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歸來
罹燼和易臨深夜進城,城中早已一片寂靜蕭然,商販店旅全已打烊了,路上零零星星也看不到幾個人。二人走了一段,忽見前方燈火微明,走近一瞧,還剩下一家客棧沒有關門,小二正在門口熄燈籠,馬上就要打烊了。
易臨快步趕了過去,伸手攔住了小二:「小二,先別關門,我們二人要住店。」
小二打眼看了二人一眼,不耐煩地擺擺手:「要住店明天再說,今天關門了。」說完就轉身進去了,反手就要關門。
易臨伸著手僵了片刻,他從前到哪裡不是橫行霸道,眾人退避,如今他還沒發難,反倒被一個小二如此冷待!二十年不曾回來,世道就變成這樣了?這讓他很不能接受!眨了眨眼才終於反應過來了,他眯了眯眼,臉上頓現陰厲神色,身形一閃,下一刻手就搭在了小二的脖子上。小二甚至都沒看到一點影子,自己的咽喉就被易臨鐵箍似的手攥住了。
「你剛剛說什麼?我沒太聽清,麻煩再說一遍。」話音一落,手又收緊了幾分,小二臉上瞬時沒了血色。
罹燼還是一副笑臉,像是看戲一樣閑閑道:「適可而止,事情鬧大了你自己解決,我可懶得為你善後。」
易臨聞言果然神色微有鬆動,手上也減了幾分力。小二這才咳了幾聲,嗚嗚咽咽道:「小的剛才沒說清,二位要住店儘管進來,房間隨二位大爺選,快請進,快請進!」
「不是說要關門了嗎?」
「沒有沒有!就算真關了門,二位大爺要住,小的也半夜爬起來給二位安排。」小二這時才知道這是兩尊惹不起的大神,態度一下子就變了。
易臨冷哼一聲這才鬆手,嘴裡還念念叨叨:「要不是大爺我有事在身不能張揚,你小子現在還能活著?」
小二陪笑著應是,惴惴不安的引二人進去,生怕再有一個疏漏惹得易臨不高興。
罹燼見處理妥當了,一拂衣袍,悠悠然進去了。易臨一把推開小二,也跟在罹燼身後進去了。小二在後面暗暗抹了兩把冷汗,身體還在瑟瑟發抖。
易臨走了幾步發現小二並沒有上來招呼,又不耐煩的呼和了兩聲,小二這才連滾帶爬的挪了過去,一臉賠笑的伺候著。在易臨一番雞蛋桃骨頭的刁難下,小二這才終於在半個時辰后如蒙大赦的退下了。
罹燼得了房間就徑直上樓了,易臨也跟隨在後,走到樓梯盡頭時,罹燼突然停住了,回身不解的看了他兩眼。
易臨被這樣盯著也覺得不明所以,也用一種不解的眼神回望過去。罹燼搖了搖頭,無奈道:「你沒事做嗎?」
易臨此時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面上恍悟。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樓上的房間,暗道自己真是命苦,大半夜的都不能睡覺,還得出去奔波。沒辦法,誰讓自己是下屬呢?只好認命道:「是,屬下這就去辦。」說完頗為幽怨的離開了。
罹燼回到房間並沒有睡覺,而是在床上打坐,這一坐就是一晚上,等他再睜開眼的時候,已是次日天明了。
一番精緻梳洗后,罹燼在客棧里轉了幾圈,把客棧里裡外外差不多都看過來了,左看右看都覺得索然無趣,無聊至極。尋思著既然都到江陰了,總該出去看看,不能白來一趟,於是一拍大腿就出去了。
江陰雖不及雲渡大,卻因為顧氏家主與凡世皇家頗有淵源,所以在其影響下甚是繁華。再加上其地理位置正好在各仙門世家的中央地帶,四通八達,左右逢源,使得各大世家都願意與其交好,仙道上有頭有臉的大小門派幾乎都和顧氏有交情。如此一來,顧氏在仙道中的地位不言而喻,那是絕對的盤根錯節,根基深厚。也正因如此,江陰顧氏雖沒有煙瀾上官氏勢大,但也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此次四大世家聚首議事也是選在顧氏,而不是上官氏。
罹燼走在街道上,看著人頭攢動的流動人海,心中嘆道不愧是江陰顧氏,過了二十年還是這麼繁華,甚至更甚。看來這任家主倒是個干實事的。
正在他左瞧右看,怡然自得的時候,前方突然傳來一聲驚呼。
「登徒子!還不快滾!」
叫嚷的是個女人,罹燼尋聲望去,只見前方不遠處一群人圍在一處飾品攤前指指點點,議論聲漸起。
走近一瞧,一個藍衣女子正雙手捂胸,面色嬌怒的瞪著旁邊的一個男人。女子容貌嫵媚嬌柔,身段更是如扶風弱柳,曳曳柔軟,身著一身暴露藍紗,細腿皓肩暴露在外,線條若隱若現,即便此時面色慍怒,也是極能撩人心弦的。
再看那男子,生的倒也不難看,只是那雙*的眼和快要流出來的口水使他頓時給人一種猥瑣噁心的感覺。男子非但猥瑣,而且還身帶殘疾,斷了一條右腿。
男子聽到女人怒罵卻也不怒,笑的更歡了,拄著拐往前蹭了蹭,勾起女人的下巴,陰陽怪氣道:「小蹄子還有點脾氣,不過本公子就喜歡這種烈的,這樣才有勁!哈哈~」
女人嫌棄的抽開他的手,急退幾步:「無恥!光天化日之下,你竟如此目無王法!」
男人身後的侍從很合時宜的替主人囂張了起來:「王法?在江陰,我們公子就是王法!誰敢多說半句!」
這時人群中有人開始竊竊私語:「這不是顧氏二公子顧清澤嗎?他們顧家是江陰的主家,整個江陰都是他們家說了算,也難怪這顧二公子如此橫行,可憐了這姑娘,竟然被他看上了,真是可憐啊。」
聽到顧清澤這個名字,罹燼立刻就想起來他是誰了。這個顧清澤乃是顧氏二公子,顧氏現任家主顧清灝的二哥。雖然修為不高,資質也平平,卻因為家族關係,昔年也曾在世家中露過頭臉,只是後來在當年的那場仙魔大戰中不幸重傷,自此殘疾,自那之後,仙道中便不再有他的名聲傳出。多年未見,誰知他無望混跡仙道,卻轉而荼毒起了俗世,愈發迷戀美色,酗酒荒淫,使得他在百姓中甚是有名――不學無術的浪蕩子弟!
顧清澤昂著脖子頗為得意,不屑的看著女子,蔑然道:「本公子看得上你是你的福氣,別給臉不要臉。乖乖跟我回去,少不了你的好處。來人!帶回去!」
話音一落,男人身後的侍從一股腦涌了上來,不容分說就把女人拉扯了起來。
任由女人如何叫喊,圍觀者中都沒有一個人有幫她的意思,甚至連一句公道話都不敢說,個個都低頭退避,唯恐避之不及。誰不知道這個顧二公子向來專橫,得罪了他,全家都別想好過!
女人就在無助絕望中漸漸被拉離了人群,漸行漸遠。就在此時,人群後方的罹燼玩味一笑,饒有趣味道:「慢著。」
顧清澤原本正大搖大擺的得意離開,沒想到竟然真有不怕死的敢多管閑事,笑容一凝,回頭像看傻子一樣看著罹燼,語氣嘲諷:「這是哪來的不長眼的,敢管本公子的閑事!怎麼?這是想英雄救美?逞英雄逞到我頭上了!」
罹燼從人群後走近了幾步,邊走邊道:「英雄救美我沒興趣,只是恰好我也喜愛風流之事,這姑娘恰好我也看上了,所以,想讓公子割愛送與我。」
顧清澤簡直以為自己聽錯了,對方跟自己搶女人也就算了,竟然還說讓他把姑娘送給他!在他江陰的地界上,這還是頭一遭!這人是不是真不想活了?還是真是傻的?
顧清澤冷笑一聲,看著那女子淚眼婆娑,眼巴巴期待的臉,幸災樂禍道:「看到沒?你以為他是來救你的,誰想到他竟然也和我是一個心思,你還眼巴巴的看著他做什麼?他救你,你敢跟他走嗎?」說完還哈哈笑了起來。
誰知就在眾人同情女子未遇好人時,那女子竟語出驚人:「我願意跟這位公子走!」
此話一出,不但顧清澤原地石化了,連圍觀的百姓都掀起一陣熱潮,這回答不可謂不驚人!這不是出了狼窩又入虎穴嗎?這姑娘腦子沒事吧?
罹燼聞言並不意外,笑道:「聽到沒?她想跟的人是我。」
顧清澤驚訝之餘深覺在眾人面前丟了面子,他堂堂顧家二公子竟然被一個*公然嫌棄,寧願跟個籍籍無名的小卒也不願意跟他!這讓他瞬間怒火中燒!
顧清澤一把掐住那姑娘的後頸,猛的往前一按:「你個賤蹄子,看我回去怎麼收拾你!都愣著幹什麼,還不給我打!往死里打!」
話音一落,十幾個家丁一擁而上,從四面八方把罹燼圍了起來,擼著袖子就凶神惡煞的撲上去了。罹燼站在原地未動,冷冷看著他們過來,就在家丁與他的衣角僅余咫尺之隔時,突然眸光一寒,平地起了一陣陰風,紅色寬袍飄起的同時,那群家丁像是突然被扼住咽喉一樣,全都停滯不前,面色充血,嘶嘶啞啞的哼哼不已。
從始至終,沒人看到罹燼動過一下。
眾人被這陣陰風凍的一個哆嗦,直覺脊背發寒。顧清澤沒了家丁保護,頓時慌了,拄著拐的手顫顫巍巍,身體也忍不住開始發抖。罹燼抬頭時又掛上了那個邪氣滿滿的笑容,沖那女子勾了勾手:「過來。」語氣雖輕柔,卻帶著一種不容拒絕的命令意味。
那女子臉上淚痕未乾,嘴角卻牽起了一個明媚笑容,迫不及待的奔向罹燼。罹燼一把攬住女人纖細的腰肢,手指輕輕劃過她光滑瑩潤的小臉,將頭探進她的頸窩,閉眼仔細的聞著她的體香,甚是陶醉。女人也似乎很享受,迎合的靠近罹燼,在他身上輕輕摩挲。
大庭廣眾之下做這種事情可實在是太不雅了,人群中頓時又是一陣輕斥指責,可罹燼卻絲毫不在意。
罹燼看著顧清澤盯著他們親熱,心中很是彆扭,不滿道:「閣下想繼續看下去嗎?」說著眼現凶光,一道凌厲眼神似乎能殺人。
顧清澤被這眼神嚇的一個哆嗦,驚恐的咽了咽口水,卻還是不死心的想要掙扎:「你……你知不知道我是誰!得罪了我,你別想活著出江陰!」
罹燼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哈哈笑了起來:「顧二公子威名早已遠揚,江陰境內恐怕早就無人不知公子的花名了,在下自然識得。不過,憑貴府這些酒囊飯袋,應該做不到公子剛剛的威脅了。倒是公子你,若再不走,恐怕就死的比我早了!」
此話一出,顧清澤陡然色變,勉強聚起的那點勇氣也一潰而散,通過剛才的事,他很清楚罹燼不是在開玩笑,他絕對有膽子做出來!遂一句話都沒敢再多說,慌慌張張就拄著拐跑了,跑的時候還差點摔倒。
罹燼寬袖一揮,地上那些幾近窒息的家丁瞬間如釋重負,一刻沒敢耽擱,也捂著喉嚨伏地而逃了。
事情解決了,圍觀人群見沒了熱鬧也就自覺散了,那姑娘不知何時也從罹燼身邊消失了,大約是混在人群中趁亂逃走了吧。反正罹燼對她也不是真的有興趣,從一開始就沒想看著她,遂也就任她去了。頃刻間,大街上就又恢復了叫賣連天的氛圍。
直到這時,易臨才從一條不起眼的暗巷裡閃了出來,語氣頗有不滿:「尊主這麼拋頭露面,實在是讓屬下意外。而且還是管這種閑事,更讓屬下意想不到。」
罹燼不在意道:「閑來無事,找找樂子而已,好不容易遇到一個四大世家的人,當然要好好消遣消遣了,豈有放過之理?況且四大世家認識的是你又不是我,我不用像你一樣露不得臉。」
說到這裡,易臨更無奈了。自從到了罹燼手下,他就沒有一天能光明正大行走世間的,就因為四大世家都認得他的臉!誰願意成天縮頭縮尾的過日子?而且還是他這種橫行慣了的人!這簡直是比死還痛苦的折磨!
但是抱怨歸抱怨,尊主交代的事還是得辦好:「事情已經辦好了,尊主可以前去了。」
罹燼點點頭,輕嗯一聲,就徑直走了。一路輕車熟路的走到一處大宅前才停下。
大宅氣派高大,門庭顯赫,一看就是大戶人家,門楣上掛著一副漆金匾額,上面赫然寫著「方府」。
這是江陰的大戶方宅,在江陰也算是望族,除顧氏之外,方氏就是江陰最大的仙門宗派了,故而門楣顯赫,家宅華麗。
罹燼在門外站定,看著上面的匾額微微出神,不知在想什麼。略略出神片刻就重新回神,抬步進去了。一路所過竟如入無人之境,偌大宅院無一人看護阻攔。
罹燼閑庭信步,晃晃悠悠的逛到了*,易臨此時自他身後轉到前方,引著他朝東廂走去。
門被易臨粗暴的一腳踹開,映入眼帘的竟然是一地的男男女女。這些人中有老有少,有主有僕,所有人都被縛仙索緊緊捆著,嘴也被堵上了,全都一邊發著嗚嗚聲一邊倒在地上掙扎蠕動著。
罹燼甫一進門,地上一中年男人立時睜大了眼睛,像是極為驚恐,掙扎的動作也更激烈了。
罹燼微微側首,易臨會意,上前解了那男人的縛仙索。男人剛一掙脫就手腳並用向後退開數丈,確定距離足夠遠后才稍稍鎮定了些。
「你是什麼人?為什麼抓我全家!」
罹燼尋了張椅子坐下,又給自己斟了杯茶:「方宗主不必驚慌,我只是想問你幾個問題。」
方渙之冷笑一聲:「想問我幾個問題?閣下若真是有事請教,大可登門拜訪,又何須用如此手段?更何況,你與易臨是一路的,必然也是魔道賊人!早前就聽說魔道有死灰復燃之勢,我還不信,如今竟然親眼看到易臨逃出封印,看來此事是真的了!」
罹燼像是沒在聽他說話,自顧自抿了口茶,似是不太喜歡它的味道,眉頭微微皺了皺,放在一邊沒再碰:「方宗主還是像以前一樣嫉惡如仇啊。不過,現在對你更重要的好像不是我的身份,而是你全家的性命!」
此話一出,方渙之果然面色微變,看了看身邊的家眷親人,冷聲道:「你想讓我為你答疑,總該讓我知道你所問之事與何事何人有關,我才能答啊!」
罹燼哈哈一笑:「方宗主果然心思縝密,都這個時候了還想著套問我的身份,這是想日後報復嗎?」
方渙之心思被當場戳破,此時也微覺尷尬,默默低下了頭。
易臨實在受不了這麼婆婆媽媽,利落的抽出腰間匕首,抓起地上一個大約五六歲的男童,毫不猶豫就頂在了那孩子的脖子上,當時就有一道紅色細線流了下來。
方渙之見狀大驚,雙目圓睜,大聲喝道:「住手!快住手!」
易臨無意取他性命,可手也沒有絲毫放鬆:「這是方宗主的獨子吧?方宗主中年得子,家裡就這麼一根獨苗,若是有什麼意外,方家日後可真不知前路如何啊!在下戰場上搏殺慣了,手下向來沒輕沒重,要是一不小心傷了這脆弱的喉管,可就不好辦了。」
那孩子身體被懸空拎起,害怕的哆嗦顫抖卻又不敢動,臉上眼淚鼻涕橫流,嘴又被堵住了,也不知道含糊不清的叫喊著些什麼。方渙之聽著那孩子嗚嗚咽咽的哭聲,心疼之色溢於言表,忙道:「你們有什麼要問的,只要我知道,一定知無不言!」
罹燼此時輕笑一聲,示意易臨鬆手。匕首甫一落下,方渙之便長舒一口氣,頹然攤在地上了。
罹燼沒打算給方渙之喘息的時間,緊接著問:「秦初韻的屍骨為何會在江陰?」
方渙之聽完卻猛地抬起頭,像是受了驚嚇,那表情比剛剛擔心他兒子還要驚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