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落井下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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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張惶無措,只知緊緊抱著懷中死去的母親,身子一抽一抽,隱忍著哭泣。
父母在,尚有來處,父母去,只剩歸途。
而面對眼前這個害死母親,將雲家害得家破人亡的女子,他沒有一聲謾罵,沒有一絲指責,最後只剩下一句孤零零的訴說。
他再也沒有家了。
曾天高海闊獨自遠走,攬星逐月拂袖清風,一身高傲如驕子,烈日一般放縱洒脫。
而如今,兩髻高堂互相殘殺,家破夢滅人寢終亡,在他身後再也沒有了那棵可以倚靠的大樹,也再沒有人會成為他的後盾。
其實雲棠和林杳一樣,也曾在忠義和孝道之間左右為難,但面對那些未知的災難,不同的是,林杳選擇了忠義,他選擇了孝道。
雲棠原本打算,自己將所有罪責攬下來,替雲尚書去俯首認罪,在他看來,雲家可以沒有雲棠,但卻不能沒有雲尚書當家做主。
他今日帶著信禮,本就是來同林杳辭行的,誰知,晚來兩刻,竟然就與至親陰陽兩隔。
雲家,算是徹底毀了。
半晌,雲棠突然止住哭聲,一抹臉上的淚水,抱起蘇琴綰的屍體緩步朝楓林外走去,每一步,都走得猶其沉重,也猶其決絕。
「這不是你的錯,不要太過自責。」蕭承越站在林杳身後,伸手將她一把攬進懷中,寬慰道,「是他自身罪孽深重,你幫得了他一時,幫不了他一世,如此,於所有人而言,都是最好的結果。」
蕭承越口中的他,自然說的是雲逸章。
「可雲夫人是無辜的,他怨我也是應該的。」
林杳看著雲棠漸漸離去的方向,地上那把沾著血的劍還亮噌噌散發著微光。
她深吸一口氣,撲入蕭承越懷中,直到熟悉的味道充斥進鼻息,整個人都處於一個安全狀態之時,才緩緩吐出一口氣。
「蘇兒。」蕭承越輕輕喚了一聲,林杳抬起頭,看他一臉堅定地看著自己,「別怕,一切有我在。」
林杳含著淚點點頭,深冬之日,心頭暖如初春。
芳林薄霧臃散,漸開的天光一掃之前的污霾,地上的血跡也被一片一片熟透的楓葉層層掩蓋,血色和氣味浸潤入泥土和時間的縫隙之中,除了那晚的鵑鳥往來複返,這片楓林像從未有人駐足過一般,亦如前塵……
雲逸章被押送往天牢,許梁皆將一切事件始終上稟盛治帝,包括雲家夫人自縊一事,不久,這件事便在臨安消息傳開。
聲稱雲尚書作案有始,連犯雲家,張府,陸家,包括暗刺三王爺,妄圖刁害丞相嫡女,又涉連邊北賑災貪墨銀兩,好幾起大案,據審,還有私扣貢品之嫌,其罪不可饒恕,本應株連九族。
但外有雲家夫人以身抵命,內有三王爺和洛白蘇為其求情擔保,時值盛治帝天命之年,祖帝又令,不可過於傷生。
遂撤除株連之罪,統收其戶下所有財產,名為抄家!
接連幾日,雲府上下便走得空無一人,門前來來往往的人群集中了又散,臭雞蛋爛葉子堆了滿門,均在為陸青和張季鳴不平,也痛斥雲逸章枉生為人。
雲夫人的屍體在祠堂停了兩日,到最後,還是雲棠趁著天黑夜色將之背到祖墳旁,親手持劍挖坑草草埋葬。
家貧中落,四周面璧空空如也,直至官兵最後一日前來收取房契之時,雲府之中只剩下雲棠,雲木槿和一個管家一個老嬤嬤四人而已。
曾經的輝煌,猶如過眼繁煙,一觸即滅,其中酸苦,除了雲家人又有誰能夠理會。
關於雲逸章最後的處罰,盛治帝最後一令,下處溢首之刑,時間定於正月十三,亦是五日之後。
與此同時,寧王送病返京的車馬也於這日到達了臨安,聽聞寧王身染疫病極其嚴重,幾乎人智不醒,一下車馬,連寧王府都未回,急速送往醫正殿。
林杳那日回到府中聽聞消息,便立馬抽出所有積蓄,四處找尋適合的宅院,這日,終於拿著房契,登門雲府。
「拿上你們的東西,快滾!能留你們一條命已是皇恩浩蕩,若遲遲不走,別怪老子翻臉不認人,再上報皇上治你們個不服法度之罪!」
林杳剛剛走到雲府門口,便見一眾官兵腳踩著雲府的門匾,為首那人凶神怒煞地對一個老管家大聲呵斥,這個老管家林杳認識,是當日初來雲府之時,雲泊霖身邊的書童。
只見那官兵一腳踩住門匾上的「雲」字,一抬手,一刀揮下,竟當著老管家的面生生將門匾斬成兩截,口中呵道,「喪門之犬,難得老子如此耐心,這也是塊無用的東西,省得擋了老子的道,快滾。」
老管家低垂著頭,口中囁嚅了幾下,卻始終沒有發出聲音。
卻那時,雲木槿從府中出來,今日的雲木槿身著一身粗布孝衣,卸掉了一身首飾,粉黛未施,許是因為雲夫人喪期的緣故,眼睛紅紅的,臉上氣色慘白得嚇人。
「秦伯,哥哥為何還不回來。」雲木槿朝老管家輕輕喚了一聲,待看到門口橫眉怒目的官兵,連忙住了口。
一見雲木槿,那官兵立馬松下踩在門匾上的腳,滿臉陰笑地搓著手,將雲木槿上上下下地打量。
「常聽聞雲家小姐養在深閨不得人識,原來是長這副模樣的,今日既然來都來了,不如,就跟小爺回去,讓小爺我好好疼疼你。」
「你想要幹什麼,這可是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天子腳下,你,你敢!」
老管家見狀,兩步上前將雲木槿護在身後,他身材短小,站在跟前還不及官兵肩膀高,但目光中的盛氣卻凌然傲人。
「天子腳下又如何,只要我想,就沒有本大爺辦不到的事,總不其是個破落戶,比怡春樓那些殘花敗柳又好得到哪兒去,能被小爺看上是你的福氣,還真以為自己是以前的千金小姐?不食人間煙火!」
「別給臉不要臉!」
聽到此言,林杳再也按捺不住了,兩步上去,朝著那官兵的膝蓋便是一腳,狠狠一踢,正中韌筋。
「放肆!」林杳冷冷一聲怒呵。
眼前的官兵沒有任何防備,被這一腳,膝蓋一彎,身子前傾,直接跪倒在雲木槿跟前,磕頭著地。
「誰,誰在踢我?」
官兵怒吼一聲,隨即便要拔劍,卻在抬頭之時面前突然出現一塊金晃晃的牌匾,上刻「免死金牌」四個大字。
那官兵霎時嚇呆,連頭也沒來得及抬,俯頭便是一頓磕頭,邊磕邊喊,「皇上饒命,皇上饒命,下官該死,求皇上饒命。」
「給雲小姐道歉!」林杳冷冷一聲訓斥。
聞聲,那官兵哆哆嗦嗦地抬起頭,只見眼前是個素衣淡服長相極美的小姑娘,年齡不過二八左右,身上沒有多餘的首飾,怎麼也看不出是皇家人。
這人他不認得,但看這氣勢卻是尤其來氣。
「從哪兒冒出來的野丫頭,竟敢對你官爺爺動手,拿著一塊假金牌就想出來逞英雄,也不看看你爺爺我是誰!」
那官兵撐著一具膽子,扶住一旁的木柱子緩緩站起身,他認定,免死金牌向來只有皇家才有,而這丫頭手中的,肯定是假的。
「狗膽包天,找死!」林杳厲喝一聲,一腳踢開腳下的門匾,直接往那官兵膝蓋上撞,瞬間又將那人踢得下跪。
手指間一個翻轉用力,幾根銀針插上喉頭,恰巧封住了他喉間的穴脈。
「既然不會道歉,這張嘴拿來何用。」
見狀,一旁看熱鬧的官兵立馬變了臉色,哆哆嗦嗦退到一旁,不過多時便作鳥獸散,像見了魔鬼一般,抱頭亂竄,眨眼之間,跟前便沒了蹤跡。
「林木哥哥。」雲木槿笑著沖她喊,沒有絲毫的怨懟,依舊如初。
老管家立在一旁,嘆息一聲,滿臉正色道,「你怎麼會有皇上的免死金牌?」
免死金牌當今世上只有五枚,先皇後有一枚,當今皇後有一枚,而剩下的三枚,從未聽說過盛治帝賜予過誰,她手上這塊又是從何而來?
林杳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牌子,金燦燦的光,反射著光線,映在牆壁上徇爛非常,「隨手撿來的。」
當然不是撿來的,眾人不知的是,當年端元皇后薨逝,這塊免死金牌便由盛治帝以遺轉的借口,塞到了蕭承越手中。
而林杳手中這塊,恰恰是蕭承越所贈,說是初步定情信物,必須收下,今日這廂,拿出來用再好不過。
未待雲木槿二人反應過來,林杳張口又道,「此處不能再留,我在西郊替你們尋了一處別院,今日便搬過去,皇上沒有追究你們的責任,說明還是仁心寬厚,想來不會太過為難。」
雲木槿和老管家對視一眼,直到最後,老管家看著滿園的殘破,淡然道,「不用了,公子已去找尋出城的商隊,待五日後前往刑場送老爺最後一程,我們便離開臨安。」
離開?
林杳霎時心中一陣空落,她本想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幫助他們,也好為自己的過失贖罪。
誰知,現在卻連這樣一個機會都沒有了,她語結半晌,問道,「去何處?」
「這貌似不關你……」老管家心頭對林杳還是存在一絲戒備。
「哥哥說,母親生前鍾愛江南風景,現在去,正巧趕上揚州三月花綻。」雲木槿一口打斷,對林杳的情意,她似乎從來沒有變過。
卻那時,雲棠拉著一匹白馬從巷口露出身影,不過區區幾日,他整個人就像急速消瘦下去了一般,臉上的骸骨青筋都清晰可見,行動遲緩,四目無神,唯一的青玉劍被他別在腰間,鬆鬆垮垮地吊著。
「哥哥。」雲木槿迎上去,「商隊找到了嗎?」
雲棠疲憊地抬起雙眼,無奈搖頭,隨眼望去,一眼正望見了門口的林杳。
「一聽說是雲家人,那些人避之唯恐不及,一個也不願意帶。」
雲棠說話時一直看著不遠處的林杳,眼神之中沒有厭棄,倒是多了一分逃避,他一邊看林杳一邊低頭審視自己,莫名地慌張。
林杳看著他這副小心翼翼的模樣,心中的愧疚感再次油然而生,曾經那個傲然洒脫的雲棠,如今在這個人身上,再找不到半分影子。
「若找不到便暫時留下來吧,替雲夫人守完喪期再走也不遲。」
林杳走過去,誰知,她一靠近,雲棠便往後退,直接轉身回府。
「林木哥哥,哥哥不是有意的,你不要怪他,我回去勸勸他便是,如此,麻煩林木哥哥替我們安排一下吧,我們明日便搬過去。」
雲木槿說著,轉身追了上去,剩下的老管家一臉防備地望著林杳,不多時也跟著雲木槿走了。
卻那時,一抹白色的氣體從眼前一晃而過,這氣體,已然很久不曾見過,今日這是?
林杳突然立身定性,循著白色的微氣轉目望去,只見這突然牽引而出的白氣,正是來自於剛剛離去的,雲木槿頭頂之上,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