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半仙半魔
夜色的掩映下,池展在重重屋脊上飛掠,到城門不遠處時突然身形微沉,飄然落地,穿行不久,就看到空曠大街上,黑壓壓一片屋檐下有一點明光尚亮著,他輕輕推了推門,不出所料,果然鎖的結結實實。池展站在門前想了片刻,把手從門板上撤回,左手伸進懷裡,右手卻同時向身後急急一揮,柳葉鏢疾射暗巷一角。
只聽叮的一聲,黑暗裡細微的金光一閃,隨之便是片刻死寂,池展盯著黑暗中的某一處皺了皺眉,又等了少頃,只見拐角里竟一瞬之間亮起了比剛才炫目百倍的寒光碎影,無數極細極碎的寒光像火星飄落在乾柴上,猝然跳起衝天火焰燃燒黑夜,又像是漁人用鋼絲鐵鉤嚴密織就的一張羅網,撲面而來!
這更勝剛才數倍的撲天暗器,更像是對剛才那一擊的警告報復,饒是池展身手矯健,面對如此突如其來且覆蓋極廣的襲擊,也絕不可能全身而退,更何況他如今還帶著傷。他還未來得及做出動作,便已有兩枚錯骨釘觸到他的衣襟了,當即心下大駭,正要急退,卻覺頸間又有一股寒意森然乍現,他慌亂中前後左右皆不得退,正是心念電轉的時候,又聽奪的一聲,再回首時眼前的金光正如流星墜落般簌簌而落,發出一陣悅耳的叮噹響聲。
池展後背生了一層冷汗,急忙轉頭看去,只見一個瘦削身影此刻正在他身後兩丈遠處背對著他持劍而立,由於夜色濃重,所以他只能看到月光籠罩在那人身上的淡淡光暈,拉長的影子從那人腳下一直蔓延到了他身前,那人一動不動的站著,只有頭髮和衣擺在夜風下輕輕飄動,倒愈發顯得虛幻飄渺了幾分。
池展全身緊繃的等了一會兒,沒有暗器再次射出,那人也一直站著不動,他心下猶疑片刻,正要開口詢問這人身份,誰知還未開口這人卻自己先轉身了,他這一轉身,池展才看清他衣服上的五葉竹心紋,頓時大鬆口氣,笑著喊道:「蕭宗主大半夜的不睡覺,出來散步嗎?」
蕭寒杉抖了抖手裡的劍:「今天晚上是吃的多了點,出來消消食。」
池展緩緩踱過來:「那這食消的可是久了點,現在這時分正是百鬼夜行的時候,遇上了可就麻煩了,這不?在下運氣就不是很好,偏偏遇上一個。」他指著地上的箭頭無奈道。
蕭寒杉握劍的手動了動,月光映出的寒芒從劍柄處緩緩下移,劃過整個劍身,他望向黑暗中的某一個方位,平靜道:「外面的鬼交給我,你進去便是。」
池展嘴角的笑意依然不變,可眼中的神色卻慢慢莊重起來,與蕭寒杉對視片刻,抱拳正色道:「多謝。」說完再不廢話,一個縱身躍進牆檐,轉瞬不見。
大門之內是個很幽靜的院子,院子里種著幾棵榕樹和花檻,綠意蔥蔥,中間有一條青石小徑,一直延伸到正廳門前,池展站在小徑中間,並未進屋,四下張望一圈,對著虛空喊道:「有事找你們。」
話音落下,毫無動靜。池展也不急,就靜靜的等著,片刻後方才有個人不知從何處飄然落下,那人似不太情願現身,落地后冷聲冷氣道:「有什麼事竟找到我們頭上來了?」
此時站在池展面前,一身白衣勝雪的玉立身影,正是霏絮。
池展微微一笑,一邊慢慢走向她一邊道:「若非大事,我豈敢勞動你們大駕。」
他這一走近,霏絮的目光掃到他的右手袖口,淡淡道:「你受傷了?」
「的確很久沒有受傷了,這點傷就當活活血了」池展輕輕挽了挽護腕,把血跡遮住,「蕭寒杉一直守在外面嗎?還是趕巧了,來這一次就被我碰上?」
霏絮卻不接他的話,目光冷冷移開:「寒蟬的畜生可不是一般的陰寒之物,這些年在它嘴下見血的人沒一個活下來的,就連少主被它咬了,都不得不入定散毒,你倒是輕鬆的很。」
池展聞言卻只是嘿嘿一笑,渾不在意道:「霏絮就是霏絮,就算光線如此昏暗,也還是能一眼就看出來是寒蟬的手筆,我想瞞都瞞不住。不過這傷雖棘手,卻也還有轉圜的餘地,一時三刻還是撐得住的。倒是我剛剛問你的問題,你還沒回答我呢。」
霏絮道:「他一直在,不光是他,他整個蕭家都在。」
池展聽到蕭寒杉把整個蕭家的人都安排在外面,卻也不意外,瞭然道:「也是,現在在裡面生死徘徊的是他弟弟,他不守著誰守著?風姑娘耗費修為半刻分不得神,正需要有人護法,他這個差事倒是領的明白。不過這樣一來,霜雪來這裡追你們,他們豈不就遇上了?你們可現身了?蕭寒杉修為深厚,耳聰目明,要是被他看出霜雪與你們早有交情,這可就不好辦了。」
霏絮冷笑道:「若真被他發覺了,你又打算怎麼辦?為了隱藏我們與鬼域之間的關係,殺了他嗎?」
若是放在之前,他的確會這麼想,也會這麼做,但現在不一樣了,蕭寒杉是蕭寒楓的親哥哥,而蕭寒楓……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峰主對他極為看重,那可是峰主一生之中僅有的一個生死之交,那關係不是親兄弟勝似親兄弟了,他要是敢把蕭寒杉殺了,那不就是置峰主於不仁不義之地嗎?要真這樣,他也就不用再見峰主了,直接自刎謝罪算了!
池展心下左右為難,遲遲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霏絮則用眼角斜睨著他,唇角勾起一個不屑的弧度,譏誚道:「他連城門都沒進來,蕭家從何得知?」
池展這才轉憂為喜:「看來是我多心了,這千植堂有你們在,定然不會出事。」
霏絮從懷裡掏出一個瓷瓶:「這葯是你討來的?」說著就要扔還給他。
池展趕忙擺手:「是我討的沒錯,不過我是給你討的,你不用給我。」
聞聽此言,霏絮的表情這才終於有了一點波動,奇道:「你知道我用不上這東西的。」
池展道:「我當然知道有風姑娘在,你們哪用得著解藥這種東西,可是你們有本事,別人可就不一定了,更何況現在風姑娘已經入關,根本滕不開手,把葯給你,是想讓你拿去給仙門百家解毒的。等解了毒之後,還有一個忙要你幫。」
霏絮眯起眼睛:「幫忙?」
池展道:「對,那個人今晚要來了,還得麻煩你去接應一下。」
霏絮冷哼一聲:「那你呢?」
池展道:「我今晚要回煙瀾,這邊的人手白天就已經全部撤走了,我是最後一個,現在這座城裡就只剩下你們兩個自己人了,不然我也不會來找你們。」
霏絮把藥瓶遞給池展,決然道:「少主已將我二人撥給了小姐,現在我們的主人是小姐,清渺峰從前和我們沒關係,現在更沒關係,我憑什麼幫你?」
池展早料到會如此,但還是不免一陣尷尬,推推搡搡的又把藥瓶塞了回去,好言勸道:「我知道,我當然知道,所以我平時才從來不找你們啊!這次不是實在沒辦法了嗎?那人雖是峰主請來的,但也是個桀驁不馴的厲害主兒,若沒有人鎮場,怕他也察覺出峰主身邊已無人驅遣,到時他若反噬峰主,那峰主豈不危矣?你可要想好了,峰主現在還困在蒼山裡,受沒受傷,受了多重的傷都不好說,而且那該死的殘影還放了十萬惡鬼出去,不說沒人搗亂就已經夠嚴重的了,再添個人搗亂,你是想峰主死在蒼山嗎?」
霏絮拒絕藥瓶的動作突然停下了。
池展眼神一亮,話鋒一轉,趕忙拍上了馬屁:「我知道峰主平日里待你們與眾不同,你們身份貴重,清渺峰那麼多兄弟峰主都交給我管,可唯獨你們卻是被他親自藏著護著,從不願你們現身人前,也不給你們派清渺峰的雜事,我見了你們也沒有一次不客氣的吧?雖然我們之前沒說過幾次話,但大家同侍一主,彼此之間的交情還是心照不宣的,所以你該知道我若不是真的沒有時間了,又找不到別的人頂替,是絕對不會來勞動你們的,更何況這還是為了峰主,你們不在乎清渺峰,那峰主呢?峰主總不能不管吧?就當江湖救急了好嗎?」
霏絮沉吟片刻,把藥瓶直接放在青石地板上,絲毫不為所動:「我接到的死令是保護風凈瑤,在命令更改之前,其他任何人的死活都與我無關。」說罷也不管池展是否還有別的話要說,便頭也不回的走了。
池展看著她的最後一抹衣袂消失在黑夜裡,無奈之中竟還帶著一絲笑意,低聲喃喃道:「果然是被派來保護風姑娘的人,真的不為任何外力所動,死守命令,沒有辜負峰主所託,看來峰主挑人還是有一套的。哎呀,只可惜……他這千挑萬選的忠誠現在卻偏偏幫不上自己,只能他自求多福了!」他也不再強求,搖了搖頭,轉身離開,走到藥瓶旁邊時兀自喊了一句,「把葯倒在城外的瀑布下即可。」話音落下,人也已不見了。
血滴落在地上,化開一圈又一圈的紅蓮,身體雖然冷的快要結冰了一樣,可周圍卻又像燃起熊熊烈火般的炙熱,眼前的血滴不知從哪一刻起就被紅色的火光包裹住了。冷,熱,又冷又熱,他的眼睛愈發模糊,拄著地的劍一個不穩,脫手歪了下去。
葉零落驚呼一聲,趕忙扶住了他,她抬頭望去,只見四周全都是火,在一片赤紅火海中,她依稀看見有一隻長著三隻腳的浴火鳳鳥在他們頭頂揮舞翅膀,不斷高鳴著。隨著那鳳鳥鳴叫一聲,周圍火勢便更肆虐一分,它那燃著火的翅膀似乎要將這世上最毒的火全部扔向他們。
舉目猩紅,茫茫無望,這是葉零落此時唯一的感覺。
「我剛才給你的靈力,還有嗎?」一個微喘的聲音突然在她耳邊響起。
葉零落雙眼瞬間亮了起來,沒人知道此時此刻這個聲音使她多麼振奮,在這個幾乎讓人絕望的死地中,他是她唯一寄予希望的人,可她剛剛清楚的看到連他似乎也力有不逮了,所以她剛才很驚慌,可現在那個聲音又響起了,她知道他還有辦法,他還沒有放棄,此時她心裡竟然很不合時宜的有了一個想法:他就是那樣的人啊,不論情況有多糟糕,自己有多虛弱,他總還是能氣定神閑的說出讓人無比安心的話,似乎這世上根本沒有能讓他畏懼慌亂的事情,在他身邊的人可以完全放心,跟著他一定不會有事。這是一種很神奇的能力,而這種能力也最容易讓世人心甘情願的拜服他,所以他註定是天之驕子、人中龍鳳。可是,她又突然想到,在這種能力的背後,他究竟又付出了什麼呢?是什麼樣的經歷讓他有了現在這樣的心性和氣魄,她想不到,也不敢想,因為憑她多年來的流浪經驗,她知道那一定很慘烈。
「有。」她回過神,答的很言簡意賅。
上官羽閉上眼,似乎輕輕舒了口氣,他撿起散落在地上的七根琴弦,將葉零落的手和自己的手緊緊綁在一起,然後十指相扣,力道雖不大,但已是他僅剩的最大力量了,他的氣息還是很穩:「好,一會我讓你走,你就運起全身的靈力往天上那個洞里沖,有多快飛多快,聽到了嗎?」
葉零落的手顫了一下,滿目驚駭的盯著他的臉,似乎已驚的說不出話來,只能用眼神表達她對這個令人匪夷所思的命令的質疑。
上官羽自然感覺到她手上的震動了,轉頭看向她,眼裡沒有絲毫面臨生死的急躁和催促,反而是沉靜溫和的,他抬起手憐惜的撫了撫她的臉頰,擦去她臉上的血漬和泥污,眼裡是極具耐心的柔和,擦完后抿唇一笑,用安慰的語氣道:「放心吧,有我在,不會有事的。你儘管去,我保你會完好無損的出來,信我。」
語氣雖輕,但葉零落知道他既然說了,就一定不會有事,但她還是遲疑了,上官羽原以為是她不信自己,回過頭想想,那麼大個黑洞洞的漩渦,她只是個小姑娘,而且還是個毫無靈力的普通人,害怕也是正常的,要真是他說一句就信他了,那才不正常,遂也沒說什麼,暗自搖了搖頭,陷入沉默。半晌后,葉零落卻突然開口了。
「我信你,可你,信我嗎?」
葉零落深低著頭,半邊臉在火光的映照下看不清表情,上官羽略帶驚訝的轉頭看她,只看到她緊咬著嘴唇,眼睛里有微芒偶爾閃動,一雙小手緊緊握成拳頭放在膝蓋上,好似要把衣服抓出一個洞來。
上官羽幾乎沒有猶豫,脫口道:「信。」
只有一個字,平平淡淡的一個字,既沒有灌注感情,也毫不鄭重的一個字。就好像有人問你「吃了嗎?」你回答「吃了」一樣。
葉零落的身體猛地僵住了,她霍然抬頭,頰上已有兩行清淚珠串般的落下,她沒有說話,不知道是沒話說還是說不出,上官羽也沒有說話,兩個人就只是靜靜的盯著對方,此時此刻,葉零落知道,即便自己什麼都沒說,上官羽也知道她顧慮的是什麼。
上官羽依然淡淡的看著她,除了一個信字,什麼話也不多說,面上還是溫和卻帶些疏離的笑,他總是這樣,好像什麼都不足以真的讓他的情緒泛起波瀾,他也從不在乎別人的感動或仇視。一切在他那裡都平淡的很。
「走吧。」隨著一聲輕喝,葉零落還沒緩過神,身體就已被帶起,直朝天上那黑雲翻滾、一眼望不到底的漩渦衝去,然而還未等她調動起所有畏懼的情緒,眼前的火幕便已充斥了她整個視線,成千上萬的火團朝她迎面撲來!
她閉上了眼睛,可就在此時,周圍烈焰呼嘯的聲音卻突然消失了,身體的灼燒感也頃刻退去,她像是中途被人強行拉入了另一個世界,腦海中閃現出一個全新的畫面。
畫面中是一派青山綠水,一個白衣白須的老人負手站在山崖前,手指微微蜷動,不知在捻算著什麼,而他身後還站著兩個人。其中一人劍袖白袍,身姿挺拔,看上去約莫二十齣頭,手上握著一把青鋼劍,單單是往那裡一站,就稱得上器宇軒昂一詞。另一人則是個四五歲的稚童,濃眉大眼,粉雕玉琢,搖搖晃晃的站在那白袍青年身邊,一雙大眼睛眨了又眨,滿是懵懂。
「唉!」老人發出一聲嘆息,「仙魔雙根,命帶凶星,若非登仙,必定墮魔。」
青年大驚:「前輩此言何意?」
老人轉過身,看向稚童:「此子天資絕聖,生來便有仙魔兩道慧根,可同時修鍊仙魔兩種功法,正邪俱攬,可謂是空前絕後、前途無量。可這無尚天賦在給他帶來榮光的同時,也隱藏著巨大的禍根。」
青年道:「是何禍根?」
老人道:「他本仙門後裔,身帶仙根原是理所當然的,可這魔根對他來說卻是個變數,而且這魔根還並非一般魔根,而是千百年來都從未出現過的凈魔根。」
青年道:「凈魔根?」
老人道:「不錯,那是魔道中修為最精純的一種慧根,一般來說,只有魔道最純正、最尊貴的血統才能有此慧根,這麼多年來,就連千秋閣往上推十代的魔君中,都沒一個人有過這樣的慧根,沒想到這孩子竟有如此機緣,當真得天獨厚。」
青年怒道:「既是魔根,何來得天獨厚一說!」
老人卻搖了搖頭:「話不可這麼說,仙魔雖殊途,可究其本源,它們本就是相生相剋的共存之道,無仙哪來的魔,無魔又哪來的仙?只不過一正一邪,一清一濁,並無高低貴賤之分,他能得此至純慧根,殊為不易。可……」
青年微一頷首:「前輩但請直言。」
老人道:「可正因這魔根精純,才招來禍患。你我都知道,魔道之所以淪為邪道,就是因為魔性比仙性桀驁狂縱,難以收斂,他們控制不住慾望,所以最終才會為了滿足慾望而行極端之法,而這種被慾望驅使的力量往往更為強大,一旦覺醒,就連主人都難以遏制,而這種凈魔根最為精純,那威力自然也就更甚,這孩子正是因為有了這魔根,命格之中才會牽動絕命凶星,此凶星主生滅,掌浩劫,實是一顆凶煞之氣最重的命星。絕命星受到凈魔根的感召,已在此子命中設了虛位,只待有朝一日他心性大損,凶星便可入命,屆時他殺性難消,人便也毀了。」
青年道:「如此說來,那絕命凶星豈不就是埋在他命里的一個隱患,隨時誘惑著他,將他引入岐途?」
老人道:「是這意思。」
青年驚懼交加,搶上前深作一揖,道:「還望前輩指點,替我兒除去此魔根!」
老人卻長嘆一口氣:「這魔根是天賜之物,豈是老夫所能左右?」
青年皺眉道:「那我兒豈不是……」
老人扶起了他,寬慰道:「你也不必如此憂心,剛才我只說了魔根,可他命中不是還有一條仙根嗎?這便是他命格的巧妙之處了,魔根損心不假,但同時他又有一條仙根震懾,有這條仙根作為屏障,那魔根未必能大成,所以我說他若非登仙,必定墮魔。他這一生只此兩條路,均為極端,是一朝飛升位列仙班,還是慾海沉淪畫地為牢,皆在他一念而已,旁人,半分也左右不了。是仙是魔,他自己決定,如此想來,豈非也是一種難得的公平。」
「是仙是魔,皆在你心。」青年輕輕撫了撫稚童的頭,「晚輩有一事相求。」
老人轉身看著山下雲海翻騰,幽幽道:「你想好了?」
青年單膝跪地:「前輩曾救過晚輩性命,如今晚輩便借著這情分斗膽得寸進尺一回,還望前輩能收下小兒,不吝教導訓戒,如此晚輩便安心了。」
老人沉默了一會兒,背對著他擺了擺手,青年深鞠一躬,獨自下山去了。
至此,葉零落眼前的景象又慢慢模糊了起來,等她再睜開眼的時候,儼然已回到了蒼山的火海里,一隻燃火的翅膀正迎面拍下!
「啊!」
葉零落驚坐而起,冷汗浸濕了衣衫,手緊緊捂著胸口,眼中的驚懼和迷茫還未褪去。
原來是個夢。
她長呼一口氣,盡量把急促的呼吸調整平穩,靜了片刻,方才恢復了平靜。
好蹊蹺的夢,剛才那夢明顯和她沒有半分關係,可為什麼還會出現在她的腦海里,那場景,那感情,真實的好像她親身經歷過一樣,夢裡那孩子是……
她正想著,突然身子一冷,打了個寒戰,有絲絲縷縷的冷風從耳邊劃過,她緊了緊衣裳,抬頭望去,只見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除了風聲也再無任何聲音,她只知道自己坐下是冰冷的石壁,旁邊有什麼,這是什麼地方,她一概不知。
葉零落試探著往旁邊摸了摸,喊道:「上官羽?上官羽?你在這裡嗎?」
沒有回應。
葉零落突然有些不安,他不在?他們兩個明明是一起摔下來的,沒道理會分開啊!她摸了摸手腕,那泛著寒意的琴弦雖然鬆了,卻依然掛在她手腕上,沒有完全脫離。
「上官羽?上官羽你別嚇我,你要是在的話就趕緊回我一聲,你說過有你在一定沒事的,你可不能騙我!」
還是沒有回應。
葉零落幾乎可以確定了,上官羽應該真的不在這裡,她在黑暗中摸索了一陣,這好像是個密閉的石洞,不論她從哪個方向走,最終都會碰到石壁,所以這裡根本沒有通往外面的路,她徒然走了一圈,黑暗使她愈發不安,森冷的風和似幽靈般飄渺的風聲更讓她這種不安逐漸放大,她靠在石壁上緩緩下滑,內心焦慮煩躁。
「你到底在哪?這又是什麼地方?我該怎麼辦?……」葉零落不斷輕聲自喃著。
突然,黑暗中有滴滴答答的聲音傳來,她一下子睜大眼睛,彈簧似的站起來,還沒等她來得及回頭,就見石壁上映出了一層幽綠色的微光,這是這裡唯一的光亮,葉零落心中一動,回頭看去。
這一回頭,正對上一雙血淋淋的眼睛。
「啊!」
葉零落驚呼一聲,身體向後仰去,可是因為已經貼著石壁了,退無可退,所以就雙腿一軟癱坐了下去。
這雙眼睛不是長在人臉上的,而是由兩根極細的肉絲黏連著掛在眼眶上的,而那原本應該填滿眼珠的眼眶則變成了兩個黑窟窿,眼珠雖然離開了眼眶,可卻仍然滴溜滴溜的亂轉,似乎還在行使視物的權利。葉零落看到眼前這個「人」不但眼睛是血淋淋的,鼻口也是血肉模糊,根本分辨不出五官,它的頭上還長著三根奇怪的觸角,觸角尾端圓而粗大,就像是頂在頭上的燈籠一樣,不同的是,這三盞燈籠亮的是幽綠色的光。
那努力轉著的眼珠果然如葉零落所想,真的能看到東西,只見那怪物直勾勾的盯著她後撤的方向,須臾,也慢慢動了起來。它這一動,葉零落才發現它居然有四手四腳,俱都細如竹竿,有皮無肉,皮上還遍布青色膿瘡,隨著它每爬一步,就有一地膿液滴落,空氣中立刻充斥著一股惡臭味。
葉零落簡直看呆了,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立刻手腳並用的往後爬,慌亂之際撞在一堆石塊上,那石堆登時便散了架,她便也跟著撲到了地上,可她卻只有半個身子碰了地,另外一邊則壓在了一個軟墊上。說是軟墊,可這觸感軟硬適中,還有彈性,她伸手摸了摸,似乎還有一塊一塊的肌肉,這感覺……葉零落心中一震,生怕又是什麼怪物,猛的推開那東西,借著反回來的力道摔出老遠,正要掙扎著站起來的時候,餘光卻在慌亂之中,無意識的瞟了一眼,可這一眼,卻讓她當場驚住了。
「上官羽!」
剛剛被她壓住的那個墊子,竟是昏迷不醒的上官羽!
葉零落借著那些怪物發出的青光,看到上官羽半邊身子都是血紅的,另一邊卻還是一塵不染的白衣,這半紅半白拼接在一起倒比全身染血還要嚇人!他的臉色蒼白幾近透明,長長的睫毛垂在臉上,雙目緊閉,唇無血色,整個人看上去毫無生氣。
原來他在這裡,只是被砸在石堆里了!
葉零落只記得衝出火海,投身漩渦的那一刻,她害怕極了,所以根本沒有精力去關注任何人和事,她當時迫使自己不去聽不去看,事實上她也的確什麼都看不到聽不到了,她只知道是上官羽用身體裹住了她,除此之外,她什麼都不記得,可她萬萬沒想到,上官羽所承諾的「有他在,一定不會有事」原來並不是力所能及,而是以這麼重的傷作為代價的!
看著眼前的上官羽,葉零落有了一瞬間的恍惚,她從沒見過如此虛弱的上官羽,上官羽在她心裡的樣子一直是囂張飛揚的,他這個人好像總是能預知到潛在的危險,然後在心裡早早的籌劃好各種對策,看似險中求勝,可實際上卻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所以她竟也不知不覺的開始習慣把他當個「神」來看待,即便從沒說過,但她在心裡已經相信有上官羽在,那就必定不會有意外,這是一種多麼有魔力的信任啊!她相信這個世上已再沒有任何一種信任能超過這種信任!
可現在,就是這個在人前從來不曾失手的人,此刻卻毫無意識的昏死在這裡,他不再氣定神閑,不再胸有成竹,他此刻的樣子居然讓葉零落想到了一個詞:脆弱。
對,就是這個詞。原來他也有脆弱的一面,只是不曾展露人前罷了,可笑的是,她竟也以為他從不會脆弱。像是被眼前這一幕突然扎醒了,葉零落的心漸漸平靜了下來,不知為何,勘破他強大外衣下屬於普通人的那一點常性后,她竟然有一種踏實的感覺,就好像在雲端漫無目的的漂浮許久,終於落地后的踏實。連她自己都說不清楚自己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而現在也沒有時間讓她想清楚了。
她迫不及待的跑回去,想要扶起他,可就在她快要近身的時候,原本靜靜躺在上官羽身邊的殘刃卻驀地震顫起來,嗖的一聲原地直立,接著就像是長了眼睛一般,徑直往葉零落來的方向直刺過去!這一劍不光把葉零落攔在半路,就連靠的比較近的那些青色怪物都被劍氣橫掃出去,直接拍到了對面石壁上!
葉零落咽喉抵著劍尖,連呼吸都屏住了,雙手舉起一動不動,想以此姿態安撫殘刃,而被震到對面的怪物身邊也有越來越多的綠色光點亮起,黑暗中竟又憑空出現了幾十隻怪物!它們虎視眈眈的在外圍圍了個圈,雖然畏懼殘刃不敢近前,但也不願退去,全都齜牙咧嘴的盯著這邊,等著趁虛而入。
「你不認識我了?」葉零落慢慢將手移到劍尖上,輕輕撫摸劍身,「之前他把你交給過我,我和他是一路的,不是敵人。」
殘刃的劍身明顯有些不穩,一直左右搖擺,似乎隨時就要支撐不住,掉落地面,可卻還是在葉零落說完后,低低的發出嗡鳴,似是在用這種方式表達它的不信和威脅。
葉零落不得已把手收回來,急道:「好!我不過去!」她用餘光看到身邊的綠光越來越亮了,「沒有他,你也支撐不了多久的,等你的靈力也耗光的時候,我們照樣得死。他死了,你也就沒用了,所以你是要做一堆廢銅爛鐵,還是放我過去,把他救醒,重回他的手中?」
殘刃的劍身依然在搖晃,過了半晌,卻還是寸步未退,似是對葉零落剛才說的話無動於衷。葉零落已急出了一身冷汗,後背的衣襟都已浸濕,目光不住的往上官羽那邊瞟,雙手也已攥的顫抖起來,可她卻極冷靜的沒有亂動,因為她知道和殘刃來硬的,結局只會更糟。
就在她內心極度糾結的時候,頭頂卻傳來了一道尖細又詭異的語聲:「就憑一把劍,也想攔住我的愛寵,我倒要看看,沒了主人在,你這把平日里叱吒風雲,好不厲害的神兵,還能厲害到哪裡去!哈哈哈哈……」
葉零落身子一震,臉色變的慘白,滿頭汗珠滾滾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