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負仇名將子 借刀開水豬
中文系的徐麟沒有專攻歷史,他對女將軍秦良玉的了解,還比不上穆桂英這一類的藝術形象。
他只是偶然翻看網上帖子時所知道的一鱗半爪,依稀記得這位嬸嬸是四川那邊的土司,麾下招募的白桿兵驍勇善戰,外戰曾在朝鮮打過倭寇,又幾次參與過對后金的作戰,內戰則平叛南川貴州和對付張獻忠,都打得有聲有色。至於她的老公是誰,兒子馬祥麟又怎麼樣等等細節,徐麟就茫然沒有印象了。
不過,但凡是為國家為民族浴血奮戰過的歷史英雄,徐麟都敬重萬分,更何況是個巾幗名將?
愛屋及烏,徐麟看著眼前秦良玉的寶貝兒子馬祥麟,看起來覺得特別順眼。他一邊聽著凌波和她的這位表哥訴說淵源,一邊屈尊親和,倒了熱水給馬祥麟和張熙漢擦洗風塵。略一洗漱,馬祥麟的真面目出來了,眉清目秀,英氣勃勃,和女扮男裝的凌波在容顏上還真是非常肖似,若不是虎背熊腰得稍微粗壯了一點,也可稱得上是翩翩美少年了。睹其子,思其母,想必,他母親秦良玉將軍的儀容風采,更是不俗!
偏偏馬祥麟還不止是相貌堂堂,談吐之間練達穩沉,他聽完表妹講述了被拐之後的大致經歷,二話沒說便向徐麟深鞠一躬,道,「徐大人護全表妹之恩,我馬氏秦氏兩家永誌不忘。祥麟不說來生做牛做馬,也不說它世結草銜環,但求今生今世能有機會,一報大人之恩,請大人拭目以待!」
徐麟一笑了之,連忙扶起馬祥麟,正色道,「凌波乃是我的好妹妹,你總是大人大人的叫,太傷我自尊心了,莫非兄弟你以為這樣生分地一叫,便能讓凌波不要咱這哥哥了么?」
馬祥麟愕然一呆,醒悟過來,連忙以兄禮再拜徐麟。
但聽得撲通一聲,一旁剛剛擦完臉的張熙漢,突然也在背後向徐麟拜禮,卻是扎紮實實的一個跪拜,急切間竟然撞翻了銅盆水潑得滿地都是。張熙漢並不理會滴溜溜直滾的銅盆,趴在**的地上一面叩頭,一面嚷道,「徐大人在上。你既然是我家表小姐的哥哥,也就是我們馬家的表少爺,末將張熙漢跪求表少爺,救救我們家少爺吧。只要你救了他,我張熙漢願意鞍前馬後追隨大人一生一世,做牛做馬也誓死不改,要是我說假話發虛誓,我就是我爹逛窯子生的!」
開口閉口必定自稱「末將」的張熙漢,嗓門洪亮,聲如洪鐘,他這陡然間一拜一嚷,搞得徐麟嚇了一大跳,聽了他那粗俗的誓言,更是哭笑不得。不過,這也提醒了徐麟:想那秦良玉的名將事業,現在雖然還沒有到大紅大紫的地步,但她好歹是四川的一方土司之主,兒子怎麼會突然出現在了北直隸境內,而且還莫名其妙地成了錦衣衛的階下囚?
一番詢問下來,徐麟這才明白了一個大概。
原來,目前在遼東擔任經略大人的是楊鎬。這傢伙以前曾經率領明朝大軍在朝鮮和倭寇作戰,他本人軍事才幹不紮實,把個戰事指揮得稀巴爛,後來被革職查辦。此次撫順被后金攻佔之後,朝廷急了,也不知道吃了什麼耗子葯,竟然把楊鎬這水貨人才任命為遼東經略,主持遼東的軍政大權去對抗努爾哈赤。那楊鎬水平不高,面對日益崛起的后金政權,他的心裏面沒底,記起十幾年前在朝鮮戰場上軍威赫赫的四川募兵,也就是老部下秦良玉和其老公馬千乘指揮的「白桿軍」,因此下了兵部調文,要調秦良玉和她的白桿軍前來遼東助陣。
可惜的是,馬千乘已經在幾年前被一個姓邱的監軍太監給害死了,而秦良玉雖然代替兒子行使著土司宣撫使的職權,但馬祥麟的幾個嫡親叔伯總是在謀取篡奪宣撫使一職,土司內部不穩,秦良玉和白桿軍又如何走得開身?所以,她無奈之下只好派寶貝兒子獨自開赴遼東前線為國效力,以示馬家對朝廷社稷的忠誠!
為國征戰,義不容辭。馬祥麟尊奉母親之令,一路向北而來,卻不經意間鬧出了一樁禍事……自遼東開打以來,朝廷的太倉、國庫、工庫一律告急,缺錢缺糧缺兵器,只好向老百姓橫徵暴斂,武安等處的鐵礦更是驟然提升了礦稅額度,急得很多心懷不滿的礦主煽動百姓鬧事。偏偏在這鬧得正凶的時候,過路的馬祥麟和張熙漢不知就裡,被混在那群情憤憤的人群里看熱鬧,結果,廣平府的駐兵、捕快、緹騎應邀前去鎮壓的時候,一股腦把他們抓了回來。
本來嘛,有兵部調令在手的馬祥麟很容易說清楚,但無巧不成書,現在北直隸的稅監使,正是昔年害死秦良玉老公的邱公公!
一個是巴不得斬草除根,一個又正好是新仇舊恨,二人在公堂上一對面,便互相罵上了。那死太監仗著稅監使都是萬曆的親信,可不管什麼遼東不遼東的,一不做二不休,不僅不放馬祥麟兩人,反倒要將他二人誣陷為煽動民變的主犯――――
若不是機緣巧合之下撞到了徐麟鬼節燒紙錢,馬祥麟兩人,會過幾天絕對就變成了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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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英雄之子,幫英雄報仇,義不容辭啊。
「這事情……徐大人你難道真的要管嗎?」
稅監司衙門裡,邱公公一點面子都不肯給,瞪著徐麟這個過路的錦衣衛副千戶,還陰陽怪氣地嚇唬他。
「我不管……二哥向來不管殺也不管埋!」
徐麟心裡冷笑,臉上卻看都不看那邱公公,只是和藹如春地望著老三華安邦,笑吟吟地分清彼此事物。
一番交涉,不歡而散。徐麟很生氣,就想要殺人,但明著殺當然是不行的,他是執法者,怎麼能執法犯法罪加一等呢?萬幸的是,可以借刀――――兄弟倆離開稅監司衙門,徐麟便把華安邦叫過來,只說了兩個字,華安邦就高興得手舞足蹈,笑道,「二哥,你說得真對,嘿嘿,有人是死豬不怕開水燙,虱子多了頭不癢!」
是夜,久不見蹤跡的「苑康」等逃犯顯現蹤跡,馬馬虎虎地逃進了廣平府南門旁的稅監司衙門,「負隅頑抗」一番之後,又輕輕鬆鬆地逃脫開去。趕到這裡追捕廝殺的錦衣衛,自然全都是南直隸專派副千戶大人統率的四總旗新編緹騎,自然在一番現場勘察之後便勘察出了「苑康」等逃犯的新罪名:殘殺北直隸稅監正使,破壞大明朝軍餉之業。
緊接著,四總旗緹騎集體開拔連夜離開廣平,宣稱要「向北繼續追」。
前來送行的各司法有司官員,都聽到了徐麟義憤填膺的鏗鏘言語,「太令人髮指了,此等番邦蠻夷的姦細竟然還將邱公公的首級都割掉了,真是人神共憤……徐某食君之祿,忠君之事,若不將此賊繩之以法,有何臉面再路過廣平?!」
本土官員們諾諾附和,全都豎起大拇指哥讚揚徐麟,沒有一個人感到不爽。
走了徐麟,大家不用再日日布控,落得清閑。
死了邱公,驟然激發的民憤也得到暫時發泄,落得安逸。
至於破案,人家南直隸的錦衣衛不是已經說了是番邦姦細們乾的么,自有他們這些專派緹騎去追捕捉拿,關咱屁事?!
所以,一行兩百多人離開得極為瀟洒。
而得報不共戴天的殺父深仇,馬祥麟真是淚雨雨下,一路上再三相拜,口口聲聲地叫徐麟為恩公。
徐麟連忙自嘲地不肯接受這恩公之稱,心裡卻是自認也當得起……畢竟,這一回幫馬祥麟他們,徐麟也是冒了相當的風險和付出了相當的代價:讓人家苑康背了個黑鍋,完美是完美,但接下來,如果苑康這小子被幾百里之外的其他官兵抓住了,那樂子可就大了。而如果自己一直也追不到又增「罪行」的苑康,唉,只怕馬祥麟叫自己為恩公的時候,還會有其他人叫自己為「飯桶」!
那張熙漢則更有情義,也許是先前馬千乘對他極好。在田野中弄副香燭點起,他一邊念念有詞地嚎啕哭泣著祭拜老主人,一邊拔刀出來將老太監的首級剁得稀巴爛,彷彿是擊節而歌。
最後,張熙漢則向猶在悲痛的馬祥麟一叩首,「少爺,表少爺已然踐約救了你,更拔刀相助我馬家報得血海深仇。請少爺將來上稟夫人,末將實在無以為報,就此拜入徐大人的麾下為仆去啦。」
馬祥麟是性情中人,當然也樂見張熙漢的如此選擇。
「舉手之勞,何足掛齒?」
徐麟口中雖在遜謝,心中卻是好高興……呵呵,隨便冤枉冤枉那苑康等不怕開水燙的死豬,竟然就還得到了忠僕來投的好收穫?真是撐死膽大的!這張熙漢長得很是威武彪悍,又總是自稱秦家末將,論理說應該也是有些將才的人物。嗯,關老二有周倉,咱徐老二雖然不打仗,能有個「周倉」幫著牽馬扛刀,也是很體面排場的事!
但行進中,黏糊在凌波身邊的華安邦卻說話不體面。
親自幹完殺人放火事的他也很得意,騎馬騎得都恨不得飄起來,滿口子在心上人面前稱功勞,「凌波你瞧啊,幫你姑父手刃血仇這件事,別看大家都謝謝二哥,但實話實說,他可沒有我出的力大啊……他是不管殺,也不管埋,我卻是不管埋但管殺呢!呵呵,等將來見到你姑母的時候,你可一定要幫我在她老人家面前說說好話啊。」
見色忘友?!
徐麟好惱火,顧左右而言他,插話一句,「祥麟,你們是否定過娃娃親?」
咚!華安邦面無人色摔下馬去。