙,沒看出閣下的厲害,若不介意,小老兒願意在城外酒樓擺桌席面,為大俠接風。」
他這話說的場面,態度轉換也只在一瞬間。而李文書又是個吃軟不吃硬的,揮了揮手,說道:「我就喝個茶,見血的事情別處去做,沒事的話別來打擾我。」
陳四九連忙稱是,便拖著朱老六走了下去。
李文碩看著四面狼藉的茶館兒,嘆了一口氣,心道果然這世間,亂的時候,連個安靜喝茶的地方都找不到。提起茶壺,一口喝盡壺中酒水,隨手往地上扔了幾個銅板,就當結了賬。
這龍塢鎮幾百戶人,靠著鎮外的茶園,日子過得倒也富裕。不大的小鎮,街上儘是一些來倆往往的客商,還有走南闖北的武人。
他本來想走的,卻又沒有走。
因為就在他離開的時候,又遠遠的看到了陳四九,陳四九本來只是個普通人,可偏偏他的身後跟著一位一身白衣,偽破軍境界的高手。
這可就是一件頗為稀奇的事情了。
李文碩眯了眯眼,冷笑了一聲,也跟了過去。他遠遠的墜著,以他的輕功,即便白衣菩薩發現了他也不可能甩脫,更何況這白衣菩薩又如何能夠發現他呢?
沒有帶護衛,陳四九在前面領路,彎彎繞繞的走出三里地,穿過一片密林,這才在一片空地上停了下來。
如果只說是空地,那毫無疑問不太準確,甚至有些簡陋。這地方方圓百丈之內沒有樹,卻滿地都是各種奇花異草,堪堪沒過腳腕兒,簇擁著一個小湖,湖中央有塊兒突出來的土地,上面有一木屋。
陳四九在小湖邊停下,對著那白衣菩薩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狗腿地笑著,不知道在嘴裡在說些什麼,只見那白衣菩薩滿意的點了點頭。
難道這茶莊真正的東家不是陳四九,而是學宮?
李文碩端坐在樹梢上,心裡想著這事,覺得越發的有意思了。學宮肯定有著自己來錢的手段,因為這世間,太多的事情總是離不了錢。
隨後,白衣菩薩身形一掠,就出現在了那湖心木屋旁,推門走了進去,陳四九見狀立刻伏倒在地,使勁兒的磕了三個響頭,這才慢慢起身退去。
李文碩倒也不急,區區一個白衣菩薩,根本逃不出他的手掌心,此刻他只是想看看,學宮在這裡究竟想幹些什麼。
可白衣菩薩進了屋之後,就再沒了動靜,李文碩的識念探過去,剛到湖邊便發現了限制識念的陣法。以他的實力,強闖過去不難,只是那樣難免就被發現。
他可是見過這群白衣菩薩不要命的狠勁兒,明明修為高深,卻還如死士一般,動不動就可以殺身成仁。
幸好李文碩有耐心,他甚至閉上了眼睛,掛在樹梢上,隨風搖晃,整個人像是變成了樹上的一片葉子。
時間一點點過去。
夜已深。
小屋的門終於被推開,白衣菩薩走了出來,迎著皎潔的月光,解開了自己頭頂的發簪,柔順的長發頓時披了下來,如同黑色的瀑布。
『他』脫下鞋襪,坐在小湖邊的青石上,用湖水泡腳。月色明亮,湖水清可見底,時而見到指頭大小的白鰱在水底竄來竄去。
過了一會兒,這個白衣菩薩竟然褪下衣衫,整個人一頭扎進了湖裡。
李文碩一個踉蹌,差點兒從樹上跌了下來,理了理思緒,實在沒有想到,眼前這位白衣菩薩,竟然是一名女子。
此時此刻,坐了一天的李文碩雖已經沒了欣賞美女的心情,但這赤身少女的美麗,仍令他無法不欣賞,無法把那瞪著的眼睛移開。
那美麗的**,在月光的照拂下,宛若披了一層銀色的紗,一滴滴晶瑩的水珠,沿著她修長的脖子滾上白玉般的胸膛。
她輕笑著,笑聲如銀鈴,手指撩起的水花也閃著銀光,飛起的水珠有三兩滴沒有落下,隱藏在幽暗的角落裡。
李文碩知道自己被發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