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負責主審楚王案的幾位大人和宗人府的宗正面面相覷,大殿里一根針落到地上的聲音都能聽得清楚,最後宗正大人才猶猶豫豫開口道:「按律當斬。」
「當斬?」豫王坐在陳皇后左首,望了望白髮蒼蒼的宗正大人:「宗正,楚王乃是先皇血脈,也該顧及先皇……」
宗正大人長長的出了一口氣:「豫王殿下說的是,總該顧及到先皇。」抬眼望了望豫王,宗正大人臉上露出了笑容來,豫王仁心,此乃大周之福也。
陳皇后沒有說話,那這那捲宗又細細看過一片,然後緩緩說道:「此次楚王發兵理由是清君側,既然他沒有打反對皇上的旗幟,自然也不能做謀逆論處。」她若有所思的瞥了豫王一眼:「既然楚王口裡的君側也在為他求情,那便酌情處理,將量刑的尺度稍微放寬鬆一些。」、
見陳皇后也同意不再過分追究,大殿里眾人都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就聽陳皇后道:「將楚王及其家人關押至京城楚王府別院,終身圈養,派禁衛軍看守。楚王削去封號,廢為庶人,封地收回。」
「皇後娘娘聖裁!」眾人皆交口稱讚。兄弟鬩牆,按著一山不容二虎來說,失敗了的那個自然會要伏法,沒想著豫王開口求情,陳皇后也准了他的要求。
大臣們覷了一眼陳皇后,見她坐在那裡,面無表情,心中也明白,楚王謀逆其實與她根本沒有半分關係,皇上現在已是在苟延殘喘的拖時間,太醫們說指不定什麼時候就會撒手歸西,楚王勝敗,豫王成否與她已經沒有什麼太大的聯繫了,因此楚王是圈養還是判處斬刑她也不會太在乎。
「至於楚王黨羽,」陳皇后停了停,望了眾位大臣:「各位愛卿,這便交由你們處置了,先將處置結果擬好,再報送給豫王由他批複決定。」
陳皇后扶了惠儀姑姑的手站了起來,她雍容華貴,一雙眼睛平靜無波,只是淡淡的看了大殿里眾人一眼:「本宮先回去了,若有要事,再遞摺子進宮來面議。」
眾位大臣瞧著陳皇后款款離開的背影,心中不住感慨,皇後娘娘可真是命苦,正值盛年卻遭了這番變故,皇上若是去了,她便要從那未央宮裡搬出來,偏於皇宮一隅做她的前皇后,沒有人再會記起她。
豫王的眼神一直追隨著陳皇后的背影,她的雙肩挺得筆直,彷彿不會跟任何事情妥協一般,這讓他覺得有些心中發涼。陳皇后能如此輕易的答應圈養楚王,肯定有她的理由,豫王低下頭去,忽然覺得自己實在有幾分可恥——自己留了好名聲,惡人卻全由她來做。
「許瑢,我知道你會來找我。」陳皇后抬眼瞟了下豫王,嘴角輕輕一撇:「這麼多年了,你還是當年那個你,做事的風格一點也沒變。」
豫王有幾分難堪,嘴角輕輕牽動了一下,聲音壓得很低:「你要知道,我也是無奈而為之。楚王是我兄弟,他此次起兵只是針對我,並未真正謀逆,若是將他斬殺,恐怕大周百姓免不了會議論我心狠手辣。」
陳皇後站起身來走到豫王面前,一雙鳳目掃過他的臉,見豫王神色難堪,點了點頭:「是,你要顧念兄弟情分,你要顧忌百姓議論,卻要將我這苦心經營的二十年全盤毀去!斬草不除根,楚王若是再思謀逆,你又該如何待之?」陳皇后咬了咬牙,只覺心中有一絲涼意慢慢的攀升上來:「你知道我全心全意在為寧兒打算,所以你不必動手,自有我來動手,許瑢,你可真是好算計!」
「阿纖,你誤會我了。」許瑢走上前一步,一把捉住陳皇后的手:「我真是不忍心看著自己的親兄長死在自己刀下。」
「你仁心,那我便是蛇蠍心腸了。」陳皇后凄然一笑,全身都顫抖了起來,她的眼裡忽然間有了淚意:「許瑢,你知道嗎,這麼多年來我過得十分辛苦,我戴著無數面具將自己偽裝起來,盤在這深宮裡一步步的為你們父子倆人謀算,每踏出一步我都小心翼翼,生怕有哪一個環節出了差錯,好不容易一路走到這裡,可怎麼卻沒有得到勝利的喜悅?」
陳皇后此時的模樣十分脆弱,她的雙眉輕輕蹙起,一雙眼眸里淚水盈盈,她已經不是原來那個殺伐果斷的陳皇后,她只是一個渴求有人與她一道分擔重負的小女人。豫王心裡驀然間抽痛了下,鼻子一酸,伸出手來將陳皇后摟在了懷裡:「阿纖,都是我不好,讓你吃了這麼多苦,那時候我早就該與父皇去說的……」
陳皇后微微掙扎了一下,最後還是很順從的倒在了豫王的懷裡,眼淚珠子終於簌簌的落了下來:「許瑢,我們是兩個罪人,你知道嗎?我們死後肯定要下十八層地獄,我會在那裡等著你。」
「不管在哪裡,只要和你在一起,那便已經足夠。」豫王的手輕輕摩挲著陳皇后的背,他的眼裡忽然露出了一絲興奮的光芒:「我們已經失去了那麼多,好不容易在一起,就不要管那麼多。」
「不,不。」陳皇后伸出手將豫王推開:「你別再想這件事情,無論如何我也不會允許你這般做,等著你一登基,我便出宮持齋,以後再也不蹈紅塵。」
「阿纖……」豫王痛苦的看了陳皇后一眼,一隻手拉住她不放:「你這不是在折磨我?你難道不想留下來看著寧兒娶妻生子?」宋側妃這麼多年來心心念念惦記著她的孩子,他就不相信陳皇后不會留下來——畢竟許兆寧是他們的兒子,她有自己的牽挂。
「寧兒。」陳皇后輕輕念了一聲,正準備開口說話,門上傳來輕輕的叩擊聲:「娘娘,清華宮那邊來人報信,皇上似乎不好了。」
陳皇后掙脫了豫王的手,橫了他一眼:「你等會再過來。」
許璟躺在床上,雙眼無光,呼吸十分微弱,似乎聽不到響聲,但是喉間偶爾的咯咯作響讓人知道他還活著。陳皇后匆匆忙忙趕了過來,低頭看了看許璟,輕輕的在床邊坐了下來。她伸出手握住許璟的手,那隻手一片冰涼,沒有半分生氣,就如一塊浸在雪地里的木頭一般。
「皇上!」陳皇后低下身子,輕輕呼喚了一聲,許璟沒有睜開眼睛,嘴巴張得大大的,微微的喘了一口氣。
「娘娘,皇上脈象極其微弱,幾乎都摸不出來,可能捱不過今日了。」太醫院的幾位太醫跪在床邊,聲音十分低,似乎生怕驚擾了許璟歇息。
「捱不過了?」陳皇后茫然的回了一聲,心中忽然有一絲酸楚,做了他這麼多年的皇后,兩人相敬如賓,感情不說太好,可也不算太壞。他曾經對自己是有一份深情的,可因著她的冷淡,嬪妃的不斷增加,這深情逐漸模糊,慢慢的消失。但是驀然間聽到太醫說他要捱不過了,心裡竟然莫名酸楚了起來。
原以為他死去自己會很開心,畢竟是他毀去了自己與許瑢的感情,強迫著她嫁入皇宮——若是他不去向先皇提出要娶他,她現在便該是豫王妃,可一切都由於他堅持要娶自己而發生了改變,她與豫王再也沒有在一起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