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黃雀在後
蘇郁岐挑眉一笑:「你當她是個小女孩,但瞧得出來,她對你可緊張得很呢。」
「你當時頭昏腦熱抱著我猛親,居然還能注意到她緊張我?」
蘇郁岐被皿曄戳到鬱結,怒也不是,不怒也不是,狠狠剜了他一眼,憤了一句:「愛是不是。和我有半兩銀子關係?」
蘇郁岐並不想去糾結皿曄和那女子的關係,也不想去糾結皿曄的身份。雖然心裡還是有些在意,但這薄弱的在意,被理智死死壓制。
皿曄淡淡一笑,道:「她叫尹成念,我沒有騙你。」
蘇郁岐沒有搭話,不想再談論這個叫尹成念的女子,岔開了話題:「好累。今日在朝堂上遇到了一些棘手的問題,本來想和你商討一下來的。明日再說吧,我累了,想睡了。」
「那就先去休息吧。」
皿曄不大明白蘇郁岐為什麼忽然要和他商討朝堂上的事,但他潛意識是拒絕接觸這些東西的,因此沒有深說下去。
蘇郁岐起身打了個哈欠,往外走了幾步,卻發現皿曄還在坐著,沒有起身,「你不去睡?」
「你先去睡吧。我還不困。」皿曄起身,去案上摸起了一本書,又坐了回去,打算看書。
蘇郁岐涼涼譏笑,道:「若你想去私會那位尹成念姑娘,直去便可,不必裝成看書的樣子。我又沒有說過,不准你碰女人。」
「你這是什麼話?」皿曄擱下了書卷,站起身來,「罷,讓你誤會,有什麼意思。一同回去吧。」
蘇郁岐擺手:「別,免得將來你要怪罪我,誤了你的好事。」
皿曄好笑道:「你這是……醋了?」
「醋了」二字出口,連他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蘇郁岐如何看也不像是有斷袖之癖的人,就算是看重他,也不至於愛上他吧?因此自己也就把自己的話當成了玩笑。
蘇郁岐深深凝看著他,片刻,嗤笑一聲,「若我說醋了,我瞧上你了,你肯同我做一世夫妻么?不能碰別的女人,也不能看我以外的任何一人。」
皿曄一僵,一時不知該說什麼話。蘇郁岐看他這副形容,只以為他也是舍不下花花世界男歡女愛的男人,涼涼一笑,「你還是去找你那位尹姑娘吧。她見了你我二人那般不堪入目的形容,不知怎麼受打擊呢。你該去安慰安慰她。」
話落,抬腳便往外走,一刻也不再停留。
皿曄緊走一步,跟了上去,一把攥住了蘇郁岐的手脖子,「一起回去。」
「你若是隨我一起回去,我便當你是默認了,從此以後,不能再喜歡別的姑娘,不能再看我以外的任何人,不管男女。我蘇郁岐自來霸道。你若是不接受,現在就可以去找你的尹姑娘,以後,我也不會再過問你的男女私事。你去找尹姑娘也好,張姑娘李姑娘什麼姑娘都好,我都不再過問。」
蘇郁岐撇開頭,聲調愈涼:「只是,請你在見姑娘的時候,偶爾也顧念一下自己的身份,不要讓我蘇王府的臉面都丟盡。」
皿曄一臉無奈,手卻沒有鬆開,「我和尹成念絕沒有像你想的那樣的關係。至於以後,會不會有別的姑娘,我不敢向你保證,我只能跟你保證,我在蘇家一日,便不會招惹旁人,無論男女,這總行了吧?」
他像哄孩子似的,半是哄勸,一半卻又是信誓旦旦。那誓言彷彿不是為蘇郁岐而說,而是為自己說的。
蘇郁岐固然很對他的胃口,但要跨越世俗的觀念,要不顧身體的需求,眼下他並不能做到。好在他也還沒經歷過姑娘,沒有什麼強烈的需求。
蘇郁岐亦知是自己理虧在先,再無理取鬧下去實在不像話,容色一緩,口氣也緩和下來:「我不是在和你賭氣。這些日子煩心事太多,尤其今日,朝堂之上被人上疏彈劾,孫學武那裡又晚去了一步,回到家裡又被我自己的女人擺了一道,真是憋屈。」
「走吧,回謹休息,你是太累了。」
兩人挽著手往謹走。
太累嗎?蘇郁岐心裡有些茫然。比這艱難的日子,比這繁雜的事都不知經歷了多少,這點曲折,還不至於就讓人倒下。
那又為什麼會讓人覺得心裡酸楚苦澀?
蘇郁岐偏過頭去瞧皿曄。青年臉上因為藥力的原因,仍舊泛著紅暈,半綰半披的墨發因為方才鬧騰那麼久,已經有些散亂,但這不耽誤他姿容俊雅,反倒襯得他形容不羈,瀟洒俊美。
不能再看了。再看下去真要被他當成是斷袖了。蘇郁岐收回目光,與皿曄踏著一樣節奏的步伐,前夜才下過雨,腳底下的青磚透著濕氣,頭頂上有泠泠星光,似水一般,這樣的夜晚,讓人渾身舒潤,忽而就靜下心來。
談情說愛並不適合自己這樣馳騁過沙場又縱橫過名利場的人,蘇郁岐並沒有趁著這良辰美景說些軟綿綿的話,反倒是將一直想要說的話說出了口:「玄臨,我有件事,不知要和誰商量。以前,我會和陳王兄抑或是雲湘商量,但現在,事關的是他倆,我沒了主意。」
皿曄本來是不想沾這些令人頭腦發昏的朝堂政事,但蘇郁岐的模樣,夜幕之下身形愈顯單薄,實在讓他不忍心拒絕,便道:「我不一定能幫上忙,你可以說說。」
「本來這些事不該麻煩你的。可我又想,你也是蘇王府的主子了,有些事情,還是知道的好。」
這倒全是借口了。凌子七也是蘇府王妃,怎不見對凌子七說?皿曄點點頭:「你說。」
「有些事你知道一些。比如奎治被人暗中下手,比如祁王伯為了奎治生出事端,今日朝堂之上,數十名官員在祁王伯的唆使之下,聯名上疏彈劾我。
我能想象,蘇府近年來坐大,已經成了很多人的眼中釘肉中刺,祁王伯雖然這些年不管事了,但也不想眼睜睜看著祁王府被我蘇家壓過一頭去。雲湘又與我交好,肯定不會和我一爭高下,他就想要替雲湘出頭,挫一挫我蘇府的銳氣,我能理解。
可這件事,絕不是祁王伯一手策劃的。之所以這樣說,疑點有三。第一,奎治是他十分寵愛的人,他近年來老而昏聵,甚而有時候膩寵奎治勝過親兒子云湘。他完全可以推另一個武鬥士出來做替死鬼,畢竟祁王府的武鬥士比奎治強的也不是沒有。
第二,他那日在府門前要自焚逼我還奎治一個公道,並不像是演出來的。他眼裡對我的恨意,真真切切,我能感受到。這說明,他是真的不想奎治死。但若非要說他是演出來的,我只能說,他演得也太逼真了些。
第三,我要廢除武鬥士惡習,削除武鬥士奴籍之事只對陳王兄一人講過,連蘇甲都不知道詳細計劃,祁王伯又是如何得知的呢?就算祁王伯在我身邊安插了眼線,可要比蘇甲更清楚地知道我的目的,這眼線也太厲害了些。放眼我的周圍,並不存在這樣的眼線。
退一萬步講,就算有這樣厲害的眼線,也不會是祁王伯的。他不具備那樣的才智。
我想,定是有人曉得了我的計劃,暗中策劃了一系列的事出來。陳王兄應該不至於泄漏消息。那就是還有別人知道這件事。
我這兩日一直在想,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錯。
那日我和陳王兄說此事的時候,聽見外面有動靜,出門看時,卻是公主的一個侍女在找貓。
皿曄,我不希望是宮裡的人策劃了此事。
陳王兄同我說,他疑心是東慶王在暗中策劃,因為想不到還有別的人。可東慶王現在在出使玄股的路上,要做到萬無一失地控制局面,實在太難。他有很好的不在場證據。
雖然說,不能完全排除是他的可能,但也不能將懷疑全安在他一人頭上。
我最怕的是……」
說話間已經到了謹樓下,書香氣十足的樓身映著泠泠星光,樓里一片漆黑。皿曄打斷了蘇郁岐的話:「你最怕的是,宮裡的人為防你坐大,在平衡你們四王的地位。而你一向信任的陳王兄,一直在誤導你。」
蘇郁岐默住。怔怔地看了皿曄片刻,才道:「玄臨,你比我想象的睿智通透得多。朝局這般複雜,你卻看得通透。」
「按說,我不該妄議朝政,不過,既然你提起來了,我便說幾句也可。皇上雖然年紀小,心卻不小。其實論年紀,他也只比你小兩三歲,你像他這個年紀的時候,已經從戰場上退下來轉入朝堂。你是人中豪傑,他是人中龍鳳,也未必比你差了。」
蘇郁岐嘆了一聲,道:「你說的不錯。他若真的想提前親政,也沒什麼不可,我手上的這點權利,就給他也無妨。反正遲早有一天是要給他的。」
「只怕是你想給,有人不想給。他想要親政,這條路可不那麼好走。」
蘇郁岐猛然一驚,望住皿曄,「你的意思,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黃雀之後,還有個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