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歸虛納靈
遠山之上所有草木花葉瞬間凋零枯萎,化成了暗黑色的枯枝,遊走于山巒間的飛禽走獸也被強大的吸力控制了行動方向,紛紛被拽進空中那個大漩渦,吞噬淹沒。
整個蒼山一下子被搬空了大半!
風凈瑤目瞪口呆,完全震驚了:「這是怎麼回事!」
夜澈終於不再笑了,盯著那個漩渦輕聲說了四個字,語氣雖輕,可每個字卻都咬的極為清晰:「歸虛納靈。」
歸虛納靈,和招陰血咒一樣,都是仙魔道中失傳已久的禁術,不一樣的是,招陰血咒力量霸道,陰煞之氣過於剛猛,非人所能承受,而歸虛納靈與它相比就溫和多了,場面沒有那麼激烈,多少可受人操控。可若這樣你就認為它好對付,那你就錯了,它既然能與招陰血咒在禁術之列中勉強並立,那就說明它的棘手程度絕不比招陰血咒低多少。
所謂納靈,即取吸納靈力之意,歸虛則為回歸虛境之途,取萬物靈元歸還虛空,再由施術者將其導換流轉,正如我賜你命,你命最終也當回饋於我,以此以靈養靈之法將世間萬物盡化為自己所用,凡有生靈處,便可有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靈力供給,「天地為我手中器」正是這種術法的本質。
這種術法雖然玄妙神奇,可也要根據施術者自身的修為發揮威力,修為低者威力就弱,修為高者威力也隨之增強。據聞此術修至兩成時可吸納草木山河之靈,修至五成可取活獸之精,功力修至八成便可頃刻奪千人修為,毀其根基。
世上知道這禁術的人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可真正清楚這術法是怎麼回事的人卻實實在在只有那二三人罷了,而上官羽正好是其中之一,不過說來氣人,他不但是僅限於知道此術的幾人之一,還是能將這術法完整教給黃泉的人。
上官羽神色嚴峻的看了看頭上的黑色漩渦,陰沉道:「連歸虛納靈都用上了,你當真是,不知死活。」
黃泉擦了擦嘴角的血,重新站了起來:「九回陣,歸虛納靈,溫柔鄉,虛迷幻境,還有你之前用的引脈同夢和逍遙訣,六種秘術,我就不信你還會毫髮無傷。今天,就算你是大羅金仙,我也要把你拖垮!」
上官羽輕輕拍了拍葉零落的肩,似乎覺得她剛才那番話太過幼稚,不屑的笑了兩聲:「虧你也是堂堂護殿使,竟然也能說出拖死對手這種話,看來那地方當真沒人了。」
在外人看來,他剛剛散漫的動作極盡藐視之意,可現在與其說是他心不在焉,倒不如說是他扶著葉零落才能勉強站穩,因為只有葉零落知道,上官羽搭在她肩膀上的手一直在微微顫抖。
黃泉說的沒錯,六種秘術,任上官羽有多驚才絕艷,也不可能毫不受損的,之前的逍遙訣就已經使他稍顯虧損了,即便現在表面上已經恢復靈力,可終究只是調息了幾個時辰而已,怎麼可能真的完全恢復,不過是外實內虛罷了,能和他們不露破綻的周旋到現在,已經是遠超常人了。
站在下面的風凈瑤突然皺了皺眉:「不好,他護不住了,我們不能再戀戰,必須趕緊走!」
夜澈斜眼瞥了她一眼,雙手抱臂,嘆氣道:「走?這個陣之所以叫九回陣,就是因為它有九生門九死門,生門即為死門尾,若要入生門就必須先過死門,可生門之後又是下一個死門,生死銜接往複,便成了一個九回不出的圈,根本沒有盡頭,而且這個圈還是不斷移動的,所以陣中人是絕對破不了陣的,只能從外面解。可我們現在能指望外面的誰?五大世家?省省吧!」說到這裡他不禁讚歎,「歸虛納靈和九回陣合為一體,簡直絕配,虧她想的出來,我當初怎麼就沒想到呢?」
風凈瑤這邊急的似熱鍋上的螞蟻,夜澈卻抱著手臂閑閑看戲,那語氣更像是點評一件和他無關的事一樣,她不由狐疑起來,試探道:「你說的這麼輕巧,難不成,你已有應對之法?」
夜澈氣定神閑的歪頭看向她,嘴角牽起一抹得意的笑,風凈瑤立時眼神一亮,順著他的眼神示意朝他走近了兩步,然後就聽夜澈十分理直氣壯的一字一句道:「我沒有。」
風凈瑤:「……」
風凈瑤輕閉雙目,深呼出一口氣,搭在雪刃手柄上的手終究是忍住了,沒有甩出去。
「他出不去,我可沒說我出不去!」上官羽神色倨傲的俯視下方,鏗鏘道。
夜澈登時吃了一驚:「你說什麼?不是騙人的吧?這不可能吧……」
九回陣出世少說也有七八百年了,連陣圖都只剩下幾片殘卷,幾乎就要失傳了,可在這漫長的不能再漫長的時間裡,的確沒有任何一個人曾在陣中逃出去的,這是千真萬確的,也正因此這陣法才能被人爭相搶奪,奉為至寶。
就算上官羽是出了名的百家雜學無一不精,也不可能說破就把陣法給破了,好歹也得費上一番功夫吧?其實就算他費功夫絞盡腦汁了,夜澈也不信他能想出來,更何況是現在這樣隨口說的,他就更不信了。
上官羽自然看出了夜澈的心思,挑起一邊眉,笑道:「夜公子不用害怕,看在我們同為四島三峰的份上,我順手救救你也不是多麻煩的事,出口就在東邊距此十里處的坎位上。」他突然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哦,對了,你放心,我絕對不會因為你先前做的事刻意報復的,我很寬宏大量的。」
夜澈卻冷哼一聲:「寬宏大量?我看你這出口也不是說給我聽的吧?」他回頭看了一眼晉元的結界和山峰之上被銀甲人護住的一眾仙門子弟,只見一片五顏六色的人潮像被什麼東西吸住了一樣,正紛紛朝東邊疾奔而去。
可他卻依然站在原地,似乎沒打算跟著那些人一起逃命。
上官羽見他不走,扶在葉零落肩上的手不自覺的握緊,神色突然凝重了起來,而黃泉竟也不再動手,同樣謹慎的盯著他們,所有人頓時陷入了一場詭異的安靜中,似乎都在顧慮著什麼不可言說的禁忌一樣,誰都不敢輕舉妄動。
僅僅是夜澈一個不肯走的舉動,就讓峰上的三方勢力為之顧忌,固守結界的晉元不由心中驚疑,暗忖著這夜澈究竟是何方神聖,區區一個流火島少主的身份就能讓那些人瞬間停手嗎?他微微側頭看向夜澈,神色之中滿是好奇探索。
就在這時,空中的漩渦突然擴大到了原來的兩倍,地上已有零零星星的幾個人扛不住引力被吸了進去!眾人見此情狀,驚懼更甚,原本就慌亂的人流更加混亂起來,尖叫之聲震耳欲聾!
上官羽對池展低聲道:「這裡不能久留了,你帶著咱們的人,看著那群廢物,現在就走。」
池展看向夜澈:「可你這裡……」
「你以為堂堂流火島少主身邊怎麼一個護從都沒有,流火島是有多嫌惡這個獨子?」上官羽猛然轉頭,「還不快去?」
池展恍然大悟,再不敢多話,點了點頭,揮了個手勢,帶著一眾銀甲人飛掠而去。
池展剛一撤退,上官羽就感覺腳底一輕,全身靈力竟都朝頭頂聚去,整個人似乎失了重量,虛浮無根。轉眼看去,黃泉似乎也是一樣,也正皺眉扶額,腳下站立不穩。
歸虛納靈失控了!
「玩火*!」他忍不住怒罵一聲。
再這樣下去,他們就得耗死在這了!
可夜澈卻依舊巋然不動,淡笑著看著他們。
黃泉終於也忍不住了,這陣是她布的,可這也是她第一次動用這個陣法,在這之前她並沒有真正見識過歸虛納靈的威力,以至於她低估了這陣法的壯大速度,現在陣法吸收了太多生靈,已經脫離了她的控制,一個弄不好,她自己也得死在裡面!再顧不得這夜澈耍什麼花招,她一把扣住琴弦,弦上瞬間閃起黃色流光,靈流暴漲,就在她即將把手上靈流傾瀉而下時,空中卻突然傳來了兩聲鷹嘯。
眾人抬頭望去,只見一黑一紅兩隻飛鷹破空而來,轉瞬便飛到了眾人眼前,兩隻體型堪比黃泉懷裡的那把琵琶的勾嘴凶鷹先是在上空盤旋了兩圈,幾聲尖鳴之後才各自落下。那黑身白尾的白翎雪隼朝上官羽落去,而那毛色紅亮的紅腿海鷹則是朝著夜澈落去的。
二人一同抬起右臂,兩隻鷹隼銳比刀鋒的利爪一下子抓在他們的手臂上,那一隻袖子瞬間便破碎撕爛,只剩下一臂的血肉與它們的利爪摩擦勾掛,撐托著他們數十斤的重量,可他二人的手卻無絲毫下墜之勢,動也未動一下。
夜澈看了信筒里的信條,神色微微一動,抬頭看了上官羽一眼,只見上官羽也正把手裡的紙條裂為粉末,從掌心灑了出去,卻沒看向他。
他慢條斯理的把紙條疊好,一絲不苟的放進袖裡,忽然轉過身,淡淡的說了一句:「走吧。」
他一轉身,數道黑影突然在他身後一閃而過。
風凈瑤皺了皺眉:「你就這樣走了?剛不是還說要幫忙的嗎?」
夜澈抖了抖袖子和衣擺,語氣滿是嫌棄:「我衣服髒了,得趕緊換。」說著真的脫了外袍,隨手丟在了地上。
「什麼?」風凈瑤張著嘴眨了眨眼,被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搞蒙了,好半晌都沒反應過來,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夜澈的身影已經遠的只剩一個小點了,「就……這樣?走的這麼簡單?當真是說來就來,說走就走啊。」
晉元瞥了一眼夜澈的背影,緩步走過來,問道:「上去嗎?」
現在這裡就只剩下風凈瑤和晉元是上官羽的外援了,風凈瑤幾乎沒有猶豫:「當然要上去。」她轉身看向上面,目光堅定,「我們一人對一個,就不信沖不出去!」
可就在她剛要飛身而上的時候,兩道身影從天而降,攔住了二人的去路。
「小姐,上面已不是你能相助的地方了,還請隨我等離開。」霏絮和霽雨雖面無表情,可語氣卻十分恭敬。
「你們這話什麼意思?」風凈瑤對她們的突然出現並不意外,只是聽出了她們話中似乎另有深意。
霏絮和霽雨卻只是垂眸不語,一人抓一個,連帶著地上躺著的蕭寒楓一齊拎了起來,二人抬頭看了一眼已經失去控制,正在瘋長的黑色漩渦,語氣竟破天荒的有了波瀾:「小姐,事出緊急,屬下得罪了。」
上官羽迎風而立,白衣隨風飄揚,左手握著的殘刃深插在地上,周圍土地爬滿了彎彎曲曲的裂痕,他神色嚴峻的看著空中的漩渦,忽然對葉零落道:「你聽說過霜蟬照花枝嗎?」
葉零落搖了搖頭:「沒聽過。」
「霜雪葬春、寒蟬冷影、青燈照壁、紅花烈焰、空木藏枝,鬼域二十四刃之五,我曾經的屬下。」上官羽苦笑一聲,幽幽道。
葉零落先是一驚,可很快就恢復了常態,撇了撇嘴:「你待下屬是有多刻薄,怎麼來殺你的第一波人就都是你的下屬?」
上官羽終於把目光收了回來,低頭看她:「黃泉可不算,她和我平級。」
「可還不是你教出來的?」
「怪我嘍?」
葉零落挑了挑眉,對他做了個「不然呢」的表情。
二十四刃是鬼域地位最高的殺手,只受鬼域令主一人差遣,雖和三大護殿使平起平坐,同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可因為他們執掌著生殺大權,行的都是決人生死的重大決策,所以在外人看來,二十四刃還是比護殿使職權更多,也更重要的。這樣的二十四個人基本上可以說是鬼域的二把手了,素日里不要說看他們執行任務,他們中有很多人甚至從來沒有露過一次面,也沒有踏出過鬼域半步,因為迄今為止還沒有值得他們親自出手的任務,尤其是兩位二十四刃聯手行動的任務,更是聞所未聞。而今天,二十四刃竟然一下子來了五個!
上官羽不由苦笑,看來一個人面子太大也不是好事,即便他曾經是二十四刃之首,公認的排名第一,可那也只是一對一,若讓他一人對陣五個二十四刃,放在他全盛狀態下,他都不敢斷言能拼個平手出來,更何況是如今這個狀態。
他今天怕真的是在劫難逃了。
「所以,死定了?」葉零落看到了他的神色,幾乎已經認命了。
上官羽嘆了口氣:「原本是的,可偏偏……」
「偏偏?」葉零落惑道。
「偏偏他們曾是我的下屬。」上官羽拔出殘刃,冷笑著向前緩緩走去,「作為主人,怎麼可能對下屬沒點了解呢?不然,早就被反水了!」
葉零落皺了皺眉,他了解那五個殺手當然是最好不過,可……這就足矣殺了那五個人嗎?鬼域又何嘗不知上官羽了解他們,可還是派了他們來,這說明他們根本不怕。他是在賭,賭他的這根救命稻草能不能在他已經靈力不濟的情況下救他出去,畢竟,他們現在能指望的也就只有這個了。
上官羽已經一步躍到了黃泉面前,虎狼騎似是感應到主人力有不逮,此時猛然撲出,主動護在黃泉身前,一人一獸幾度相撞,俱是寸步不讓,十幾劍砍下去,虎狼騎的獠牙上不斷有鮮血流出,而上官羽的手也抖的愈發厲害。
「這算不算是欺師滅祖?」上官羽笑著歪了歪頭。
黃泉受歸虛納靈不斷暴漲的影響,體內靈流極速流轉,迫使身體也止不住發抖:「還不都是拜你所賜,當初你教我這術法的時候就應該想到我會有用它對付你的一天。」
誰知上官羽卻突然邪氣一笑:「你還知道這是我教你的。」
黃泉突然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后心中猛然一驚,暗道一聲不好,下一刻果然見他手掌之上靈光大盛,無數星星點點的散碎螢光突然從漩渦中傾瀉而出,飄灑成一條碎光長橋,歸於他的手掌!
這世上竟還有人能扭轉歸虛納靈的流轉方向!這不可能!
「早告訴過你這術法不能亂用,你偏不聽話,現在控制不住了,知道厲害了?到最後,還是得靠我這個授藝之人幫你,看你以後還敢不敢了。」
上官羽的面色一下子蒼白如紙,唇角也失了血色,葉零落在他身邊能清晰地聽到他粗重的喘氣聲,直到他手上的光團長到一個獅子頭那麼大時,他才咬著牙,猛的把手甩了出去!
黃泉瞬間就被光團包裹住了!
「走!」上官羽拉著葉零落縱身一躍,躍到了虎狼騎的背上,雙腿使勁一夾獸腹,那虎狼騎突然痛嚎一聲,竟就按照上官羽的指令,真的騰空躍起,直朝上空掠去!
就在這時,天邊突然亮起一道紅光,一閃而過。
上官羽和葉零落眼前一花,忍不住舉手擋眼,等他再次睜開眼的時候,卻有一柄不知從何處而來的紅色長劍已逼至他胸前一寸之隔了!
「嗷!」
一聲悲凄的哀嚎聲響起,虎狼騎被另一柄同為紅色,可卻更加寬長的劍當頭劈下,直墜雲端!
上官羽大驚,一手攬住葉零落後背,一手抄她膝彎,足尖輕點虎狼騎的背脊,在空中一個轉身,長劍擦著他的小腹一晃而過,一條黑色腰帶瞬間斷裂,飄飛了出去。
他抱著葉零落翩然落地,周身劍氣環繞,衣發狂舞,那直追他而來的紅色長劍像是撞在了一堵無形的牆上,在距他咽喉一寸處停滯不前,僅僵持了幾個呼吸的時間,那劍就被卸了靈力,掉在了地上。
「好險。」葉零落長呼一口氣。
上官羽卻突然一口鮮血吐出,抱著葉零落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