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九章 戲假情真
書房裡,我給公孫劌研著墨,書案上的紙鋪蓋了許多,都還沒來得及收下去,有的上頭就寫天道人和,有些就只有單獨的字,雜亂無章的,就是拼在一起也瞧不出什麼涵義來。
不過他跟傅忌一樣,都是練字就能靜心的主。
而我就不是。
我站到邊上一點兒也靜不下來,因為伺候筆墨是項高雅的體力活,說好聽點是紅袖添香,難聽點就是奴才幹的女人都得干,比如我現在就手很酸。
知道公孫劌練字時不喜身邊人多話,我於是很乖巧地閉上了嘴(也是害怕說不上幾句就要被他牽著鼻子走),侯府人少,除了舒窈還能打個招呼以外,我跟誰都合不來,之前天牢里就已經把話說得很清楚了,之後我跟公孫劌明顯的就開始話不投機,好在次次雖小有齟齬,但並沒有吵起來,原因是我很好地剋制住了脾氣,沒有不依不饒地同他繼續磨份下去;
這是我欠他的。
他能忍我這麼久都沒把我從侯府扔出去,沒伸手掐死我,我就該謝天謝地了。
世事難料,誰都不知道過了今天,明天又會有什麼雞零狗碎的烏糟事兒找上門來,沒有當初的豫王,就不會有我的今日。
那時候我和傅忌兩個人多幸福啊,就是當中有個阿寶也沒什麼,小姑娘不經風浪的,輕輕鬆鬆就可以打發,結果就是因為傅森橫插一腳,叫阿寶偷偷地換了葯,不光傅忌不在了,就連我也跑不了,被公孫劌重新帶回了上京。
摸著良心說,若是傅忌還在的話,這會兒我人應該在丘禰,看花看山看景,只要能喜歡的人呆在一塊兒,就是做什麼都有一種雨過天晴,萬里無雲的心境。
丘禰那裡的雪化的慢,雲也走的很慢,就是什麼都不做,只那樣一心一意地陪著傅忌,哪怕一個月天天都吃我親手做的土豆炒肉絲,我也是願意的。
我和傅忌,本該繼續這麼生活下去,至少什麼都沒了,回頭一看,發現我們還有彼此。
可是現在說什麼都晚啦~
我趁著公孫劌練完字脾氣最好的時候,上趕著就跟他抱怨,很委屈地指指身上的的冬袍,說這衣裳實在是厚的的有些過頭,又熱又重,也就比我在廣寒宮干苦力時穿的好了那麼一點點,至少沒打補丁,線也沒洗的繃開。
「裡頭熱都熱死了,就不能出去寫,出去畫嗎?」我見他還是一門心思泡在書房,終於怒道:「說好的要畫一幅寒梅圖,人家的臉都沒弄上去你就撂下不管了,哪有這樣的道理!」
我滿心以為自己的義正言辭能換來公孫劌的『正視』了,可誰知他連句好話都沒有,只是輕輕遞來一句「心靜自然涼」,就把我堵的徹底沒了聲響。
「這兒太安靜了,叫人心慌的厲害」我可憐兮兮地貼過去,伸手牽他,聲音也跟著軟和下來,道:「你瞧我,都陪你站了這麼久,肚子都空了.............」
從他回侯府的那一刻起,我都一直小心翼翼的,唯恐他生氣。
什麼時候,我與他相處時再不復當初的自然,如今也需要這麼小心了。
似乎我們都一樣,被困在侯府,出不去了。
半晌,公孫劌才終於低聲道:「走吧。」
.............如此詭異的相處模式,真是難為他對著我還能沉下心來。
畢竟跑去和公孫嘉奧泄密的人是我,舒窈病倒后,在侯府幫著一力支撐的,還是我。
可能我自己都沒發現我心中的矛盾之處,總想著先保住嫦雲,而後真看見那個男人下了天牢,我又開始不好過起來,夜裡頭輾轉反側,既擔心公孫劌會恨我,又怕他連見我一面都不肯,硬生生把自個兒累瘦了一圈,還討不了好。
沒關係,就當他間接地逼死了傅忌,我借著公孫嘉奧的手害他功虧一簣,我們這回就算是勉強扯平了。
晚上公孫劌從舒窈那兒過來,不消多看,就是肉眼可見的倦意。
我懂的,咱們的側夫人如今最是需要安撫,否則天天都提心弔膽的,就防著宮裡又有哪位貴人要把她最後一個孩子要走,不說什麼時候還吧,就是彥姬偶爾回一趟門,充其量也只是呆一天一夜,隔天就要走,她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還要不要活了。
「都說兒女債不易還,我看舒窈也不容易」我順勢就替公孫劌寬了衣,又勸慰道:「可人只要活著一口氣,多苦多難也要過下去。知足吧,現在這樣已經比我在廣寒宮裡好太多啦~!」
他默不作聲,只適時地攤開手,好方便我動作。
「其實你大可不必」公孫劌看著我忙前忙后,神色無比坦然,只道:「敗了就是敗了,無關其他。你若真是有愧,就該這輩子都不見我,而不是一心為求個答案,逼著讓我點頭。」
一針見血,果真是一針見血。
他什麼時候不一針見血了。
我背對著公孫劌,故作鎮定地在整理衣帶,甚至都不敢回頭。
他說的真對,我是心裡有愧,所以事事都圍著侯府,圍著他打轉,就算明知公孫劌見了我也不會有多少歡喜,也還是硬著頭皮要個說法。
我只是要給自己一個交代,想聽他親口承認,承認我就是個兩面三刀的惡人,壞事做了也要求個心安,哪怕沒資格被原諒,那麼逼他恨我也是好的。
只有這樣,才能叫我心安。
殷勤太過,做的事樣樣都是在撇清自己,這種自以為是的遷就,反而更讓人心寒。
公孫劌看出來了,舒窈也看出來了,世上哪有這樣的美事兒,因為心裡愧疚,所以再怎麼難熬也要硬著頭皮陪著,好像付出過,低聲下氣過,簡簡單單擺個態度出來,前頭的一切就能一筆勾銷,最後誰也沒有真正開懷,自己倒把自己感動了個夠嗆。
莫說是公孫劌了,哪個男人都受不了這樣的『恩惠』,不如說更像是恥辱。
原本這戲還能這麼糊弄著做下去,這回算是徹底撕破臉,要論個分明了。
我的臉漲紅著,不知是無地自容還是被戳穿了心事,心情格外惱怒,總之公孫劌就在後頭,可我卻連轉身都轉的艱難,手上的玉帶也無力地垂了一邊,怕難堪,還是不肯面對他,只是陡然就啞了聲音,可還是不認輸,硬是梗著脖子回道:「我對你不好你不舒坦,這回我終於曉得對你好了,體諒侯府的難處了,我反倒成了罪人?我這不是給自己找罪受么!」他有他的驕傲,我也有我必須要保護的人,真要跟我計較,那就計較個夠,看誰說的有道理。
「當初是你拉著嫦雲要她給你辦這辦那,還讓她把孩子抱進太後宮里」我轉過身定眼看著他:「我要保下我的親妹妹,其他什麼都好,我一概都顧不得,難道我還有錯了?」
狡辯,還在狡辯,公孫劌知道這輩子怕是等不到她說一句真話了,事到如今她也沒有覺得自己做錯,梗著脖子那麼硬氣,好像天底下所有人都對不起她,她的難處比誰都多,合該他要寬容,要容讓。
和傅忌都一樣,生來就該欠她的。
這很正常,公孫劌太了解她,太了解這位曾經的瑞貴妃了。
為了妹妹,為了呂家,她根本何錯之有。
真正錯的人,是他才對。
他曾經以為自己掌得住,能把她牢牢攥在手裡,看看舒窈,看看太后,他對所有人的弱點都洞若觀火,一拿一個準。
可能冥冥中自有定數,他算無遺策,卻沒想到關鍵時候仍是敗在她手上,早知道她的野心那麼大,知道她會選擇『棄暗投明』,轉而投奔他那位皇兄,他就該當機立斷,哪怕是讓她就此消失也好。
公孫劌走近幾步,可還是覺得二人此刻離得很遠,漂亮幽藍的眼珠子里透著審視,末了才兀自一笑,有種過盡千帆的愴然:「難怪,我許你側妃之位,你從來都沒有真正的答應,想來早就猜出我的打算。」他長出口氣:「所以我輸了,很正常。」
活了快三十年,他個徹侯做的真不夠格,一個人的人生多漫長,也足夠短暫,似乎就為了那張遙不可及的龍椅,還有一個註定遙不可及的人,才一步步走到現在。到頭來干戈一場,他失去了,也得到了,因為謀算皇位,被拘禁侯府,可原本可以一走了之的她卻並未離開,這樣的結局是他們都沒想過的,最後到底是兩清還是妥協,很難分辨。
室內明火光照,點的宛如白晝,有什麼都能從臉上看出來。我遲疑著上前,可又不知道該拿什麼臉面去瞧他,這事兒已經發生了,現在再提也沒什麼意思,如果當初還要我選擇,我也一樣會選擇公孫嘉奧,畢竟他對待嫦雲,至少是真心的。
我眼睛不好,可看一個人眼裡的情意還是能看出來,看得真真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