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八章 一枝紅杏
心病難醫,鄧藻良一直在想法子,醫術一本本地看,結合他好容易才尋來的那味藥材,想著怎麼才能將裡頭的相思子盡數替換,好讓她少吃些苦頭。
呂嫦雲看在眼裡,知道鄧夫子是為自己好。
可這樣的好,無形中也給她施加了不少壓力。
每每那葯喝上一陣見不到起色,他的臉就會愈發陰沉下去,所有的心血一遍遍地洗刷,哪怕得到的是一場空也好,他也想讓她少些痛楚。
呂嫦雲不敢辜負,如果說同公孫嘉奧在一起時她能感受到快樂,那麼面對自小就開始教導,目睹她長大的鄧夫子,她心裡就只有歉疚。
鄧夫子年輕時走過的地方不少,見多識廣也要有那個資本,只是就生來隨性散漫的人,叫他每日守著太醫院的那堆藥材,變相地拘在宮裡,怎麼看都是屈才了。
他本不該來這個地方。
既然不合適,那還是早早地離開吧;
離開了她也好安心啊...........
像這樣官不是官,民不是民地待在宮裡算怎麼回事呢。呂嫦雲心如明鏡,她既被看重,那就說明公孫嘉奧不可能沒有察覺,只是出於種種原因,他才一直退讓著,肯叫鄧夫子為自己調養身體,亦是對她的忍讓。
呂嫦雲思慮過,她什麼都給不了他,鄧夫子與她分明保持著距離,可每每她有危險,也是他及時趕到,千方百計地護著,照看著。
這樣很不公平。
呂嫦雲自知很對不住他,才名只是身外之物,她這麼一個不成器的學生,動不動就體虛乏累,就是提筆揮毫,寫出來的字和從前也有了出入,再不是她寫慣的飛白。鄧夫子只是答應過父親,要好好照看她和姐姐,如今一一兌現過,實在沒必要為了她消磨在這深宮裡,何況她能給的都給了別人,多的也給不了他什麼。
她曾提議讓他回去,反正將軍府的宅邸還在,丘禰也有豫王的人待守,他回哪兒去都比在這兒要好,都比在這兒自由。
可惜鄧夫子一根筋,只說到了時間他自然會走,第二日又照舊端著葯來,皇帝不在他就會多留一會兒,為她重新切脈,用金針疏通脈絡,皇帝來時,他便靜默著,守在太醫院小小的藥房里為她擇葯,只在該出現時出現,從不叫她為難。
可能他眼裡最重要的,從來都只有她一個。
時至今日,她才終於意識到了什麼。
但錯過,也只能錯過了。
鄧藻良沒什麼別的念頭,只在心裡數著日子過,除非二小姐要轟他走,不然他就會像現在這樣,一直一直地陪伴下去吧。
今年天降瑞雪,早早地就過起了冬,便是昭聖宮裡的雪就積了足有一尺多厚,且那積雪雖厚,可溫度卻實打實的冷。小橘子是昭聖宮的大忙人,忙的都超過了貴妃這個正主,哪裡熱鬧哪裡鑽,去哪兒都少不得他帶路,昨天大清早的還沒醒,才往外走沒幾步,一腳下去就是一個深坑,走幾步抖一抖,滋味那叫一個酸爽,往常去內省局一個來回頂多一刻鐘,如今光是從昭聖宮出去就要耽擱許久,回去對著清灧和靜香就開始埋怨,說再積下去門都不能開了,還不準人來掃,這還有天理嗎。
埋怨來埋怨去,還不都是貴妃的主意。
呂嫦雲一個人在宮裡就沒幾個相好的,悶的太久看什麼都新鮮,既然鄧夫子說她吹不得風受不得冷,一百樣裡頭九十八樣都做不得,那就只能在自己宮門前過個乾癮,就是看看也好,她不圖別的,就是圖一個心裡高興。
她記不清是幾歲了,總之是很久以前,有一年姐姐和她打起了雪仗,打的滿頭大汗,甚至還差點誤傷了別的丫鬟,結果兩人回去就齊齊病倒,一整個冬天都被關在一塊兒熏醋,半步都沒能出去。
年代已經非常久遠,再要回想,便只剩了淺淺的輪廓,還有姐姐銀鈴般的笑聲;
至於她們那時的模樣,早就沒人記得了。
貴妃興緻高,有沒有人陪都無所謂,殿里架了地罩和炭盆,一開窗就是一股寒氣,鄧藻良進來為她診脈,明明時刻關心著,可說的還是老生常談,可呂嫦雲不在乎那個,只要不是累到站不起身,還能正常地同人說笑著,她就已經十分快樂。
他靜靜地,看她素手烹茶,眼睛不時地朝著窗外,瞧著像是在看雪,可眼裡分明什麼也沒有。
一個人的時候,她永遠都在出神。
她的情況很不好,偏偏她自己還不曉得,鄧藻良走前猶豫再三,終究還是折回來,有些話雖是難以啟齒,可他卻是忍的太久了,不得不言。
他望向她,即便想好了措辭,卻也沒多少委婉,只道:「九寒湯性寒,於女子身體大大的無益,二小姐若是不欲留下子嗣,我便為你專門配了葯來,至少..........」至少先幫她把身體上的損害減至最少,別的他也不求更多了。
后妃的職責便是誕育皇嗣,似乎除了生育以外,就再無其他用處,鄧藻良不知公孫嘉奧是不是這麼想的,這段時帝妃二人相處的日子不減反增,他時時都能聽見裡頭的響動。
呂嫦雲既然肯笑臉相迎,那當然是好,公孫嘉奧顧念著她的身體,只有偶爾偶爾,他才會忍不住與她親近,二人廝-磨著,呢喃之後他們會有多少兒女,這樣的日子一久,她便有些擔心。
既然他就這麼明晃晃地提到了,呂嫦雲便也收起訝異,頷首道:「是,我是為這個發愁,若是夫子肯幫忙,我自然是感激的。」其實並非是不願意生養,實在是有心無力,她不好正面回絕,也不忍叫公孫嘉奧失望,於是就只有轉過頭來糟-蹋自己。
她的語氣透著疏離,似乎並不想叫他有過多的牽扯,簡簡單單一句感激就差點把他打回原形。
鄧藻良神情晦暗,搖了搖頭:「應該的。」
私心裡,她不願帶累任何人。
就這樣一身的病,周圍四面楚歌的環境,她還能反過來安慰別人,可見心志有多堅韌。
鄧藻良忍下心疼,又默不作聲地看她一眼,回去便開始配藥了。
鄧夫子就是這樣,關心的話不說二遍,對著姐姐更是毫無耐性可言,背地裡一直被姐姐說道,說他是假正經的典範。如今這麼個正經的人,卻肯為了她的一己私-欲,去配那些個避孕的湯藥。呂嫦雲嘆口氣,覺得欠他的越來越多了,這可如何是好。
愣神間似有寒風吹進,叫人手上起了一層又一層雞皮疙瘩,她想起身去關窗,方才鄧夫子來了,裡頭的窗戶就只開了半扇,實際半扇一點都不夠,呂嫦雲畏寒,可畏寒的人反而更是怕熱,因為身體偏涼的緣故,一熱起來就沒玩沒了,恨不得出去在雪地里滾一圈。
這樣不成啊,清灧心最細,最見不得她受冷受凍,進來一定是要說的,呂嫦雲有時就很奇怪,為什麼底下人總是把自己想的很嬌弱,一有風吹草動,就想當然地以為她會有什麼不好,一個個在邊兒上都急的不行,恨不得把心給吐出來。
她一點都不用她們擔心,也不想旁人為她操心;
她知道自己能撐的住。
呂嫦雲伸手去提頂在外頭的窗杈子,把窗戶給穩穩地放了下來,一時寒氣倒灌,便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宮裡宮外心有靈犀,我在外頭站的好的,捂的嚴嚴實實,正拈著一朵紅梅搔首弄姿,居然也跟著打了個噴嚏。
「冷著了?」公孫劌本在作畫,見我皺眉擤著鼻子,便上前為我緊了緊披風,關切道:「本就說進到屋去,偏生你不肯,硬是要在外頭,回頭挨了凍可別哭鼻子,回頭我讓舒窈給你送些紅姜來,晚上多喝些。」
我撇著嘴,又看看自己的穿著,鵝黃色的冬袍,暗綉松鶴,素凈的簡直不像我的作風,可好看卻是實打實的好看,於是很不服氣道:「這不是書上寫的白雪紅梅么,有道是梅花無好意,疏影暗香來,到底念沒念過書啊.........」我碎碎念著,又任由他替我疏離額角細的碎發,喃喃道:「明明有這麼好的景緻,這麼好看的人,老呆在屋裡有什麼好畫的,也不嫌悶得慌。」
公孫劌搖搖頭,不由分說地就拉著我走出湖心亭,一邊往書房裡進,一邊又道:「我只知道一枝紅杏出牆來,旁的都沒念過。」
「.....................」
書房收拾的十分齊整,公侯貴胄,就是落魄了也自有氣度,我看著身上降了幾個檔次的冬袍,又瞧瞧公孫劌,月華袍烏木簪,風流一如往昔,可神色卻多了幾分悠然,心想這人還真是一幅閑雲野鶴,無欲無求的模樣,不知道的還真以為他這個徹侯甘心縮在侯府一輩子了。
旁人或許會信,可我是一千一萬個不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