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許是忽然換了個地方,趙誠謹有些睡不著,在床上翻來覆去地折騰了半天,索性翻身下床。剛剛穿上鞋走了兩步,外間的沈嶸便聽到動靜也跟著起了,點了蠟燭進屋問了一聲,「世子爺?」
趙誠謹應了一聲,借著燭光踱到桌邊,道:「我有些睡不著,便起來走走。阿嶸你先睡吧。」
沈嶸道:「屬下去給你沏杯茶,」說話時又將屋裡的蠟燭點燃了幾支,這才悄無聲息地轉身出去了。不一會兒,他就端著個托盤進了屋,除了一套汝窯青瓷的茶具,還有兩碟做工精緻的小糕點,趙誠謹斜睨了一眼,立刻笑起來。
「你倒是還記得我喜歡這個。」趙誠謹笑著拿了塊綠豆糕放到嘴裡咬了一口,微微點頭,「還是趙大廚的手藝。」王府的一切好像一如既往,就連他最喜歡的綠豆糕都還是原來的味道,但趙誠謹卻知道,一切都已經不一樣了。就好像他此刻的心情,已早已不是三年前那個單純的男孩。
「世子爺要寫字?」沈嶸見桌上的硯台里已經磨了半池子墨汁,不由得低聲問,一邊說著,又一邊主動過來幫他磨墨。
「我寫封信,」趙誠謹把手裡的綠豆糕吃完,又倒了杯茶不急不慢地喝了兩口,道:「我在雲州還有些朋友,寫信回去報個平安,也好讓她們放心。」桌上已堆了厚厚的一疊信紙,密密麻麻地不知寫了多少話,顯然不僅僅是報個平安這麼簡單。
「你跟我說說京城這幾年發生的事吧。」趙誠謹朝沈嶸道:「我離開得久了,也不知道京城裡現在是個什麼樣的光景。」三年前的變故,倒下的絕不止秦家,整個京城的局勢也勢必大變,也許不變的,只有齊王殿下了吧。趙誠謹忽然有點羨慕他。
二人不知不覺地聊了有近一個時辰,趙誠謹終於開始有了些倦意,沈嶸便停下話頭朝他勸道:「世子爺去歇會兒吧,明兒還得進宮去給太后與陛下請安。」
趙誠謹點點頭回床歇下,閉上眼睛,再醒來時已是第二日清晨。
瑞王爺和瑞王妃都早早地在萱寧堂等著趙誠謹一起用早飯,飯還沒用完,就聽院子里伺候的下人稟告說「大小姐回來了。」趙誠謹聞言立刻眼睛一亮,趕緊起身相迎,才將將站起來,就見趙嫣然猶如一陣旋風似的沖了進屋,還未來得及向瑞王爺與瑞王妃見禮,就先一把拽住趙誠謹的手,眼淚簌簌地往下落,「……順哥兒……」
若不是還有下人們在,姐弟倆只恨不得抱頭大哭一場,瑞王妃也頻頻擦淚,瑞王爺見狀,趕緊出聲道:「順哥兒回來是好事,都哭什麼,趕緊過來坐下。嫣姐兒也是,這麼大早就過來了,幼安呢?」
吳幼安是趙嫣然的夫婿,定國公的嫡長孫,也是瑞王爺親自給挑的女婿。今年三月時才將趙嫣然嫁了過去,到而今過門也才半年。
瑞王爺話剛剛說完,吳幼安就已到了院門口,哭笑不得地上前朝瑞王爺夫婦行了禮,解釋道:「下馬車的時候不慎崴了一下腳,再一抬頭,嫣姐兒就不見蹤影了。」
瑞王爺捋須而笑,「那孩子素來就是個急性子,風風火火的。所以本王事先都沒跟她說順哥兒回來的事,也難怪她跑得這麼急。」就怕趙嫣然沒輕沒重地把這事兒給傳出去,弄得滿城皆知,反讓旁人鑽了空子。
「是昨兒晚上才得到消息,當時便要急著過來,被我給攔了。」吳幼安笑道,說罷,又轉頭朝趙誠謹笑笑,道:「幾年不見,順哥兒竟這麼高了,方才一見,都有點不敢認。」
趙誠謹也趕緊上前與他見禮。
一家人熱熱鬧鬧地說了一陣話,直到宮裡頭派了人來催,瑞王夫婦這才領著趙誠謹進了宮。
進宮照舊是一番熱鬧,太後娘娘昨兒晚上才得了信,今兒一大早就起了,心急火燎地等著趙誠謹進宮,又不住地讓宮女去前頭查看,好不容易等到了人,不待趙誠謹行禮,她就已經起了身,快步奔上前一把將趙誠謹抱在了懷裡,「我是順哥兒啊……」
殿中眾人紛紛落淚,瑞王爺見太后哭得傷心,生怕她傷了心神,朝趙嫣然使了個眼色,趙嫣然會意,笑著上前挽住太后的胳膊故意撒嬌道:「祖母偏心,一見了順哥兒就把我們都給忘了,我可不依。」
太后哈哈大笑,「不忘,不忘,都是我的乖孫子,乖孫女,我疼都來不及。」這回總算把趙誠謹給放開了,拉著他的手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地看,又摸了摸他的臉,紅著眼睛道:「順哥兒長大了。」
趙誠謹抹了把臉,「是孫兒不孝,讓皇祖母擔心了。」
「別瞎說!」太后立刻板起臉止住他的話道:「要說不孝,那也是你爹跟你伯父不孝,這麼多年竟由著你一個孩子在外頭流浪,也不知道手底下的人都是幹什麼的,連個孩子都尋不著,還亂傳什麼謠言……」
瑞王爺悄悄擦了擦汗,心中暗暗慶幸今兒殿中沒有外人,不然,太后這話若是傳出去,他也就罷了,可皇帝若是頂個了不孝的帽子在頭上,那些御史們可就找到事兒幹了。
說話的工夫,皇帝也領著太子過來了。太子大老遠瞅見趙誠謹,兩隻眼睛頓時熠熠生輝,只恨不得立刻就要衝上前來,但他到底比以前要成熟穩重了,好歹忍住了沒亂跑,老老實實地跟在皇帝身後,只使勁兒地朝趙誠謹擠眼睛,眉目間終於有了些舊時的模樣。
幾年不見,趙誠謹再也不像小時候那樣毫無顧忌地讓皇帝陛下抱了,才一見面便要行禮,被皇帝給攔了,親自把他扶起來,一邊看一邊點頭,罷了又朝瑞王爺道:「順哥兒看著大了許多,忽然間就是個大孩子了。」
瑞王妃始終低著頭不作聲,瑞王爺擠出笑容道:「這孩子……在外頭可吃了不少苦……」說著話,眼圈就紅了,很快的,眼淚都滑了下來,趕緊把臉側過去瞧瞧擦了擦。皇帝見狀,心中亦是沉重。
倒是趙誠謹渾不把那些苦痛當回事,面色如常地說著笑話,「……我早就猜到他們在山下設了埋伏,於是便不往山下走,到了半山腰上又折回去,好讓那些胡人以為我是上山的,沒想到那些胡人還是把我給攔了,我聽他們話里的意思,壓根兒就是想隨便抓個人回去交差的……」
太后聽得緊張急了,疾聲問:「那接下來呢?順哥兒就被他們給抓了?」
「哪能啊!」趙誠謹笑起來,「眼看著那個胡人要把我抓去,忽然有個聲音朝我喊,『順哥兒,你怎麼走這麼慢,我們都等了半天了』……」
這回,不僅是太后意外,就連瑞王爺都明顯一愣,餘下眾人也都齊齊朝他看過來,太子悄悄吞了口唾沫,忍不住問:「那……那人認得你?那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