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人鬼殊途 姑母有名

稱頌徐麟鍥而不捨，只是太和縣官員送行時的客套話罷了，說者無意，聽者高興。

然而大家都沒料到的是，一語成讖。

此後一直到了七月月半鬼門關時節，整整一個月之久，包括河南、山東、北直隸三省在內的各地官府，再也沒有收到任何有關苑康等人的行蹤線索，他們三個彷彿是享用了人間燒化紙錢之後的孤魂野鬼，徹底地在中原大地上消失得無影無蹤。而此時的徐麟，帶著他的兩百名錦衣衛新編緹騎，已經來到了北直隸廣平府城（今邯鄲永年），布網等候了半個月的時間，因為沒有確切的各地情報做支撐，當然也不可能有收穫了。

看起來，若想善始善終抓到苑康三人，沒有鍥而不捨的精神，還真的不行！

實際上，論責任全在徐麟一個人的身上。作為主持追捕的副千戶，親帥著幾百人的隊伍，如非他沒有當機立斷進入河南緊追，官府又何至於會失去了苑康三人的蹤跡？只是這種責任，沿途官府中的官員，沒有誰能拉得下臉皮和徐麟理論理論。畢竟，不管怎麼說，不是他徐麟最先在金陵城率先捅開此案，根本就沒有後來的所謂追捕逃犯之說。

所以，徐麟一點兒也不畏懼誰說三道四，只全心全意為自己的老命做打算……在太和，縣令楊河森的一席話指點下來，他已經清醒地認識到，躲避福王派刺客的最好辦法，就是不停地追逃下去。苑康等人要是太早落了網，自己豈不是又要傷腦筋另尋常年在外的由頭？

那就慢慢追吧，追不到也沒關係。反正自己幾個月辛勞下來也捕殺了好幾個，已經對得起國家對得起民族啦。再說了，在那正常的歷史上，努爾哈赤最終沒有採納范文程「政教合一」的建議，即使自己在追捕苑康的問題上不作為，應該也不會讓歷史變得更壞的！

因此，在廣平府公幹期間，徐麟並不如之前那般的用心督捕。他的新編緹騎屬下們，則也有了少量的閑暇時間，抽空買來了大量的紙錢，在異地他鄉點燃香燭，祭奠各家的親人亡靈。

七月燒錢的風俗，在古時候那真是相當的鄭重，別看這些草莽輩中的好多人都不識字，卻基本上都記得自家起碼三代以上的先祖名諱的音，紛紛央求會寫字的人幫著寫好福包裝好紙錢，尋地方燒化哭祭去了。

徐麟也不能免俗，妹妹凌波早已經買來了好幾疊花花綠綠的冥幣。

但除了生母顧鳳儀之外，他不記得徐家任何死去先祖的名諱，相反，作為楚瑜時候的他，清晰地記得爺爺奶奶姥爺姥姥的名字。所以在福包上落筆的時候，他毫不猶豫地寫上了這五個人的名字。

只是在焚化福包之前，徐麟蹲在錦衣衛廣平百戶所的後院里，不經意地又瞧見了爺爺的那個楚姓，忽地悲意狂涌，淚如雨下――――就在這此時此刻，就在那故鄉故土，也許正有兩位老人哭得哀哀切切，在給自己寫著福包，燒著紙錢啊……又也許，只剩下了一位老人……也許又，一個老人都不剩……

嗚嗚，都說人鬼殊途，誰知道呢？

凌波在一旁本也準備燒紙錢的，見到哥哥如此失態，她連忙走過來安慰。但話尚未出口，凌波不禁哇地一聲，晶瑩淚花奪眶而出，泣不成聲幾乎軟倒。徐麟大吃一驚，一瞧她手上抓著的幾個福包上竟然一個名字都沒有寫上，頓時明白了過來。

自己對著五個親人的名字尚且哭，凌波卻因幼年遭拐幾番轉賣，除了記得幼時閨名之外，竟連一個真正亡故了的親人名字也寫不出來，豈不是更可悲更可憐？！

那一刻，兄妹倆抱頭痛哭，無邊憐惜如洶湧波濤，徐麟擁住凌波信誓旦旦久久撫慰。

凌波聽了他那些貼心之言，更是泣聲如訴，「哥哥啊，妹妹如果死在前頭，哥哥你一定要記得幫妹妹寫福包燒紙錢……嗚嗚嗚，記得別寫錯了，妹妹的原名叫秦寧瑾……」

「你說你叫什麼？」

「秦寧瑾？敢問姑娘可是忠州人氏？」

徐麟正要阻她口出不吉言語，陡然間只聽那後院門外有人在高聲叫問。兄妹倆俱是一愣，淚眼婆娑地等那人現身，卻久久沒有人影。徐麟和凌波大奇，奪門而出一看，卻是百戶所的正堂和內宅之間甬道上，鎖著十幾個蓬頭垢面的犯人，剛才發問的人就是他們中的某兩位。

果然，一個十**年紀的少年犯人，掙扎著想要負枷站了起來，無奈枷鎖沉重停不直腰，急忙又問了一遍。而他身邊一位昂長八尺的壯年囚犯則更為激動，才看了凌波兩眼，便如同瘋子一般手舞足蹈，只把四十來斤的大枷不當回事，一口川腔嚎啕道，「少爺，她肯定是你的寧瑾表妹，你沒瞧見她和你長得如此神似嗎？嗚嗚嗚，夫人啊，這真是蒼天有眼，造化弄人，總算找到你的娘家侄女啦……」

那少年犯人也醒悟過來，哭得一跟頭栽倒在地，捶胸頓足地叫凌波為妹妹。

徐麟心裡感覺很怪怪的……真是鬼節見了鬼，居然有人蹦出來和我搶妹妹？

但人家這回是搶定了。貌似主僕的兩個犯人，說得有板有眼，而且簡單明了，只嚷說凌波身上有著三顆環臍的紅痣，便得到了凌波的認可，那少年犯人也立刻成了她的合情合理又合法的嫡親表哥。

徐麟見認親這麼巧合的事情都被凌波撞上了，也真是為她高興。妹妹的表哥被鎖著，顯然不利於細說彼此淵源，徐麟二話不說，當即叫來了本地百戶所的緹騎，令他們先開鎖放人再說。作為當朝錦衣衛頭頭的衙內的兄弟，徐麟的面子在小小百戶所無人敢駁，聞訊趕來的廣平百戶連忙令人撤了刑具，將二人送進徐麟下榻的後院。

「表小姐，末將名叫張熙漢。」聽了壯漢的介紹，徐麟認為他是無名小卒。

「表妹，表哥我名叫馬祥麟。」聽了少年的介紹，徐麟也是依舊無動於衷。

「表小姐，你還記得你姑母嗎？她叫秦良玉。」

聽了凌波姑母的名字，徐麟頓時傻了眼……不會吧，中國歷史之上，唯一一位不是因烈女傳而在正史中留下了《將相列傳》的巾幗名將和民族女英雄，竟然是凌波的姑媽？太有名啦！

暈，咱的秦大女英雄啊，求求您，千萬千萬，您一定沒在N年之前給凌波定下什麼姑表娃娃親。不然的話，華安邦可就要把我的頭都得哭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