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送人來了
「小姐!」採薇著身青色小襖,跑進屋門裡來,拍著身上的細雪,「三小姐又來了......」
冉子豫正懶在床上,裹著厚錦被,手裡拿著毒經藥理細細地看著,身旁的長凳上一字排開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
「哦?」纖細雪白的手指輕輕翻過了一頁,淡淡道:「請進來吧,辛奴,沏壺熱茶來罷。」
「是。」採薇與辛奴相視一眼,在對方的眼中看到了同樣的疑惑。三小姐來了好幾次了,都是不見的,怎麼這次小姐就要見了呢?
不一會,一女子在婢女的攙扶下進來了。
這女子梳著如意飛仙髻,髻中插著的簪子上墜著碧色寶石,橫插了兩支翡翠攢珠金步搖,額前墜著一排細碎的碧玉珠子。身穿霞色百蝶富貴裙,披著水光柔滑的厚毛披風,正是鄴城第一美人,她的三姐姐——冉子仙。
只是面前的美人面色沉穩、陰鬱,和從前很是不一樣。喚退了婢女,才半抬了眼,看著冉子豫,張了張嘴,「小妹妹,好久不見。」
冉子豫青絲未束,也不曾梳洗打扮,著身素白的裡衣。因暖爐烘著,臉色沒有過於蒼白,長而大的眼秋水似的,清嫵入骨。
「嗯,是很久不見了,不過你我姐妹之情淡薄,見與不見也沒什麼關係。」
「冉子豫,你!」
冉子豫這才抬眼來看著她,「喲,才說了幾句話啊?就變回了原形?」冉子豫嗤笑,方才見冉子仙進門之時的沉穩陰鬱,還以為她變了個人呢,如今,不過一句話便受不了了,果然還是從前的冉子仙啊。
辛奴奉上熱茶,便得了冉子豫的一個眼神下去了。
「天冷,三姐姐喝口熱茶吧。」冉子豫說著,又將手中的毒經藥理翻過了一頁。「然後告訴豫兒來這裡的目的。」
冉子仙臉上白一陣青一陣,將手中的絲帕緊緊絞著,許久才道:「小妹妹處心積慮讓我嫁到靖安侯府,不就是讓我發現母親與靖安侯的秘密嗎?」
冉子豫聞言,笑笑,「三姐姐這話可莫要亂說,你嫁到靖安侯是父親大娘的意思,哦,對了,還要老太太,老太太對於這樁婚事也是極滿意的。」
心下暗自嫌棄,這麼久才發現,比她想象的還要愚蠢。
「別裝了。」冉子仙眸色微微一閃,臉上終是和緩了下來,「我並不是來說這個的,我是來給你送人的。」
送人?
話音剛落,門緩緩推開了,冉子豫眸光一怔,白嬤嬤!
「白氏見過豫小姐。」白嬤嬤對著冉子豫跪下去,磕了個頭。
這是正經的認主之禮。
冉子豫淡笑著,微微點了點頭。心裡卻很是疑惑,白嬤嬤不是攝政王府的人么?送到她這裡來是什麼意思?讓冉子仙親自把人給她送來又是什麼意思?
忙在床頭的柜子里摸了摸,將一隻裝著碎銀子的錦繡荷包遞給白嬤嬤,白嬤嬤雙手接過,收好。
「小妹妹放心,白嬤嬤在宮裡是三品膳司,在內務府留了名的,是太子殿下賜來給你調養身子的。」
連來路都想好了,果然是大妖孽。
冉子豫一笑,點頭,水眸愈發深幽。「豫兒謝過三姐姐了。」
冉子仙勾了個淡笑,似乎任務完成了,要離去。白嬤嬤有意無意地掩面咳嗽了一聲。
已經伸到門框的手停了下來,側過半張臉來,「小妹妹,明日是我回門的最後一日,你我姐妹聚聚如果?」
冉子豫放下毒經藥理,遠遠看著她,半開玩笑似的,「由得我說不么?」
冉子仙輕哼了一聲,推開門出去了。
冉子豫挪到窗邊,推開窗子,寒風攜著細雪卷了進來,幾點細碎的雪落在錦被上。
窗外是她侍弄了好幾年才像樣了些的院子,只是入了冬,常有大雪,雪白茫茫一片將她所做的努力都覆蓋乾淨了。
「咳咳!」捂著胸口,猛烈地咳了幾下。
白嬤嬤臉色驟然一變,不等冉子豫吩咐便將窗戶利落地關上了。
辛奴聽見冉子豫的咳嗽聲,一邊責怪冉子豫又調皮開了窗戶,一邊拿了新做的冬衣走了進來。只是方踏進門,見有一陌生嬤嬤,便頓時將責怪的話咽下了半截。
「……小姐……」
「辛奴啊,我沒事。」冉子豫沖她明媚一笑,想讓她放心。關了窗戶的白嬤嬤這時走到辛奴面前,嚴厲道:「放肆!做奴才的竟敢指責主子。」
攝政王府的人自然也沾染了些他們主子的氣息。
受白嬤嬤這一指責,辛奴答不上話來。她雖是北夏人卻也知道尊卑秩序,之所以對自家小姐這番口氣,一來是這麼多年照顧著小姐,早已將她當成了自己的孩子。二來小姐也從未把她們當下人看待。再者,小姐本就害著怪病,身子弱得很,卻總不聽話要開窗,說要呼吸新鮮空氣,每次咳得肺都要吐出來似的,受這麼些罪,老不長記性,她實在生氣。
「辛奴過來。」冉子豫輕聲把辛奴叫了過來,拉著她的手,算是安慰她,「這是宮裡二品司膳女官白嬤嬤,是太子殿下送來給豫兒調理身子的。辛奴不必擔心。」
又轉向白嬤嬤,「白嬤嬤是宮裡的人,宮裡的規矩是宮裡的規矩,在豫兒這裡是沒有那些規矩的,白嬤嬤既然來了豫兒這裡,就自在些吧。」
冉子豫向來不擅長說委婉的話,想著畢竟是軒轅皓安插在她身邊的人,客氣一點總沒錯。她想告訴白嬤嬤,她的凌雲閣向來自由慣了的,忽然開始講規矩了,只怕會雞飛狗跳,反正她就要嫁到滿是規矩的宮裡了,最後的日子散漫些是應該的。然而說的永遠沒有想的好,這番話說出來,徹底變了味道。
白嬤嬤輕輕抿了抿嘴,「是,豫小姐。」
辛奴看著白嬤嬤不徐不疾、利落而謙恭退下的背影,長嘆了口氣,「小姐,奴早將南宮夫人的事告訴你了,你什麼時候……」
「知道知道。」冉子豫拍拍她的手,「回北夏的事,我早就考慮好了。」
「真的?」辛奴驚喜地看著她。
「嗯!」冉子豫誇張地點點頭,「豫兒考慮的結果是……不回去。」
「小姐,你!」簡直是耍賴!
「我怎麼了?」冉子豫像往常一樣對著她笑著,卻見她那細長的眼裡緩緩湧出淚來。
「辛奴!你別哭啊!」冉子豫手忙腳亂地給她擦淚,她是不想回北夏,卻也不想惹辛奴哭。
「小姐……南宮夫人離世之前千叮萬囑,一定要奴把您帶回北夏,奴……奴……」辛奴抬著一雙淚眼看著冉子豫。
「辛奴……」冉子豫拉著她的手,很認真地看著她的眼睛,「辛奴,我娘沒有泄露作戰圖,可至今仍然背著那罪過,我是她唯一的骨血,我是一定要為她昭雪的。」軟而糯的少女輕甜的聲音說這話時,帶著可怕的堅定。
辛奴被自家小姐面上散發的奇異的光震撼了一瞬,張了張嘴,什麼也沒說出來,只是不斷地落淚。
南宮夫人從未要她唯一的骨血繼承她的仇恨與遺憾,也從未要她未她報仇昭雪,作為一位母親,生死關頭,她只想讓她的骨血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
自從小姐九歲那年從大祭司回來后,就變了個人似的,脾氣倔得似野蠻生長的雜草。她知道此番是勸不動她了,她只恨自己從前沒錢,沒能在小姐還是幼女的時候將她帶回北夏。
當夜,冉子豫用完了晚膳,坐在床上,抱著寶貝斷月鞭細細地擦著,心中很是感嘆。從前用得那麼順手的武器,現在怎麼都不聽話了,今天練鞭子時,打到了自己的腿,雖然穿得厚,還是留下了一道紅腫的鞭痕。
「奴婢請豫小姐沐浴。」滿屋燭光閃耀著,百鳥雙鳳長屏風后的水汽濕潤朦朧。
「哦。」冉子豫細細擦完最後一下,剛放好了斷月鞭,白嬤嬤便端著一隻精巧別緻的玉瓷小碗走了過來。
「這……」冉子豫沒有接。凌雲閣里的鍋碗瓢盆都是她帶著辛奴她們一起去挑的,不記得買過這麼一隻小碗啊,且這碗通透細白,蛋殼似的薄,一看就很貴,還很容易碎。這樣的又貴又不經用的東西,她一向不屑於買,可是……她不喜歡,有人喜歡啊,比如……
想到那個名字,她眸光忽然一閃。
「主子吩咐了,豫小姐必須服下。」白嬤嬤掃了一眼冉子豫,添了一句,「一滴不剩。」最後這四個字可是主子的原話,因此她說的極鄭重。
冉子豫接過來,一飲而盡。苦,非常苦,痛不欲生的苦。偏偏白嬤嬤在這裡極淡定地盯著她,直到她將嘴裡的湯藥都咽下去。
「豫小姐,奴婢伺候您沐浴。」白嬤嬤接過空碗,放在一旁,並不著急走。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洗。」冉子豫說著,麻利下床去到屏風後面。畢竟白嬤嬤是攝政王府的人,功夫什麼的也有,她還是合作一點比較好,免得受些不必要的苦。
躲在屏風後面偷偷看著白嬤嬤拿了空碗出去了,才鬆了口氣。麻利地寬衣解帶,脫了個精光。
終於送走了白嬤嬤,好歹能洗個舒服的熱水澡了。冉子豫一邊哼著歌,一邊把脫下來的衣服搭在屏風上。
卻忽然見得屏風上一鬼魅的陰影,赤裸的後背有一陣一陣清幽的陰風,而那陰影也越來越大,漸漸完全吞噬了她纖細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